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贵的林县情缘

魏俊彦

楔子:情缘同声气

大千世界造就了人,造就了人的丰富的感情世界。记得有句老话曾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陈永贵,这位农民的儿子,这位曾在和平时期于泱泱大国的数亿农民中脱颖而出的首位共和国的副总理,有着与普通人一样的爱和恨。在他的一生中,他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毛泽东,热爱人民,热爱大寨,鲜为人知的是,他对河南省的林县(现林州市)也有着他农民淳朴、真挚的感情和国家领导人呵护、慰勉的特有情怀。

在共和国带“农”字味道很浓的岁月,人们不会忘记一个大寨一个林县这样两个响当当的名字。当年,大寨人在陈永贵的带领下,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在虎头山上创造了改天换地的农业奇迹,人民领袖毛泽东惊喜地号召:“全国学大寨!”推在全国农业前头的榜样大寨,没有忘记迎接新的胜利,而谦逊地向全国表示:“大寨学全国!”作为全国水利建设战线一面旗帜的林县,也因在困难时期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修建了闻名中外的“人工天河”红旗渠,而受到了陈永贵的关注。《周易乾》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则各从其类也。”孔颖达疏:“同声相应者,若弹宫而宫应,弹角而角动是也。同气相求者,若天欲雨而础润是也。此二者声气相感也。”于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陈永贵两次林县之行的故事开始了。

上篇:首次林县行

自我解剖的通讯与迟到的报道

1965年,广大农村“学大寨精神,走大寨道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火烧得正旺,大寨和陈永贵已是在全国鼎鼎有名的了。是年底,《人民日报》记者去大寨采访,于12月1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了一篇题为《大寨大队给自己提出新课题“全国学大寨,大寨怎么办?”》的通讯,介绍了陈永贵和大寨人在成绩和荣誉面前,谦虚谨慎,不骄不躁,自我解剖,寻找差距,努力建设能抗大旱大涝的标准农田的事迹。文章说,大寨人在展开大讨论中,检查了大寨的水利、造林和农田基本建设状况,认为如果用较高的标准来衡量,还有不少的缺点,应该采取有效措施,迅速克服这些缺点。他们提出要适应新形式,再鼓革命干劲,向全国农业好的典型学习,把山东省黄县下丁家大队,河南省林县,本省平顺县羊井底公社羊井底大队等单位的先进经验学到手。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陈永贵殷殷告诫大寨人:“全国学大寨的形势,要求咱们进步更快些,革命干劲要更大,农田基本建设标准要更高,才不负党和全国人民对咱们的期望。”

时隔十数天,也就是12月18日,《人民日报》于头版又发表了题为《党的领导无所不在》的长篇通讯,浓墨重彩地报道了河南省林县人民在党的领导下重新安排河山的感人事迹。遗憾的是,这天,大寨的带头人陈永贵及其主要助手却不在大寨,没有看到这篇文章,对大寨来说,报道是迟到了。但陈永贵此刻得到的不仅仅是报纸上表面的东西,而是林县经验的鲜活范例……

看  水

仲冬,寒风呼啸,白霜蒙地。在河南省林县的红旗渠渠墙,走着一个头裹白羊肚头巾,穿着打补丁的灰色棉衣的农夫,他年约50来岁,古铜色的脸庞爬上了很多饱经沧桑的皱纹,就像林县水利地图上的道道渠网。他用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清清渠水,嘴里小声说着:“好,好。”

他就是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陈永贵。当大寨人发出“大寨学全国”的呼声后,陈永贵已去东北取了一趟经。这次,他顾不得长途跋涉的疲劳,又随晋中地区农业参观团来闻名中外的林县亲自看一看啦!

1965年12月17日上午,陈永贵经安阳来到林县,顾不上休息,就冒着刺骨的寒风,登上太行,参观雄伟壮丽的红旗渠。

看到红旗渠,陈永贵显得格外精神。他时而拾起一块石头,轻轻投进渠水,听着水声,辨别渠水的深浅;时而面对群山,左右巡视,看渠水怎样在峭壁上蜿蜒奔流。

“人的名,树的影。”在青年洞,陈永贵周围围了一大群记者,本想好好看水的陈永贵躲也躲不开。渠墙上,没有栏杆,三四十个记者,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真让陈永贵担心!陈永贵大声喊着,要人们注意,不要出了问题,但谁听得进去?陈永贵着急地说:“不如一走就好。”他甩开人群,向人疏的地方看水了,记者们也自然地疏散了。

