苏文
1957年5月某天,春光明媚,草长莺飞,时任长沙第十中学(即前福湘女中)语文教员的李淑一,也迎来了人生中的一件大喜事,她收到了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毛泽东的亲笔回信。
手捧着信封,她激动地和学生们“炫耀”:毛主席回信了!信笺上龙飞凤舞的毛笔字,是毛主席草书的典型象征,李淑一显得非常激动。毛主席在信中,不仅对她的工作和生活关怀备至,还罕见地专门赠予了她一首诗,就是著名的千古绝唱《蝶恋花·答李淑一》。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当然这个名字《蝶恋花·答李淑一》是后来取的,当时在信中,毛主席取的名字叫《游仙》,后来这首诗风靡起来,有期刊报纸要求公开发表,毛主席才改名为《蝶恋花·答李淑一》。
也因为这首诗,李淑一成了中国人家喻户晓的名字,人们都很好奇,她是谁?究竟与毛主席有着怎样的关系,竟赢得毛主席如此“厚待”?
▲李淑一晚年
事实上,这个李淑一还真不是一般人,简单来说她与毛主席至少有四重关系,其一她是主席的湖南老乡,其二她是主席少有的女性诗友,其三她是主席旧友、革命烈士柳直荀的遗孀,其四她是主席亡妻、革命烈士杨开慧的密友。而后两点尤为重要。
毛主席与李淑一之间的友情,要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长沙开始说起。
▲李淑一晚年(中)
毛、杨、李、柳:互为挚友
毛泽东1893年出生于湖南湘潭韶山冲,是著名伦理学教授杨昌济的得意门生;杨开慧1901年出生于湖南长沙县清泰乡板仓,是杨昌济的宝贝女儿,他们在1920年冬,结束了自由恋爱的生活后,顺利结为了革命伉俪。
李淑一1901年出生于湖南望城县白箬铺镇,她的父亲名叫李肖聃;柳直荀1898年出生于湖南省长沙县高桥镇,他的父亲名叫柳午亭,因为李肖聃和柳午亭曾是挚友,李淑一和柳直荀也关系甚好,后来在毛泽东和杨开慧的共同撮合下,李、柳二人也喜结连理。
▲柳直荀和李淑一结婚照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四位年龄相仿的青年才俊,因为彼此欣赏,志同道合,结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他们情同手足,亲如姐妹,惺惺相惜,不分彼此。
如果是和平年代,这种美好的友谊也许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下一代,享受着岁月静好。但残酷的现实是,后来,这个四人组合被无情拆散了,杨、柳两人英勇牺牲。
1927年5月“马日事变”当天,时任湖南省农民协会会长的柳直荀匆匆离家,之后被党秘密派到了湘鄂赣苏区工作,直到1932年在苏区肃反运动中不幸遇难,年仅34岁。
同样是在1927年,8月末,毛泽东深夜告别杨开慧,离开长沙前往湘赣边界领导秋收起义,3年后,共产党员杨开慧被捕,因不肯就范,她被湖南军阀何健残忍杀害,牺牲时年仅29岁。
▲柳直荀和李淑一合影
至此,曾经的四人组合彻底“分崩离析”。之后二十多年的革命生涯里,毛泽东从没有回过长沙,也无法得知李淑一的近况,李淑一对毛泽东更是一无所知,因为她不是共产党员,自从丈夫离家后,几十年里杳无音信,她甚至无法获悉丈夫是死是活。
唯独令人欣慰的是,在这二十多年时间里,李淑一没有放弃对丈夫的等待,她不仅没有再婚,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革命的事情,她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学国文老师,依靠着微薄的薪资,独自抚养与柳直荀的一儿一女,虽然日子过得艰辛,但光明磊落,这也是后来毛主席对她敬重的一个重要因素。
新中国成立后,李淑一偶然得知昔日好友毛泽东,竟当选了国家主席,兴奋之余却也得知了一个惊天噩耗,她的丈夫柳直荀早已于1932年就牺牲了,她“白等”了20多年。
正是在这种既高兴又痛苦的动荡情绪冲击下,她提笔给远在北京的毛主席写了一封信,让他们之间断开了20多年的友谊,再次得到连接。
▲毛泽东和李淑一合影
“直荀牺牲,抚孤成立,艰苦备尝,极为佩慰”
