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金华(国防战士)
陆春生负伤后住进了野战医院的前线医疗所,我们全队战友都牵挂着他,队里派出由翻译段参谋带队,我和文书石书艺为成员的慰问组到医疗所看望陆春生。
到了野战医院医疗所,我们发现陆春生恢复得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原因是野战医院医疗所的休养条件比我们骡马队要好得多,至少不用风餐露宿,四处奔波。
更主要的是医疗所有女兵,其中一个叫燕子的还是他卫训队的同学。女兵对常年在野外工作很少与人交流的骡马兵来说,比什么药都还管用。
我们刚到医疗所,老远就听见陆春生那叫驴一样的笑声,这笑声中还夹杂着一个银铃般的女孩的声音。陆春生憨人有憨福,居然在这里能碰上自己卫训队的同学,还是一个优雅漂亮的女孩。
见到燕子,我突然发现自己在做梦,梦见自己在茶水河边和女知青、傣族小龙英邂逅。穿着军装的她是那样的亮丽而聪慧,女式无檐军帽下那对甜甜的酒窝更加楚楚动人,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近距离地仔细打量过女孩长的啥样?特别是穿军装的女孩 。
我觉得她像朝鲜电影《一个护士的故事》的江莲玉又像《卖花姑娘》里的花妮。不,应该是更像《英雄儿女》里面的王芳。我敢说无论哪个男兵见到燕子,心中都会升腾起一个绚丽多彩的梦。
段参谋去医疗所找他外语训练大队的同学去了,留下我和石书艺陪着陆春生。
陆春生已经把医疗所当做自己的家,竟然像主人一样指挥燕子给我们端茶削水果,还大谈医疗所的伙食如何好,还说他们伤病员喜欢给医疗所的女兵打分。我问给燕子打了几分?那家伙居然提高声音说一百分,让所有的伤病员都转过身来奇怪地看着我们。
我发现文书石书艺,看燕子的眼神很怪,甚至有些不怀好意。他一面装作很矜持的样子,一面在燕子面前一会儿莎士比亚,一会儿屠格涅夫的卖弄他的文采。忽然间,他激动地站起来,高声朗诵高尔基的《海燕》。我跟陆春生看着他,然后又对望了一下。妈哎,到底谁是主,谁是客啊?
从那天开始,文书石书艺的思绪一片缤纷。他又在他的小本子上不断的写画,我忽然感觉他活的是那样的精彩和充满激情。开始他去医疗所看望陆春生的时候,他还会约上我,但后来他常常借星期天休息的机会跑到医疗所去看陆春生。
我对石书艺单独去医疗所的行为,非常的不满,甚至说是嫉妒,我跟他说话也总是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但毕竟人家是队部文书,是队领导身边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是马夫兵,我有自知之明,我还是当好我的赶马兵吧,省得我身上的马汗味熏了人家女兵。燕子我是一个马夫兵,我配不上你,一点都配不上你。但燕子的微笑经常在我脑海中出现。因为燕子的出现,我原先梦中的“小六妹”已经淡了许多。
话是这样说,但是我经常忍不住去医疗所,忍不住借看望陆春生去看燕子。
燕子似乎不反感我去看她,还特别喜欢我的九龙,把后方慰问的苹果喂给九龙吃。我很开心,很高兴海燕那么稀罕我的九龙。
石书艺每次去医疗所总是神神秘秘,躲躲闪闪的,我感觉到他是在故意避开我们,可恨的是他每次都要跟我借九龙骑着去。还故意说:“出去溜溜骡子。”
好几次我去找队领导请假去医疗所看陆春生,但每次都让石书艺那小子捷足先登。我非常讨厌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好像只有他才有权利喜欢燕子。
后来陆春生伤愈归来,我们一起到屈运来排长牺牲的地方进行了祭拜。陆春生跪在地上哭成泪人:“排长,我的命是你给的,今后我会像孝敬自己父母一样孝敬你的父母,也会照顾好你的老人。”
那一分钟,我感觉有些不解,为什么有些话,人活着的时候不讲,人死了以后又说得那么感人肺腑呢?
石书艺还是一有空就往医疗所跑,他每次从医疗所回来都很兴奋,兴奋得让我嫉妒。我也借身体不舒服,去医疗所看看燕子,但每次去石书艺已经在燕子那里了。我起早去,那家伙竟然去得比我还早。
我借着夜色走近医疗所值班室的帐篷,想听听他们聊天的内容,只听见他们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却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这让我心里非常不爽!