“看水最有意思,我真想沿着渠墙走它二三十里,看上两三个钟头。”陈永贵对红旗渠依依不舍。

陈永贵喜欢水,而他的故乡是缺水的:那里地下无河,山上无泉,有一眼井用钻机钻了210多米深,也没有钻出一滴水。当人们称赞大寨产量高的时候,陈永贵说:“要是有了水,粮食会打得更多,对国家的贡献也会更大。”



土门的钥匙

翌日上午,林县采桑公社土门大队的村头场上,围着一大圈人。人群中心,陈永贵坐在那里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听着土门大队党支部书记王银虎的水利工作介绍。

听说陈永贵要来,王银虎高兴得一宿没睡觉。今天,见到陈永贵他问长问短,话匣子特长。他说土门大队过去严重缺水,旱天吃水,要跑三四十里到淅河去担。近三年来,土门采取打旱井的办法,打旱井570眼,收蓄雨水59万担,既解决了吃水困难,又基本解决了抗旱点种和抗旱保苗的用水问题。

陈永贵听着、听着,两道浓眉忽然扬了起来, 喜悦的亮光在他眼里闪烁。

“走,我去看看旱井。”陈永贵一把拉住王银虎,兴奋地说:“我们害的也是没有水的病,今天可找到治这个病的方法了。”他又紧紧攥住带头打旱井的老党员王道愚的手,嗓音钢亮地说:“走,我要跟你厮跟上,你就是我学习的对象。”

王银虎、王道愚领着陈永贵,先看了社员王群山一个18岁小伙所打的旱井。这眼旱井是在石头上打凿的,还没有完工。陈永贵捡起一块小石头,丢进井底,一听见石头碰在石头上的声音,说:“对,我又找到一个差距。你们这里净石头,还能打旱井,我们那里土很厚,为啥不能打旱井?”

这时候,王群山正挤在人群里,朝陈永贵笑着。

“是你打的井?”陈永贵问他。

“是哩!”王群山回答。

“你决心打下去?”

“俺决心打下去。”小伙子挺起胸脯,露出那种“毫不含糊”的神情。

“好,”陈永贵酣畅地笑了,“你真是一个小愚公!”

陈永贵被人们簇拥着,走进了王道愚的家。他在这里看到的,是土门大队最早打成的旱井。陈永贵把一只腿跪在井口旁,看得十分仔细。大寨“铁姑娘”郭凤莲也挤上前来,趴在井口上喊了一声。她听着井底传来的回音说:“咦,这井大得很!”不错,这眼井能容2000多担水,是王道愚用两年半的时间打成的。陈永贵兴奋地拽上一桶水,看了看说:“这水清的很哪!”王道愚腼腆地说:“这还是去年存的水哩。”陈永贵连声称赞:“了不起!了不起!”

陈永贵走进了王重发的家。这是位70多岁的老汉,左眼瞎了,而他的儿子双目失明。但他爷儿俩用了二年时间,终于打成了一眼旱井。陈永贵看看这眼旱井,又看看王重发的眼睛,内心里止不住一阵激动,他忽然攥住老汉的手,说:“您的干劲真不小啊!”耳背的王老汉没听清楚,陈永贵凑近他的耳朵,大声说:“咱得加劲干哪,对不对?”王重发眨着潮湿的右眼,喊着:“对,加劲干!”

陈永贵走出了王重发的家,激动的心情显然没有平静下来,他一边走,一边说:“不能睁眼的人,还能打旱井,我们那些睁眼的,能不加劲干吗?”

陈永贵迈着大步,走到了西北山上。过去,这是一座荒山。现在,土门学习大寨经验,在这里造了5亩大寨式的梯田。而在山下的盆地里,也已按照大寨的标准,修好了230亩土地。王银虎对陈永贵说:“我们学习大寨,搞了这一小片梯田,才开了头,算是样板,以后还要大搞,请您看看,提提意见。”

陈永贵眯细着眼睛,审视着用石头垒起的高高的地岸,脸庞上渐渐堆满了微笑,连说“很好,很好。”他深思片刻,又说:“你们不要光说学大寨,赶大寨,还要看到大寨的缺点,大寨没有旱井这一条,你们就不能学。这一条,大寨应该向你们学。”

