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记忆：贵州解放75周年专题
忆战友仪忠惠同志
王振扬
1950年8月17日，当时我任桐梓县公安局局长，根据县委决定要我去花秋区召开公审大会，处决杜叔季等6名匪首，公开打击土匪的的嚣张气焰，发动和教育群众。这是第二次在全县范围内公开镇压匪首。
上午我带1个班的战士和1挺机枪到了高桥，在高桥休息吃饭时，我的通讯员向我汇报说：前不久被公安局开除回家的王××（高桥人）碰见了他，向他打听我今天还走不走。
这件事当即引起了我的重视，考虑到当时的匪情，决定当晚不走了，于是对通讯员说：“今天不走了，就住在这里，王××要是再问你，你就这样给他说!”
在区里我碰见了仪忠惠同志，并把这一情况告诉了他，要他注意，到下午我找了139团×连的连长，当时该连驻高桥区负责剿匪工作，我把我去花秋的任务以及王××打听我们的去向等情况通知他，要他借给我一个班，他同意了。
天黑前我又找仪忠惠同志摆谈。仪忠惠身材高大，我们当时都才23岁，从解放战争到南下西进，已经共同战斗了不少年头，战友的情谊很深。我们在一起摆谈当前的剿匪反霸工作，也谈了今后新中国的建设，到天黑后我向他告别，带上两个班的战士乘黑夜出发去花秋，想不到这竟是我们生前的最后一见面。
当时没有公路全靠走小路，也没有手表，赶到花秋时夜已经很深了，我连夜和区委书记刘钊及其他同志研究部署18号召开公审大会的准备工作。次日赶场，花秋街上人来人往，公审大会如期召开，公开处决了6个匪首。
19日上午，我带着两个班的战士返回桐梓县城，还未到高桥时。我骑在马上见不远的山坡上，139团团长徐仲禹同志（当时任桐梓县剿匪委员会主任）骑在马上，后又下马向我走来，我当即下马去迎他。只见徐团长带有一个班的武装。我问他到哪里去，他说他要到习水县去，在那里研究桐梓、仁怀、习水、遵义4县的联合剿匪工作。
徐团长又对我说：“王局长，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别难过，昨天仪忠惠同志从十保开保民大会回区的路上，经过恩滩河时，遭到匪首叶树椿部袭击，身中数弹，光荣牺牲了。”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头脑嗡的一下响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徐团长又对我说：“王局长，目前高桥区里干部情绪很不稳定，谣言四起，你先不要回县，帮助区里工作一段时期。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破了，要抓住杀害仪忠惠同志的凶手，为他报仇!”
告别徐仲禹团长后，我不由怒火燃烧，恨不得马上抓住杀害战友的凶手，将他千刀万剐。
到高桥后，见仪忠惠等同志的遗体已运回区里，同志们悲痛不已，仪忠惠的妻子王巧云同志哭得象泪人一样，大家都吵着要为仪忠惠同志报仇。这时，外面也风传土匪要攻打高桥区公所。
在这种情况下，我首先布置区里的武装住到区公所后面的碉堡里，做好坚守和保卫工作，紧接着就地安葬了仪忠惠同志。后考虑到忠惠同志才结婚不久，王巧云同志留在高桥不适，就派人武装护送王巧云到县城。
处理完以上工作后，我立即着手破案，首先从王××入手，采取顺藤摸瓜的办法，很快就抓获了与此案有关的杨金龙等20余名土匪，匪首叶树椿逃跑了。这次行动，给高桥地区的土匪一个狠狠的打击。
青山苍松，悠悠岁月，36年过去了，我的好战友、党的好儿女仪忠惠同志已长眠在桐梓的土地上，我们这些活着的同志已进入垂暮之年，每当回忆起牺牲的战友们，心中无比难过，他们将永远值得人民的怀念。
（口述：王振扬，冀鲁豫区南下干部，时任桐梓县公安局局长）
王振扬同志简历
王振扬 1924年9月生，山东菏泽鄄城人；
1941年7月参加革命工作，1942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中学文化。
1941年7月至49年2月任鄄城县三区工作员、村党支部书记，中共鄄城县三区区委委员、公安特派员，中共鄄城县四区、二区区委书记、公安助理员，鄄城县公安局股长；
