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亮:哦 我的太行奶娘

李亮:哦   我的太行奶娘

李亮:哦   我的太行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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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奶娘,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个,这是个特殊的群体,特殊的称谓,具有特殊的含义。她们全是太行山里人,全是在战争年代替别人奶孩子,奶的全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孩子。
当时的太行山里,驻有中共中央北方局、八路军总部、一二九师司令部和政治部、太行区党委,还有晋冀鲁豫边区政府以及其他机关和单位。这些人,有的已结婚,有了孩子;没结婚的,也渐渐到了结婚年龄。但是,你须是“二五八团”人,才可结婚。“二五八团”,指的是年龄二十五岁以上,参加革命满八年,团职以上的干部(女的例外)。抗战八年和解放战争三年多,这些结了婚的人,当然会有孩子。打仗不能带着孩子,这样,太行奶娘便产生了。
我,就是吃着太行奶娘的奶汁长大的一个。
我出生于一九三九年冬。那天,漫天飞着鹅毛大雪花,刮着针尖一样的风,是个能冻破水缸的天气。我本该由妈妈多带些日子,可是,要打仗,未满三个月的我,就被送到了奶娘家。——奶娘家是经过严格选择的,既要很可靠,家境又不能太坏,还须离得近一些。更得保密,不能让人知道,我是个八路军的婴儿。
最初我到奶娘家,除了吃奶,就是拉屎撒尿;其余时间,或是被抱在奶娘怀,或是睡在土炕上。奶娘家的土炕,是用土坯盘成的大炕,能过火:灶火盘在炕沿根,烧饭时,簇新的火苗往炕洞钻,土炕总是暖暖的。小时候的我,因此没有受过冻。夏天,奶爹带我到村边去洗澡。苇田稻地的蛤蟆滩外边,常年流一条清漳河,水,清凌凌的,能看清河底紫红色的鹅卵石,还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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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家,有两个哥哥,大哥哥比我大七岁,二哥哥比我大半岁。我就是接吃二哥哥的奶。奶娘同时奶上两个孩子,奶水当然就不够吃了,奶娘就抱上我,到下街,加吃我奶姐姐的奶水。但是,不能长这样吃下去。奶娘和奶爹一跺脚,舍身割肉地把我二哥哥送了人!
等我长大些,大哥哥就带我到街上可地跑着玩。这是个很大很大的村。街两边长着垂杨柳,柳丝披拂,像家家挂着金色柳帘。穿街一条清水渠,可以淘菜,可以洗衣,有时也游着鸭和鹅。大街上常走黄牛和毛驴,也走骆驼。街两厢的板闸门里,一家家开着木匠铺、杂货铺、烟酒铺、油坊、粉坊、豆腐坊、弹花坊、染坊。横街挂着才从染缸捞出来的藏青大布,风一吹,噗噗响。还有给牲口挂掌的烘铁炉、山货栈、骡马大店。哥哥又领我看了东西南北四个高大的石券门,看了朝阳洞、洞阳观(观里后来办了抗大六分校)。真是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更了不起的是,听人说,哪朝哪代,这里还立过县衙大堂呢!