1950年1月中旬,李淑一给毛主席写信,信中她先是祝贺毛主席的伟大成就,然后,陷入到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她向毛主席讲述了当年杨开慧牺牲前的细节,以及丈夫柳直荀牺牲给她的沉重打击,还有这20多年来,她身在国统区独自抚养子女的艰难日子。
对于李淑一而言,毛主席不仅是国家领袖,更是她的好友、亡夫柳直荀的好友,以及知己杨开慧的爱人,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下,她对毛主席有着完全不同于外人的特殊情感,他们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因此李淑一给毛主席的信,显得非常“不见外”。
▲1950年4月18日毛泽东致李淑一信手迹。
同年4月中旬,刚从苏联访问回国的毛主席,在看到信后,于百忙之中给李淑一回信,安慰她失去丈夫的痛苦,肯定她独自抚养儿女的不易,同时还表示了对她的父亲以及柳直荀父亲的问候。
“淑一同志 : 来信收到。直荀牺牲,抚孤成立,艰苦备尝,极为佩慰。学习马列主义,可于工作之暇为之,不必远道来京,即可达到目的。肖聃午亭两位老先生前乞为致候。”
这封信虽然短,但感情真挚,流露出毛主席对家乡亲友的无限思念,以及对烈士遗属的殷切关怀。
不仅如此,当年毛泽东还专门派长子毛岸英回到长沙,一方面为外婆向振熙过生日,另一方面也看望了母亲杨开慧生前的一些旧友,李淑一便是其中一个。
当时李淑一激动地对毛岸英说:“毛主席运筹国家大事,还对我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使我感激之情无以名之。”
▲李淑一
之后几年时间里,李淑一继续在长沙当语文老师,多次与毛主席去信,介绍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毛主席对她的家庭状况也非常关注,了解她们孤儿寡女的日子必然不好过,曾经想到要将她推荐到地方文史馆工作。
但无奈的是,后来这件事没办成,源于毛主席的一些私人考虑。在此之前,他曾连续推荐了几个人到文史馆,结果都没能通过当地的资格审查,为了不给地方单位制造麻烦,因此“轮到”李淑一的时候,他主动放弃了推荐。
但对于这个烈士遗孀,毛主席也没有视而不见,最后,他选择动用自己的稿费,资助李淑一母子,让他们的生活可以得到改善。
“李淑一女士,长沙柳直荀同志(烈士)的未亡人,教书为业,年长课繁,难乎为继。有人求我将她荐到北京文史馆为馆员,文史馆资格颇严,我荐了几人,没有录取,未便再荐。拟以我的稿费若干为助,解决这个问题,未知她本人愿意接受此种帮助否?她是杨开慧的亲密朋友,给以帮助也说得过去。请函询杨开智先生转询李淑一先生,请她表示意见。”
毛主席与李淑一之间的友谊,就这样一直维持着,虽然无法见面,但丝毫不受到影响,反而历久弥坚。
▲毛泽东和李淑一(前排右四)
赠诗缅怀杨、柳二位烈士
1957年春,李淑一感怀于杨开慧生前曾吟诵过的旧诗《虞美人》,但苦于不记得全文,于是再次给毛主席去信,“索要”此诗的全文,以解对故友的怀念之情。
与此同时,她还附上了一首自己作的诗,是关于故去的丈夫柳直荀的,名叫《菩萨蛮》,写于1933年夏,当时她隐约觉得丈夫死了,但终究无法确定,于是在无限惶恐下,填了这首词。
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毛主席和李淑一两位旧友,又有了关于诗歌的共同话题。
▲1957年5月11日毛泽东致李淑一信。
同年5月11日,毛主席百忙之中给李淑一回信,写了整整4页纸,内容丰富,情感真挚,尤其在信的最后,他恳切请求李淑一,帮忙去给杨开慧扫墓,显示出对亡妻的深切缅怀。
与此同时,《游仙》(后改名《蝶恋花·答李淑一》)这首词,也是目前已知的毛泽东所作的关于杨开慧的最后一首诗。在诗中,他亲切地将杨开慧称为“骄杨”,表达了对杨开慧的无限尊敬和思念。
淑一同志:
惠书收到。过于谦让了。我们是一辈子的人,不是前辈后辈关系,你所取的态度不适当,要改….暑假或寒假你如有可能,请到板仓代我看一看开慧的墓。此外,你如去看直荀的墓的时候,请为我代致悼意。你如见到柳午亭先生时,请为我代致问候。午亭先生和你有何困难,请告。为国珍摄 !
