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邓小平当翻译

来源:人物传奇

在上世纪80年代,高志凯曾为邓小平等国家领导人担任翻译,“我一共陪邓小平见了20多次外宾”。之后,他赴联合国、拿耶鲁博士、做华尔街律师、进国际投行、任央企副总裁……对高志凯来说,人生的每一个时刻几乎都与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同步。

我给邓小平当翻译

在打字间里住了5年

外交部翻译室,用高志凯的话说:“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英文翻译基本都来自这里,出了很多出类拔萃的人物。

一开始,高志凯以为自己在翻译室是个过渡,很快会被派到联合国去。但当时翻译室的领导过家鼎给了他当头一棒:“只要我在这一天,就不让你离开,你就死了去联合国这条心吧。”过家鼎的理由是“国家需要你”。

高志凯的想法慢慢地转过来了。“翻译室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最低级别是给外交部副部级干部提供翻译,然后一级级上去,最高是邓小平。即便是部队请来的外国领导人,跟小平见面也是翻译室派人,因为其中有很多政治上的敏感地带,对领导人的言行习惯要了解,这不是纯粹的语言问题。

工作的特殊性对翻译人员的素质是个严峻考验。高志凯回忆说,当时外交部的宿舍分得比较远,他觉得跑来跑去太浪费时间,正好翻译室配有一个打字间,里面有一张木板床,高志凯就在那里睡了5年。

“吃完晚饭就开始干活,先把白天的工作整理一遍,然后做第二天的口译、笔译,第二天的工作能在前一天晚上全部做完。其实翻译到了一定程度,就是知识面的问题。陪同领导人见外宾,需要掌握很多背景资料,来访国家和代表团的情况,两国关系,来访者的背景,等等。”高志凯说。

在邓小平身边的日子

高志凯正式给邓小平做翻译是1984年。那年他22岁,被称为“建国以来为中央领导工作的最年轻的翻译”。在此之前,他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模拟实战”训练。

“当时就像师傅带徒弟一样,老翻译手把手地教我。最早是周文重(现任博鳌亚洲论坛咨询委员会委员),每次他给邓小平做翻译时,我就拿个小板凳,坐在一旁记录。会谈结束后,他会让我根据记录再翻一遍,指出问题。翻译就像跳高,永远有提高的空间,很难尽善尽美,总有些地方有遗憾。在这方面,老一辈的外交家和翻译家给了我非常大的帮助。”高志凯说。

很多年后,他和外交部前辈们聊天时,得知了自己被选为邓小平翻译的原因。“他们跟我说,志凯,我们当时选你有几个考虑:一是人很勤奋,中英文水平都在不断地提高;二是发音比较好,会用嗓子;三是你个子不是很高;四是在大场合比较沉着冷静。

对此,高志凯有自己的看法:“当时领导人普遍都不太高,晚年的邓小平只到我鼻子这个地方。他们说,你站在领导人身边不会遮挡,既能把工作做好,你的存在又好像微不足道。”此外,言行必须得体,不能抢领导人风头,声音的大小也很关键。

“邓小平比我年长58岁。当时他的身体状况还是很好,但右耳在慢慢失聪,基本上都用左耳。此外,他有浓重的四川口音,事先如果不训练一下,会听不明白。再有就是发音习惯,80年代他在公众场合发言不多,但一言九鼎,所以他每次发言都很简练。”高志凯说。

四川话里“四”和“十”发音差不多,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高志凯都会马上用手势再向邓小平确认一遍,伸出四个手指代表四,左右手食指交叉代表十。大多数时候,邓小平都会果断地伸出四个指头回应。

如果是普通会谈,翻译如果没听明白,可以停下来再问一次,但做邓小平的翻译不行。“上世纪80年代,他会见的大多是比较重要的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尤其是美国来的。邓小平认为中美关系非常重要,当时苏联还在,遏制苏联是全局性问题,中美关系是重中之重。除了美国国务卿、国防部长等人,美国来的内阁成员、部长级别的人他都愿意见。

考虑到中美关系的重要性和敏感度,我不仅不能翻错,而且不能重问。那样不严肃,不严谨,也不得体。

邓小平留给高志凯最深的印象是务实。“我陪他见外宾,他没有花里胡哨的地方,不爱虚荣,也不展示浮夸的东西。他说一不二,丁是丁卯是卯,但用的都是大白话。

高志凯唯一一次听到邓小平讲英语,是会见美国国防部长温伯格。那天宾主相谈甚欢,气氛非常好,时间也超了,一向严肃的邓小平有了爽朗的笑声。会谈结束,他亲自把温伯格送到福建厅的门口,握手告别时,早年在法、德、苏都工作过的邓小平用英文说了一句“goodbye”,而高志凯条件反射地把这个单词翻成中文“再见”,又返给了邓小平。邓小平回过头,瞪大眼睛看了高志凯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紧迫感与危机感让他选择改革开放

邓小平1977年再次被历史推上了政治舞台,“他有紧迫感和危机感,这是我亲身感受到的。当时还在冷战时期,国际局面复杂,中国要从孤立的国际环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那就是改革开放。”高志凯说。

离开外交部多年后,高志凯曾去邓小平“文革”时期下放的江西南昌某工厂,在当年邓小平站着用锉刀锉螺丝钉的案板前站了很久。

“1969年到1973年,他在那里干了3年多,做着最卑微的工作,没有人相信他能复出。而我给他当翻译的时候,却是他最鼎盛的时期。”这种反差让高志凯感慨万千。“他吃过苦,有过磨难,经历过大起大落,才更加珍惜回来的机会,觉得自己时间不多了。他知道中国必须走上一条正确的路,但这条路在哪里,又有多少风险?

高志凯也去过邓小平复出前,叶剑英与邓小平谈话的地图室。“东、西、北三面墙挂着三幅顶天立地的军事地图。从上面看,当时的中国真的是被包围了,美军、苏军,中苏、中蒙边界全是苏联军队。而中国一贫如洗,还在以阶级斗争为纲。

时至今日,改革开放对中国的意义已经无需多言。面对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基辛格有一次对高志凯说,自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当时出来的不是邓小平,而是别的领导人,中国是不是也能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高志凯回答道,邓小平是独一无二的。

站在历史十字路口的邓小平,在80年代会见外宾的次数已经很少,他更愿意考虑一些宏观的、影响更深远的事情,比如干部培养,当时同样是个紧迫的问题。“他一再强调干部年轻化、打破终身制,每次见外宾都说这个。当时很多受过冲击的老同志都想出来干,但这样年轻人就起不来。邓小平刻意培养年轻人,才有了第一、第二、第三梯队,后来才形成了第二代、第三代领导人,一直影响到今天。

在高志凯看来,邓小平当时想要什么职务都可以,但什么都没要。邓小平曾对外宾说,我想当(一把手)肯定能当,但多累啊,谁来都得请他们吃饭。

近距离的观察,让高志凯更深入地体会到邓小平改革开放的决策。“我觉得,中国的改革开放就是邓小平拿锉刀一下一下锉出来的。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千味文):我给邓小平当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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