陈永贵说着,又在村南地头上的一眼旱井旁边停下了脚步。他接起两根井绳,拽上了满满一桶浑水,于是他明白了:虽然刚刚经历了一个旱年,而土门田野上的旱井里还有存水。他又兴致勃勃地伸开胳膊,一庹一庹地量了井绳,“啊,这井有三丈多深。”于是,他又知道了这眼旱井的容量很大。可是,水为什么那样浑呢?陈永贵的目光停留在井口旁边的水槽上。他发现水槽太小,回水的时候,把泥土带进井里去了。他弯下腰,用手指在水槽周围画了一个方框,说:“水槽再大点,就不往井里进土了,对不对呀?”王银虎十分敬佩陈永贵敏锐的观察力,他连声说:“对,对。”

陈永贵和王银虎回到场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我们的工作做得还很不够,比起大寨来,真是九牛一毛。”王银虎给陈永贵捧来一碗热茶 ,又接着说:“我们村大人小孩都在学大寨,我很想到大寨看看,学学你们的经验。”

“欢迎,欢迎。”陈永贵欢声说,“可是,你要到了大寨,就得帮助我们打旱井,打不起两眼旱井,你就别想回来。”

他俩坐在场头,亲密地谈了很久。但话题始终没有离开旱井。“铁姑娘”郭凤莲坐在他俩身旁,一边听,一边作着记录。天快晌午了,安阳专区的十万多名干部在等待陈永贵作报告呢。在人们的催促下,陈永贵站了起来,但他把王银虎拉上了汽车,说道:“今天,咱俩白天黑夜在一起。吃了中午饭,咱俩不休息,你至少再给我讲一个小时。”

汽车就要开动了,一群孩子看到电影上的陈大伯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一齐向陈永贵喊:

“向大寨人致敬!”

“学习大寨的革命精神!”

陈永贵慈祥地笑着,向孩子们频频招手,说:“大寨也要向土门学习,你们都是小愚公。”陈永贵又上了汽车,坐在王银虎的身旁。当汽车已经开动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旱井。他对王银虎说:“过去,俺光知道存几年的粮食,不知道存两年的水。可是,在咱山区,有水才有粮啊!这是要害,我今天在你土门抓住了大寨的要害,你再说说你们是怎样打旱井的吧。”……

两张照片


陈永贵和支部一班人在大寨党支部办公室乐呵呵地听王银虎讲解怎样打旱井
陈永贵和支部一班人在大寨党支部办公室乐呵呵地听王银虎讲解怎样打旱井

陈永贵忘不了林县,林县也忘不了陈永贵。而今,在王银虎的家中,还珍藏着两张王银虎与陈永贵的照片:一张是陈永贵和支部一班人在大寨党支部办公室乐呵呵地听王银虎讲解怎样打旱井;一张是陈永贵在虎头山的一个旱井提土架旁,看着王银虎手拿一把黄土讲解旱井治漏法。


陈永贵在虎头山的一个旱井提土架旁,看着王银虎手拿一把黄土讲解旱井治漏法。
陈永贵在虎头山的一个旱井提土架旁,看着王银虎手拿一把黄土讲解旱井治漏法。

提起这事,还得从陈永贵去土门说起。

那年,王银虎渴望参观大寨,学习大寨,陈永贵满口答应。于是,他带着王道愚等到大寨学习取经,大寨的层层梯田,片片果园,人们的冲天干劲,使王银虎获益匪浅。参观结束后,陈永贵拉着王银虎的手,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求的也要兑现哪!”王银虎憨厚地笑笑,指着带来的行李说:“俺林县人老实,答应人家的决不反悔,您放心吧!”说着,他从包裹里掏出写满字的讲稿、打井用的工具让陈永贵看,陈永贵乐得合不拢嘴。

陈永贵高兴,大寨人高兴。陈永贵去了一趟林县,带回了红旗渠和土门这两把钥匙,还带回了王银虎和王道愚这两个打旱井的“老师”。陈永贵在大会小会上讲,在田间地头讲,红旗渠是林县人每天每人斤把粮食加野菜、树叶修成的;而土门同样和大寨一样缺水,他们却创造了旱井夺丰收的奇迹。林县的精神和经验是咱大寨学习的榜样!