当我即将靠近医疗所值班室帐篷时,一对野猫从草稞中追打出来,发出怵人的哀嚎,我吓得赶紧跑。只听到后面赶来的医疗所哨兵在喊,是骡马队的骚骡子。
从此,我再也不敢往医疗所跑。
直到有一天晚上,陆春生跑来跟我说:“罗子,石书艺好像出事了,是段翻译把他从医疗所领回来哩。”
我们悄悄来到队部帐篷,只听指导员军号低声对石书艺说:“你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崽儿,谈婚论嫁还为时过早,还是好好当自己的兵吧”。那一刻,我知道石书艺心中所有的向往,所有的憧憬都如泡沫般破灭了。
我忽然暗自窃喜起来,对倒霉的石书艺的遭遇幸灾乐祸,庆幸没有裹到里面去,否则站在指导员面前挨训的就不是他而是我。马上,我又后悔了,我不能这样想,这样想是对燕子爱的亵渎,我这样想会对不起燕子。
那段时间石书艺显得很沮丧,失望。
他的过去高昂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极度低落,所有的思维都仿佛在那一刻停滞。
他每天都在小本子上写画,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在给燕子写信或者写诗,尽管我十分清楚他写这些燕子不一定能看到,而且我看到他在极度痛苦中煎熬的样子,我非常同情他的遭遇,我不再计较我俩的过往。
我专门找他谈了一次,鼓励他好好写,记下我们的青春,记下我们的爱。石书艺两眼通红的看着我,满腹委屈的对我说;“相信我,我们没有谈恋爱。”
他告诉我,那天是他们在值班室聊一本叫《茶花女》的外国文学,这本书在当时是禁书,是描写资产阶级男欢女爱的大毒草,领导就把他们当做谈恋爱了。
更严重的是,他把燕子抱到九龙背上,说是教燕子骑马,结果燕子从马上摔了下来,这事在整个医疗所闹得沸沸扬扬。那几天燕子的屁股疼,石书艺的心疼,医疗所的战友们肚子疼,因为他们笑惨了。
那些年领导们对这些事情都很敏感,抓得也比较严,石书艺就是运气差一些,碰到枪口上了。到后来我们听说,野战医院的一名女兵和男兵谈恋爱,被双双处理提前退伍。
时光如水,人生如梦。一晃当兵已近两年,石书艺通过努力到兵站机关当了专职新闻报道员,后来考上军校走了。
他到机关报到的时候,我牵着九龙去送他,我非常诚恳的对他表示住祝贺,希望他在部队好好干。
他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而是望着医疗所方向,似乎有些恋恋不舍。我想他是想知道燕子是否也留在部队了?野战医院女兵留部队的机会也多。这家伙肯定又想入非非了。
我能理解石书艺,他已趋平息的激情肯定又重新在心头激荡。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我能从他的表情中体会他那分枳热与真切。其实我也悄悄在心底祝福他,期待他的爱有峰回路转,期待着他身旁的小树小草会在爱的阳光的折射下发出梦幻般的光芒。
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望着湛蓝的天空,偶尔想起燕子,想起她和石书艺的故事,再想想我自己,就会自我嘲讽的笑起来。
比起石书艺,陆春生这家伙就比较现实,他知道自己负过伤,不可能长期留在部队,他就跟着孟医助学习医术,还把所学的东西整理出来,也经常到骑着我的九龙去野战医院交流。
可是,当医疗所的女兵向他投来爱慕的目光时,他装作没有看见,依旧埋头交流他的医术。他非常清楚这些女兵的情况,这些女兵都被大领导的公子们号着,比如那个燕子正和分区司令员的儿子打得火热。听到陆春生讲的这些,慢慢的我也不敢去招惹那些绿色天使们了。
我心中莫名地升腾起一股对卫生员陆春生的由衷敬佩,原来他非常清楚自己和女兵们只能是单纯的战友之情,他成不了她的唯一,她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唯一。
四年的军旅生活结束以后,我们回到了家乡。在退伍军人就业招聘会上我见到了燕子,原来她也退伍了,我们只是礼貌的相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几天后她找到我,向我透露了某事业单位准备要我的消息,要我好好准备考试,还专门给我送来一套复习资料。
通过考试我被单位录取了,她也进了一个条件较好的机关单位,由于不在一个部门我们极少见面,但工作之余我们老战友也偶尔聚在一起聊聊天,但燕子给人的感觉是异常的内向,很少讲话,和她搭话她也只是随便敷衍几句,似乎心里装着什么说不出的伤痛,这反而使我更迫切的想去解开这个迷。
在战友们的鼓励下,我鼓起勇气,找到了燕子。我想告诉她,作为军人,我对爱充满了激情和渴望,只是我们更了解自己身上的责任,只是我们爱得理性而深沉,其实这种爱更值得珍惜和尊重。
当我非常踏实、平静的见到燕子时,燕子出乎我意料地笑对我说:“下星期天我结婚,你来帮忙,我真的喜欢你的九龙”。听完她的话,我沸腾的热情几乎在瞬间冷却了,澎湃的心也终于归于平静。我还不放弃吗?我还要自我折磨干什么?放弃尽管让人心痛,毕竟它让我彻底解脱了。
结婚以后,燕子便和我们这些战友很少往来了,她的丈夫是地方的一名科长,大学毕业生性格内向,对燕子的社会交往异常敏感,我们不好再去打搅。
我果断的离开家乡到外地上学给自己充电,也在经历许多波折后找到了自己爱的归宿。许多年以后,在一次老战友聚会上,燕子主动和我跳了一曲舞,并轻声对我说:“罗子,你的九龙真的可爱,你也很可爱”。
我不懂燕子说的是什么,因为时间已冲淡一切,一切都化为如烟的往事,少年时曾经心动的感觉,已不堪回首,只是燕子的影子仍会时常在我梦中出现,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这是否就是思念?
有一年我们老战友回故地重游,站在野战医院的旧址旁,燕子一句话也不讲,而是看着那些残垣断壁和破砖烂瓦发呆。后来,与燕子同住的人告诉我,燕子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她哭什么呢?我想她是在哭自己的青春,哭自己那段密林中的激情岁月吧!
(中篇小说《骡马队轶事》节选)
作者简介:段金华(国防战士),男,哈尼族,云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60年代中期生于云南省江城县,从小生活在云南边防部队军营,80年代曾在云南武警部队当兵,退伍后长期在西双版纳宣传文化部门工作,曾任西双版纳州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新闻办主任、网信办主任);州社科联主席(州社科院院长)。业余时间偶尔触碰文学写作,在《解放军报》《中国民族报》《云南日报》发表过散文随笔、诗歌,题材多为边疆生活,散文《我是一个兵》被选入《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大系》(哈尼族卷)。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白浪情):野战医院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