1949年3月至51年12月随军南下赣东北任铅山县公安局股长；西进贵州后任桐梓县公安局副局长；
1952年至57年任贵州省公安厅科长、副处长、处长；
1958年至60年任遵义专署公安处长，贵州省人委交际处长；
1961年至64年任中共安顺地委委员、中共安顺市委副书记、市长；
1965年至73年任中共毕节地委副书记，中共兴义地委副书记、地区革委副主任；
1974年至84年任贵州省劳改局局长，贵州省储备局副局长、党组副书记，贵州省物资局副局长；
1985年离休，2013年4月去世。
仪忠惠（后排右一）和他的战友们在南下出征前的合影
解放战争一开始，忠惠同志在鄄城五区任副区长。1948年初，冀鲁豫边区整党后，忠惠同志从鄄城五区调到我们十区任区长。那时他才21岁。3个月后又提为区政委（即后来的区委书记）。
1946年冬，蒋介石挑起全面内战，疯狂向冀鲁豫边区大举进攻，到处是刀光剑影。在这艰苦的环境里，忠惠同志总是和群众在一 起，同甘苦，共命运，坚持打游击，与国民党地主还乡团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保护人民群众的利益。白天忠惠同志藏在老百姓家里，夜间出来工作。后来敌人实行“篦子”政策，挨家接户地进行大搜查，抓县、区、村干部和共产党员。有的地方挖地三尺抓共产党，环境十分恶 劣，干部在群众家里呆不下去了。忠惠曾对我 说：“越是艰苦，越不能离开群众，只要党员和干部在群众中，他们就有了希望。”没有地方躲藏，我们在群众的带助下，在村外坟地里垒了一个假坟，白天睡在棺材里，只留一个缝隙呼吸空气。在假坟里只能吃干粮，不能多喝水，要想法减少大小便嘛。夜间就出来发动群众，了解敌情，对付还乡团，打击国民党小股敌人。
1948年夏，冀鲁豫边区连续下了几天暴雨，黄河水猛张，我们大半个区成了一片汪洋，老百姓的房子被淹没了、塌了，群众在水中渡日，一片悲惨景象。区、村干部集中主要精力抗洪枪险，抢救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忠惠同志冒着雨，摇着一艘小木船，到各村布置抗洪抢 险工作。我和他在一只船上，哪里有困难，他就出现在那里，和群众一起扛土包、搬门板、加固河堤。他经常到黄河堤上查探险情，不分白天黑夜都和群众一样，泡在水里，饭也頋不上吃， 觉也頋不上睡。一个星期过去了，十区段的黄河大堤算保住了，水中的老百姓被救起来了，接着又组织边区军民投入生产救灾，受到了县委表扬。一个多星期的苦战，忠惠瘦了，眼睛凹下去了。群众见到忠惠都亲切地说：“仪政委为俺们操碎了心，人都变了样”。
1949年1月中旬，淮海战役刚结束，为将革命进行到底，老根据地要支援新解放区。从2月份起，冀鲁豫边区从上到下各级领导至一般工作人员，全部一分为二，留一半坚持老区工作，另一半身体好、思想过硬的同志，准备南下解放全中国。这个时候，内部思想一时比较混乱，通过一段学习教育，大多数同志 都踊跃报名南下，后经组织批准。南下的同志由赵徤民、申云浦同志组织学习，留下的同志集中在菏泽地区学习。地委改为中队，县委改为区队，区委改为班，一个班有十多个同志，这就是为新区配备的一套领导班子，当时只说解放南方，没有说西进。
我们在二中队，也叫二地委，我们的班长是忠惠同志。就在动员南下的时候，我与忠惠在晁八寨结婚。那时婚礼很简单，把两个人被子合在一起，举行个仪式，向同志们宣布一下这件事，连瓜子、糖都没有，就这样了结了终身大事。
1949年3月31日，冀鲁豫边区党政军干部，随第二野战军南下。当时战争紧张，敌人飞机不断轰炸，女同志随大部队走很不方便，组织上又暂时把我们留下来。在原来的单位继续工作，听候命令。到了7月份，女同志组织成一支队伍离开根据地往南走，日夜赶路，8月1日到达江西上饶。那时和忠惠一个班的有姬守义、李守纪、王文才等同志。我们班在江西铅山县发动群众，刚建立起基层政权，上级又部署解放大西南的任务，把江西移交第四野战军。