王银虎和王道愚成了大寨尊贵的客人,成了陈永贵的莫逆之交。这年冬天,两人指导、帮助大寨一口气打了数十眼旱井。当大雪过后,大寨人把雪堆推着、挑着扔进旱井时,看着白雪,畅想的却是来年的白面,黄面……

下篇:再向林县行

干与不干的哲学

日头将近正南,灼热地照射在大地上。太行山林(县)辉(县)公路交界处,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公路旁边站着谈话,不时将眼睛向路西望去,一直看到路的尽头。每当一辆小汽车出现都给他们带来喜悦,但一辆又一辆叫他们露出失望的神色,一位头发斑白的人在嘀咕:接到的通知,是今天,也就是1975年的6月26日上午客人就要到的呀!

11时许,一辆小汽车在他们跟前戛然而止,车上走出一位农民穿戴的老汉和一位干部装束的壮年男士。双方高兴地走上前相互握手。原来,在公路旁等待的是中共林县县委书记秦志华、郭新太和县委副书记路明顺,迎接前来的却是国务院副总理、林县的老朋友陈永贵和中共河南省委副书记王维群。

“十年没有来了。”陈永贵的嗓音有点哽咽。

秦志华接着话音道:“我们在路边等了您好一会儿。我们林县人对您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想煞您哪!”而后,秦志华向陈永贵汇报了林县政治和生产方面的工作情况,郭新太和路明顺也作了补充插话。

中午,陈永贵、王维群在临淇公社机关简单地吃了点饭,顾不得休息,就乘车到临淇治山工地考察。临淇公社党委书记张来锁在工地上向陈永贵汇报了临淇学习大寨情况。

看到劈山造的一块块土地,陈永贵问:“这山搞了多长时间?”

“两个冬天,造地300亩。”张来锁回答。

“两个冬天干了300亩地。”陈永贵重复道,他用右手作了一个由下而上的样子说:“这地要安装排灌,把水引上去,不会比山下地少打粮食。”他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们这个地方能不能打机井?”

“能打。”

“打多深?”

“20米、30米就见水了。”

“那太浅了,打100米、200米也干它!”陈永贵坚定地说,张来锁马上答应让陈永贵放心。

小车徐行,渐渐到了茶店公社的治理湘河工地,秦志华一边指着湘河未治理的沙石滩,一边指着已割了麦子的平展展农田,介绍了茶店人从1973年开始,两个冬天治理湘河的事。

陈永贵浓眉一扬,你们干了两个冬天,一条河道修了2000亩地,今年夏季收小麦一百万斤,这就是干还是不干的问题。干,就干出2000亩,小麦100万斤;不干,不干社会主义,就得要饭,就要吃国家统销粮!过去,群众忙咱也忙,忙的什么呢?忙的要统销粮,实际上咱是帮了资本主义的忙。像这样干,我们也忙,群众也忙,叫忙社会主义。忙的要机械、要化肥、要钢材、要水泥,要搞社会主义建设忙。”他越说越有劲,感染得秦志华等人也激奋起来。

为红旗渠鸣不平

过了一个渡槽桥,就到了原康公社栗园岭。栗园岭是山上柏树盖顶,山腰、山脚是“大寨岸”围造的梯田,煞是整齐、壮观。

秦志华向陈永贵汇报了路两边山上修地情况,陈永贵指着山坡说:“你们省原先那个负责人看不起红旗渠,砍林县红旗,现在,他不干扰了,就有了这地,有了这岸!”

“哗 、哗!”陈永贵耳朵灵,这不是水声吗?他侧耳又听。秦志华赶忙说:“这是渠水的声音,我们已到了红英汇流。”他向陈永贵介绍了红旗渠和英雄渠两渠修建汇流的情况。

“这多好啊!能浇多少地?”10年前,陈永贵看的是林县北部青年洞、分水岭等红旗渠段,今天听说这里也是红旗渠,而且是又一条英雄渠合二为一的杰作,高兴地问。

“这往下能浇17万亩地。”

“你看这,有了水,就有了面(指面粉)。”

说着,陈永贵下了车,只见场上、路边晒的都是麦子。麦粒颗大饱满,白中泛黄。他指着麦子说:“这麦子是怎么来的?是红旗渠水浇了地来的。没有红旗渠水就没有这麦子。有人一直批判红旗渠是‘黑渠’,把主席‘水利是农业的命脉’都批了,那还能行?”他想起“文革”大乱时期造反派批他与红旗渠,与林县第一书记杨贵牵连的事儿,气愤地说:“批红旗渠的时候,把我也牵连进去啦!”