既然是毛主席亲口委托,李淑一自然非常重视,同年7月上旬,她亲自来到长沙杨开慧墓前,为她祭扫,同时睹物思人,写下了感人至深的《祭杨开慧烈士文》。
李淑一对杨开慧的感情,其实并不亚于毛主席对杨开慧的感情,它们虽然一个是友情,一个是亲情,但这种不舍的程度是相当的,因此当李淑一在杨开慧故居,再次看到旧友照片的时候,瞬间便泪崩了。
▲1957年12月17日,毛泽东给李淑一的信手迹
同年12月17日,毛主席给李淑一回信,“淑一同志:给我的信及祭文,均已收到。迟复为歉。寄上五百元,聊佐菽水,勿却。不久可能去你那里,可谋一晤。”主席用词婉转,情深意切,真挚细腻,如今读来依然令人感动,
因为杨开慧,毛主席对李淑一有了友情之上的一种特殊的亲情,不仅多次寄钱给李淑一,也积极安排与李淑一的亲切相见。
“她就是李淑一,开慧的好朋友”
一年半后,1959年6月,在长沙蓉园,毛主席和李淑一时隔30多年,终于见面了。毛主席当时向在座的华国锋等人,隆重介绍了李淑一:“她就是李淑一,开慧的好朋友。前年她把悼念直荀的词寄给我看,我就写了《蝶恋花》这首词和她,完全是照她的意思和的。”
会面结束后,毛主席专门与众人合影留念,最后,他又专门与李淑一单独合了一张影,这也是目前留存下来的唯一一张毛泽东和李淑一的珍贵影像。
▲1959年夏,毛主席与李淑一合影
在这张照片中,李淑一面容灿烂,心情显然很愉悦,而毛主席却面露愁容,表情严肃。之所以会这样,其实源于主席对杨开慧烈士无法释怀的特殊情感,建国后在无数次面见与杨开慧有关的人,或谈论到杨开慧有关的事时,他总是面容悲戚,难以展露笑颜,1959年见李淑一的时候,更是如此。
而这次会面结束后,李淑一触景生情,再次做了一首诗《毛主席招宴蓉园喜赋》,写完后将其寄给了毛主席,毛主席也在同年9月27日,再次给她回信。
“淑一同志:信收到,诗亦读了,大为感谢…一星期后,如有时间,拟请你来此一叙。如无时间,则作罢论,尔后还有见面的机会。祝健。”
两人因为对诗歌的共同喜爱,倒是有了更深入的往来,因此毛主席当时在信末,笃定地说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但遗憾的是,后来由于工作繁忙,直到1976年主席去世,这两位老朋友、诗友也没能再次见面。
▲1959年9月27日毛泽东致李淑一信手迹。
事实上,关于李淑一与毛主席之间的这种情谊,后人恐怕很难理解,这是一种夹杂了友情、亲情、领袖关怀烈士遗属、群众敬仰领袖等等多种复杂的情感,他们虽不是亲人,但却胜似亲人,是革命年代独有的。
毛主席去世二十多年后,随着李淑一老人在1997年离家人世,她与毛主席、杨开慧、柳直荀四人之间的这种切切的革命情谊,也彻底被载入了史册,永远封存,以供后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