当时听说到四川，大家思想上没有大的波动，都说四川是“天府之国”！后来说到贵州，同志们思想就复杂了，大多不愿来贵州。说贵州穷，山大，少数民族多，个别的领导同志思想上也有动摇。忠惠同志听党的话，动员一开始他就作准备。我们班上的通讯员小杨和武委会主任吴XX听说到贵州，他们怕吃苦，也劝我不走。一天下午，吴XX吓唬我：“巧云，贵州去不得，千万去不得，那是蛮人地方，山大气候不好，去了就回不来，你跟班长说说，我们一起回老家吧！”当时我好歹没有说。夜深了，忠惠开会回来，我作为班里的一个成员，把吴X X的话与忠惠谈了。忠惠反问我：“你的看法是啥？”我说：“你到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因为我知道他的革命意志是坚定的。他说:“不对，应该说党叫到哪里，就到哪里。一个共产党员，党需要我们的时候，不与党一条心，还叫什么共产党员？解放大西南，进军贵州，是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只能服从分配。”他还说天亮了找这两个同志谈话。第二天早晨起来，我一推开门，就 看见门口放着两支短枪，我以为是敌人搞恐吓，把我吓了一跳。连忙喊忠惠：“门口有枪”。他从床上翻身爬起来，把两支枪拣起来，掂了掂，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脸阴沉沉的。他认出这是吴XX和通讯员用的枪，他们被困难吓跑了。我说：“少两个逃兵有啥关系，照样进贵州。”他内疚说:“不能这样说。我作为班长，工作没有做好，应该向组织检讨。”从这以后，他一天到晚更忙了，经常找同志们谈话，还要去县里开会，又要发动群众，很晚才能休息。我劝他注意身体，重要任务还在后头，他总是说：“没有啥。”有一天下午，我和忠惠到大哥住处去玩，正好碰到我们村的一个干部李知音，他在江西找了一个对象，在闲谈中流露出怕苦不想西进。这时我大哥和忠惠就帮助他，干革命不能半途而废。忠惠对李知音说：“当初参加革命也是艰苦的，不光生活上苦，还有还乡团，有中央军，抓到就杀头。我们在党的教育下，不是挺过来了吗？现在有部队前面打着走，我们去作地方工作，无非开始苦一点罢了。”出发时，李知音勉强跟部队走了一段，到了南昌，人多队伍混杂，他就溜回铅山去了。忠惠根据班里的情况，开班会的时候，经常用上饶集中营革命烈士英勇就义的大无畏精神，教育班上的同志。又用通俗的道理跟大家讲:“我们是老根据地出来的人，受党的教育早，懂得革命道理多。不要给老家人丟脸，多数同志都能挺得过，我们有什么理由后退呢？”
经过组织学习，思想动员，整顿队伍，统一了认识，大家都能服从党的调动。
1949年9月，我们从江西铅山出发，走了50天才到贵阳。郓城、鄄城的同志分到桐梓，我们又从贵阳到桐梓。忠惠分到高桥区工作，任高桥区委书记，鲁平同志任副书记兼区长（因在官仓被土匪打伤住院没有到职）。
桐梓刚解放，社会秩序很混乱，土匪猖鞭—时，不断抢人劫物，骚扰新生的政权。各区正进行清匪反霸，北方来的女同志很少，就没有分到各个区，集中在城关区工作。
1950年7月中旬，桐梓县境内，表面上似很平静，大股土匪肃清了，一般土匪悔过自新，社会秩序趋于安定。在城区集中工作的女同志，陆续续分到各区开展妇女工作。我于8月初到高桥区做妇女工作。
8月前，解放军一三九团的一个连，原在高桥区剿匪，后转到花秋区去了，高桥显得空虚。伪政权的职员，表面归顺，暗地里很不老实。原高桥区的伪区长叶树椿，暗地里与土匪勾结，指挥土匪攻打我区公所。悔过自新的匪众不明真相，听从敌人的蛊惑，又重新当土匪，一时又匪情四起。
这一年高桥的庄稼长得特别好，人民群众都兴高采烈。8月8日吃过早饭后，忠惠说，他要到桥头保（那时没有建立村，利用原建制仍叫“保”）开会。我问他：”你一个人去? ”他说：“有老周和区里两个战士。”老周是部队转业来区当公安员的。我又问：“开什么会？”忠惠说：“成立农协小组。”我对他讲：“要小心点，土匪又多起来了，人家吼叫要打区公所哩。”忠惠满不在乎地回答：“怕什么，土匪见了我还喊仪政委呢。”我知道他的脾气，工作起来，个人安危全都不頋。我一再叮嘱他注意安全，并悄悄地问忠惠：“晚上回来吗？”他开反笑地说：“我不回来土匪不把你吓死了嘛！”我也不甘示弱地说：“俺又不是老鼠胆子子，几个毛毛土匪就害怕？” 他收拾一下，把新发的灰衣服穿在身上，5个人全副武装朝桥头走去了。