陈永贵站在红英电站的水闸旁,指着渠水感慨地说:“你看,这水能发电,还能吃白面,这就是伟大的工程!”他接着问:“能发多少电?”

“2500个千瓦。”

“对,干社会主义就得大干!”

车到了红旗渠又一著名工程桃园渡桥,陈永贵下车向桥上看看,桥下看看,桥左看看,桥右看看,喃喃着说:“桥上行人跑车,桥中渠水穿过,桥下洪流排泄,好,真好!”

“老陈,过去来这儿没有?”王维群问。

陈永贵回答说:“这个地方我没有来过,修得很好。”转而又愤怒地说:“有人要说红旗渠是‘黑渠’,批杨贵的流毒,这怎么能批了呢?红旗渠就是红的嘛!修了红旗渠,才有小麦丰收嘛!没有红旗渠,小麦能长好?水电能发起来?”

陈永贵十分健谈,一路走,一路说。看着车窗外的红旗渠,他忽然想起红旗渠干渠某段被人破坏的事儿,就问秦志华这个事件解决得怎么样。秦志华告诉陈永贵:“现在没有再发展。”陈永贵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那个问题反映到了中央,中央表了态。这个问题不管,那些人还会把这两个流量也给堵了!”越说,陈永贵越气愤,对红旗渠的深厚感情溢于言表。

又批评又鼓励严格要求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错的,距第一次来林县仅有十余年,而林县却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真令陈永贵惊讶不已。他感慨万端地对王维群说:“一条渠带来聚宝盆。维群,你看树、电、水哪方面都在发展。农村还盖了新房子。”

秦志华汇报说:“我们提出过粮食不‘过江’,不再盖新房。”

“也不要那样,”陈永贵批评道,“我在大寨就限制过不要盖新房,但他白天盖,黑夜也盖。人,也得辩证地看。人的劲头来了,盖了新房子,住到新房子里边,舒展了,精神好了,对大干农业也有促进。”听着陈永贵这些富有哲理的话,一车人哪个不心服口服。

小车继续在行山公路上沿着红旗渠北行。山坡、田间,农民们正在忙夏收、夏种,忙垒岸、平整土地。看着一块块梯田的大寨岸,陈永贵坦率地对林县县委提出意见:“我看了垒岸,用的石头不要搞那么细。要块大一点,搞得结实一点,不要搞得那么方方正正的,都是那么一样大小。那太费工!垒岸就是垒结实嘛,但搞红旗渠,修房子就是要搞细一点。”

陈永贵的话一砸一个坑,掷地有声,这是对参观工程,样板工程的花架子严厉批评,是那个“左”的年代大环境中少有的箴言,也是这位农民出身的副总理求实真干的风貌写照!

林县县委的同志听了,一想,确实有理,就当着陈永贵的面承认有些社队摆花架子的浮飘作风,并表示,一定遵照陈副总理的指示,把工作做实。

听着林县县委的认错,陈永贵反而觉得自己的话是不是有点重,于是,又鼓励道:“你们大干了两年,一年小麦增产100斤,两年小麦增产200斤,一年增100,不简单!”

王维群见状,也打圆场:“搞得够好了,这两年他们做了大量工作。去年省四届人大会议期间,建勋发脾气了,把你们的刘友明叫去狠狠批评了一顿,说你们为什么不搞改土?为什么不搞深翻?刘友明坐不住了,要赶回林县,建勋又幽默地说:‘你不要走,咱一块走嘛!’”

秦志华这时在想,这不是像《朝阳沟》的拴保娘对银环的“又批评,又鼓励,严格要求”吗?林县是全国的一面旗帜,我们就是得严格要求自己!

“一条扁担”系着他的心

汽车开始爬山了,慢慢地一直爬到《河南日报》女记者袁漪写的《英雄笑凿太行山》的太行隧道。陈永贵一边看,一边风趣地说:“这洞券得很好。战争年代是一个很好的战备地方,能容纳很多兵,打原子弹也不怕咧!”

穿过太行隧道,很快就到了石板岩公社。秦志华领着陈永贵等来到石板岩供销社,大家坐下。陈永贵边看边认真地说:“这是商业战线上的一面红旗,林县有多少供销社学习它?”

“全县供销社都学习它。”秦志华回答。

“有几个像石板岩供销社这样?他们为人民服务的态度好吗?”秦志华一一回答了陈永贵的问询。

一会儿,石板岩供销社的干部回来了,秦志华招呼他们过来,陈永贵握着他们的手,打趣地说:“我看到你们不少,是在电视上,真正看到你们是今天,是现在啊!”接着问,“你们送货能挑多少斤?”

“男的100斤,女的80斤。”一位供销社干部回答。

陈永贵点点头,在供销社干部的带领下,同王维群、秦志华等人走出门市部。

供销社干部们一直将陈永贵送到太行大峡谷的河滩边,想起去年珠江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纪录片《扁担精神赞》,陈永贵看着这些干部们说:“《扁担精神赞》里是你们哪个挑扁担的?”

“原来的主任李林洹同志调地区供销社了,他们这几个都挑扁担呢?”郭新太指着供销社干部们说。

陈永贵嘴里喃喃地重复:“他们都挑扁担。”然后望望高山,看看河流,“不是挑就得背,反正这个山通不上汽车。我这可不是右派言论啊!”说得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陈永贵招呼供销社的干部一起合了影,然后与他们告别,继续启程视察。只见前边河滩成了一大片的地,陈永贵问:“石板岩在河滩造地不少?”

“那是公社搞的农场。”

“公社搞的,好嘛!”陈永贵一边称赞,一边关心地问:“他们劳动强度很大,生活一定要安排好,要对山区支持、照顾嘛!”

这时,一阵一阵的鼓乐声飘进车中人的耳鼓,秦志华告诉陈永贵,这是地区剧团在给农民演戏。说着,大家已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在围着剧团有滋有味地看戏。陈永贵指着剧团说:“这个宣传队还不错,有群众观点。能上山来给群众宣传就不错!”

多蓄水——“一库水就是一库粮”

汽车在峡谷的山道上穿行,经过一番颠簸,车开到了林县三大水库的第一大水库——南谷洞水库。库坝上,杨柳倒垂,绺绺丝绦拂水面;水面上,阳光斜照,金色涟漪戏碧波。在北方的干旱山区,难得有这样一个大水库!

陈永贵下车察看水库,连声赞叹:“这个水库选址选得好,也修得好,真像天然水库!”他扭头问秦志华:“能蓄多少水?”

“6000多万方。”

“不能多蓄一点吗?这个坝是在一个窄沟里,两边都是石山,不像土坝一样。”陈永贵看得很细,他觉得这水库的溢洪道安排的位置太低,影响蓄水,于是又说:“这坝上留下几米作溢洪道,下面都蓄上水,我看没什么问题。”

路明顺解释说:“陈副总理您说得不错。我们当时也是那样想,想多蓄水。但个别技术人员认为不行,怕出危险,就把溢洪道挖低了。”

陈永贵边听边上车,并扭头对秦志华说:“这个水库很好,一库水就是一库粮啊!”说完,他还是忘不了水库的事,又强调自己的看法:“我看你们还是多蓄水,没有危险!”

听着陈永贵的话,秦志华点点头。事后,县委又调兵谴将,投资再修南谷洞水库。

太阳西斜,陈永贵仍然兴致勃勃,精神不减。他对大家说:“今天咱们要看到天黑,不能早回去。”他又转过身问秦志华:“去年大寨同志他们来这儿看了没有?”

“来看了。”

“这个地方要叫他们来看看。”

“打雷下雨晚上能睡觉”

继续向北行,车开到了任村公社的露水河工地。露水河河床很宽,是积年山洪暴发冲积而成的,满河滩尽是青白的鹅卵石蛋,望上去十分荒凉。但在治滩工地上,却红旗招展,标语牌很多,写着些政治性很强的激进内容,这是那个年代特有的产物。人也很多,男女老少,车来人往,很是红火。

任村公社的党委书记叫丁文修,是个很能干的汉子,他带头吃在工地,住在工地,干在工地,很得群众的爱戴。这时,他见陈永贵等走来,连忙放下家什,迎了上去。

陈永贵看看河滩工地,再看看那些已分段治理好的很大面积的土地,激动地询问:“露水河搞了多少地?”