他们走了，我也到河对门学校开妇女会， 动员妇女们组织起来，翻身闹革命。会议结束，太阳已经偏西了，我到区里（当时区公所在一个破祠堂里）没有看到忠惠回来。隔一会，我到山岗上去看，连续看了五、六次，也没有见人影。
这夜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我壮着胆子去山岗上看，他们5个人回来没有。由于土匪猖獗为了防止土匪袭击，天一黑区队的人都上了碉楼，碉楼上有一挺轻机枪，10来支步枪。忠惠没有回来，我悬着的心多是放不下，更没有心思睡觉，不断把头伸出窗外，看着外面动静。半夜过了，忠惠他们还没有回来，一晚上土匪也没有来打区公所，我感到有些异常。
天刚刚亮，我听到有人轻轻地敲碉楼门，区队的人都在呼呼睡大觉，我警惕地看了一 下周围，没有人，又听到敲门。
来人说：“快开门，仪政委被打死了。”我没有听完，哇的一声哭起来。这噩耗，顿使我感到天昏地旋，倒在地上。真是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一个17岁的女人经受不了这意外的打击。群众帮我们一起把忠惠和另一个牺牲 的同志抬回来，停放放在区公所进门的走廊上。区里其余几个主要负责人不在，通往县里的电话被土匪割断，只得派人送信到县里。我就一个人守在忠惠旁边两天两夜，区里其他人准备应付土匪的攻击。四面的山上又不断打枪，这时我一点也不怕，心想，真的土匪来了，我就和他们拼了。横下一条心，生和忠惠一起干革命，死了也和忠惠一起到九泉。
万恶的土匪惨无人道。忠惠去开会时，穿了一身新灰衣服（是他参加革命后发的一套唯一的“洋布衣服”），一双新胶鞋。他牺牲后，土匪将他的衣服、鞋子全部脱走了，只剩一条裤衩都被鲜血浸透了，这种惨状目不忍睹。我作为妻子，怀着极大的悲痛，为他擦干身上的血迹，把一套旧军装给他穿上，买了黄绢和家乡带来的粗布被单，给忠惠裹上。在一旁围观的妇女群众，一边为我帮忙，也一边哭泣，放声喊 “仪政委”。忠惠在高桥区九个乡，和群众关系都很好，一些在场的男群众也黯然泪下。
两天后县里接到信，公安局长王振扬、县政府秘书王朴斋几个同志，冲破土匪重重封锁 来到高桥。买了棺木，开了追悼会，把忠惠安葬在他生前为之战斗而又献出生命的高桥。到会的三、四百人，把区公所塞得满满的，没有一个不流泪的。
后来我听老周（与忠惠一起去开会的一个干部，负伤逃出来了 ）说上午到桥头，本来可以马上开会，群众趁天时好，正在忙扯豆子， 一直到下午开会，开完会往高桥走天已经黑 了，边走边摆龙门阵，没有想到有暗藏的土匪。走到恩滩前面不远处，发现有人在竹林里打枪。忠惠大喊卧倒。此时四山都响起枪声，知道被土匪包围了。忠惠带头往外冲，土匪几十支枪朝他打，结果头部中弹数处牺牲；另一个战士也牺牲了，还有一个战士被土匪抓走。老周往河里跳，腿被打伤，逃到老家躲藏才免遭土匪毒手。
忠惠虽然牺牲了，可他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却在后人中发扬光大。忠惠永远活在桐梓高桥区人民心中。
（口述：王巧云，仪忠惠烈士的爱人，冀鲁豫区南下干部，时任桐梓县高桥区工作人员）
王巧云同志简历
王巧云 女，汉族，山东菏泽鄄城县人，
1932年11月30日出生，1948年1月参加革命，1952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南下时任区工作员，离休时任遵义红岗区老城办事处书记。
编后：仪忠惠烈士是小编父亲的亲密战友，2024年7月，小编成功为父亲和仪忠惠烈士申报“山东老战士纪念广场”山东南下干部纪念墙刻名。在此：感谢山东省老干部局和山东老战士纪念广场管委会的同志们！
GAOJIAN 根据《桐梓解放》和《西进支队入黔干部名录》等党史资料编辑整理。
2024.11.14.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雲見長鋒）：忆战友仪忠惠烈士（二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