“搞了两年,在这上游搞了1300亩地,下游也搞了900亩地,共2200亩地。”秦志华回答。

“这个河治得好。就是要统一规划,全面治理,首先把护地的大坝修好,搞成打雷下雨晚上能睡觉。”

丁文修告诉陈永贵:“陈副总理,俺们这地去年还种了一部分水稻,今年水缺,种的是麦子和玉米。”

听到还能种水稻,陈永贵劝勉道:“现在你吃上白馍、玉米就不错嘛!将来水多了,种上稻子,吃大米、鱼,那自然就更好了。”

农家出身的副总理,看到农民觉得格外亲切。他走到社员们间中向大家问候辛苦,工地上的群众也高兴地向陈永贵问好。在这里,谁能想到中央的大领导穿着打扮会和咱农民一样呢?

陈永贵走了,工地上的人们干得更有劲了。

 回去要算账

南太行的林虑山,经过祖祖辈辈的绿化,尤其是解放以来的飞播造林和人工植树,改变了“光岭秃山头”的面貌。此时正当仲夏,青山苍翠,绿树成荫,山果累累。

陈永贵看着这蓊郁勃舒的林区,负疚似的说:“我生在山上长在山上,大寨的山可没你们的山上树多,真是山外还有山啊!”他指着车窗外如画的山和水,对王维群说:“你看,大干了就是青山绿水;如果不大干,就是穷山恶水。还是要大干!”王维群、秦志华等异口赞同。

任村是林县山林最多的地方,更是果树、花椒树种植最多的基地。在车上,陈永贵看到西山上茂密的树林,动情地说:“志华,你们满山都是果树,有柿树、核桃树等,真叫花果山哪!”扭过头来,又说,“维群,你看,你看,多好啊!这真正成了花果山了。我回到昔阳,要给他们算账。他们造田不植树,这个账非给他们算不可!”

陈永贵激动不已,他觉得,他这个管农业的副总理不是在指导检查下级的工作,而是小学生到林县学习来了。毛主席说,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看林县,俺大寨有啥骄傲的!他在自责,过去眼光只看到地上粮食能变富,现在看,山上果树也能使人富!昔阳、大寨就是得向林县学习!在那个以粮为纲,全面砍光的年月,陈永贵这位务实的农民干部,敢于解剖自己,敢于批评“左”的倾向,真使林县同志由衷敬佩。

对整人者的憎恨

汽车从北部崇山峻岭的柏油公路下来,陈永贵仍然抑制不住激动的感情,他对大家说:“这次来林县看,林县变了。山在变,河在变,地在变,交通在变,有了发展方向了,社员尝到甜头了。现在不是群众不中,就看领导计划出来计划不出来。你看群众在地里劳动,在路上晒麦子,在路上走,精神面貌多好啊!”

“不错,不错!”王维群亦有同感地说。

陈永贵意犹未尽,接着说:“你们这儿,到处可以看到发展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东西,像大搞社会主义大农业的样子。”他转过话头,以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我去西北,有个地方条件很好,土层很厚,地却直塄不平,就是不改变面貌。我说,你们为什么不改变面貌?那个地方一个负责人却说,一改变就低产了。他是胡说!”他终于掩不住自己对那人的十分不满。

想到现在的社会现象,陈永贵继续说:“林县修红旗渠,林县搞山区建设这样好,你说怪不怪,越搞社会主义,越搞得好,就是整你整得越厉害,谁先进就整谁。杨贵也被整得不轻啊!”

“后来杨贵同志到洛阳还被人整!”王维群也激愤地说。

陈永贵说:“为什么整他?他搞社会主义建设,就整他嘛!整他的时候,他去找过我,说怎么办?我说,斗争嘛!”这位耿直的老人,说到气愤处,嗓门更大:“有些人他妈的平常不工作,就是运动油子,到运动一来就狠整别人,就想把别人整死!”

王维群接着说:“机关确实有此种人!”

相约再相会

汽车在平坦的公路上飞速行驶。陈永贵看到这里更是大丰收的景象。田地平坦宽广,机械操作增多,麦垛堆得更大。秦志华赶忙向陈永贵介绍看到的姚村公社的情况。

陈永贵听了,满意地说:“像林县这样的开放单位很好,很有说服力。”他转对王维群道:“维群,选点要选这样的单位。这样的单位,不管内宾、外宾,清叫他来看了,看不打锅!外国人好抠毛病,哪个地方也是有缺点的。”

回到县城后,陈永贵在县委第四招待所就餐。席间,他突然想起什么,认真地向秦志华等人说:“我这次吃饭有个调查。在北京,一次杨贵同志到我家去了,我让他喝酒,他说他一点酒都不会喝。你们说到底咋样?”

秦志华等人听了,说,杨贵同志会喝一点。

 陈永贵严肃地说:“好啊!我这次回去给他算账!”说着,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陈永贵也爽朗地笑起来。笑声过后,陈永贵告诉王维群和秦志华等人说:“过几年后,可能是1980年,我再来林县,让老纪(纪登奎)来,让杨贵来,我们三人一块来!”

晚餐在欢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要求提意见的告别会

翌日,陈永贵吃过早饭,在王维群和专程从安阳赶来的地委书记董连池陪同下,来到县电影院。7时10分,陈永贵接见了在县城的县委常委,县委各部正副部长,各局委一把手及县委部、室工作人员。而后,王维群宣布请陈副总理讲话。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陈永贵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我马上就要走了,在走之前,见见县委的领导和同志。”接着,他谈了对这次来林县的总体看法,希望林县能在今后给全国做好榜样,在较快的时间有个更大的变化。他认为,粮食增产,还要在扩大耕地面积上做文章,林县还有很大潜力,还要向山上、川里、滩里挖潜力,要粮食。

谈到水,陈永贵认真地说:“要蓄水,蓄水就是蓄粮。这几年,气候不好,山西的汾河已经两年断流了,红旗渠水今年也有减少。水要继续减少怎么办?要防止万一嘛!修蓄水库是个好办法,全县修了多少?”他问秦志华。

“300多个。”

陈永贵接着说:“平时蓄水,旱时用,这样就能得到稳产高产,再大的旱情也能对付过去。光靠红旗渠水,要是连续几年大旱就靠不住。”他强调,“毛主席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我看,要蓄水,蓄住水就等于有了粮;蓄水就是蓄粮!”

说到这里,陈永贵说:“林县变化很快。下回我想办法跟杨贵同志一块来林县跑一趟。”

郭新太插话道:“连老纪(纪登奎)同志。”

“老纪不大保险,反正杨贵是保险。这次来,我没告诉他,他要知道我来,他还要来。我怕华国锋知道了说,你走了,还再拉走一个。”

最后,陈永贵说:“这次来林县,就是看、学,学了不少东西,回到昔阳、大寨,要和他们算账。你们去昔阳县看到那里的光山秃岭也不给提个意见?”

“昔阳变化很大。”郭新太道。

“现在就和林县有了差距啦。我们的山,光山秃岭那么多。靠山不养山,不保护山,靠山不吃山。花钱靠山,吃粮靠川,你们已经做到了嘛!秃山,敌人打进来,连个山鸡都藏不住。我去年打电话叫他们来林县,他们来没有?”

“来了,来指导我们的工作。”郭新太回答。

陈永贵严肃地说:“他们来林县就没有找找差距,连一点自我批评都没有,看不到自己的光山秃岭。”说罢,他目光扫视了一下林县县委的同志,不满地说:“我从来没有听林县人到昔阳给提过光山秃岭的意见,我不大愿意。”

安阳地委书记董连池忙插话道:“提过,我去的时候提过。我给昔阳县委书记赵满仓提过。山上要植树造林,大干这个东西,他同意。”

“你就没有给我提过。”陈永贵说,“同意,他不干嘛!搞社会主义谁说谁不同意?林县大干快上,他还在那里等,你得下命令!不干,我们林县就不答应!”

“啪啪啪……”陈永贵的讲话赢得经久不息的掌声。

7时40分,陈永贵乘车离开了林县城。秦志华也跟着乘车为陈永贵送行。10时许,陈永贵的车驶出了林县境。秦志华这时站在那里向陈永贵招手,一直等到车的影子消失在视野之外。

尾声:人去情愈浓

陈永贵两次来林县,与林县结下了不解之缘。当他第二次向林县告别时,曾说,到1980年我再来林县看看,和老纪、和杨贵一同来!可1980年过去了,望眼欲穿的林县人却始终没有等来陈永贵的第三次林县行。听到的噩耗却是:“陈副总理离我们永远地走啦!”林县人悲痛欲绝,但陈永贵与林县的情缘似乎不但没断,反而更加浓郁了。因为,陈永贵那作风朴实,平易近人,虚心好学,敢讲真话,爱憎分明,工作认真的人格力量永远铭记在如今撤县建市的林州市人民心中,林州人说:“陈永贵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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