不过,这村最大的奇特处是,北街上,有一棵很大的老槐树,人称“天下第一槐”,说它已有几千岁。它要是人,早该白发三千丈了!但它仍能年年长出浓密的叶,像长出一团绿色的云。它的树梢像似高进云彩里。树干,十个孩子围不住,还能坐个大屁股。秦风汉雨,把它沐浴掉半边老皮;老皮下,裸露出灰黑色的木质部。木质部分,有的裂成厚厚的板块,有的朽出大树洞,捉迷藏时能藏人。人都说,这是一棵老神树,尊称它为槐仙。原来,光绪年间,山里大旱,种下的庄稼颗粒无收,人们都来吃槐叶。头天采光,第二天一早,又茂盛地长出一树新叶,比昨天更旺,搭救了全村人的性命。又说,闯王李自成在树下喂过战马,所以,攻打北京城,才无往而不胜。
我们除了在街上踢毽、跳绳,还跑到村东的清漳河边玩。河里落着长腿鹭鸶、仙鹤、野鸭、白鹳,游着一对对好看的鸳鸯。荷塘里,开着一朵一朵大荷花,映着日头别样红。荷叶间,飞着一群群蜻蜓,水上漂着水蜘蛛,苇塘里鸣转着比麻雀还小的苇喳子。我们寻到了鸟窝,掏到两只花溜溜的鸟蛋,拿回家里煮熟后,哥哥一口也舍不得吃,全剥了皮喂了我。再长大些,我们上山去打柴,跨过滩上木板桥,攀上山形如鞍的马鞍山,也去过红叶似火的火焰山。从南山寺的寺门望村子,在灰瓦黄墙的房屋上,袅起一柱柱炊烟,白中带蓝,漾着仙气。
正月十六黄昏,家家门前生篝火,那原是为了纪念女娲于这天开始点火炼石补天的,人们却叫做“烤杂病”,说是烤了这火,就会一年不生病。孩子们大街小巷地跑着烤,说是烤得火堆越多越好,越吉祥。戏台上唱着本村的小落子戏《借髢髢》,漾溢着节日的气氛。煞戏了,夜静了,古槐村外南山寺,夜半钟声家家传。
五月端阳,是我喜欢的又一个节日,家家门上簪蒲艾,户户都吃苇粽子。而我最喜欢的是拴“花花线”。“花花线”是用五色棉线搓成的。端午早晨,我和我哥哥刚睡醒,脖上,手腕上,脚腕上,早由奶娘给拴上了“花花线”,说是拴了“花花线”能避邪,一年不遭蝎子蜇。看着这五色线绳,我总是想到雨过天晴后,漳河上吊起的七彩长虹!
那年,芦花正白,苇叶正黄的时候,我们在老槐树旁的大街上,拉着线绳放风筝。忽然,村心的那口大铁钟,很吓人地叫起来了:咚!咚!房坡上的鸽子被惊飞。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奶娘,忽然从哪里跑过来,急速慌忙地抱起我,风风火火往村外跑。——原来,日本兵从那边进村了!日本兵是最爱杀人的。我惊叫着对奶娘说:“我哥哥还在那边呢!”奶娘救我慌了神,忘了我奶哥哥。但她又不能往回返,只好尖着嗓门高喊着说:“我儿!你不要追娘了!快藏到东邻崔大婶家!”奶娘没有缠过脚,脚又大,个又高,跑起来,柳絮苇叶追着她飞。我们藏进一个暄天胀鼓的芦苇垛。鬼子在街上横冲直撞地乱抓人,刺刀在太阳下闪寒光!好容易盼得鬼子兵滚走了,我和奶娘,赶紧到崔大婶家找哥哥,哪有他影子!奶娘被吓得倒煞着气,脸色蜡黄,哥哥却小跑溜丢地来到我们脸前,笑着。原来,他藏进了槐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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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夏天,黄昏,直热得蝉在树枝里叫,萤火虫在苇丛边上飞。月光像水银一样,泼泼溅溅地洒了一地。人们端着彭城窑的大瓷碗,到饭市上来吃饭,图个荷叶苇尖上吹来的风凉快。我和娘伙用着一个碗,由她一口一口喂我饭。狗,也在地上用鼻尖嗅着寻食儿吃。一只大“狗”,从旁边颠颠地来到我跟前。我正觉得这只“狗”怪呢,说话不及,它前爪搭上我的肩,张嘴咬住我脖子,衔着我就往村外跑。我吓得还没哭出声,直听一声摔碗响,我的一条腿,紧紧被掣住了。——是我的奶娘,险天豁地地一阵大叫,惊动了整个饭市上的人,我从狼嘴里得救了。奶娘两手,麻花八道地被狼抓得稀巴烂。——事情过后,村里人谁都觉得后怕。都说,孩子真被狼衔走,怎么向八路军首长交代呀?——那时的我当然不知道,这关八路军首长什么事?
我被狼一叼,吓得一天一夜昏迷着,直说胡话。奶爹和奶娘,抱我到十来里外的昭义村看医生,那里立着八路军医院。医生经过检查后,给我开了药。又说,最好能够输点血。买血是要花大钱的。我奶爹把粗壮的胳膊往起一捋,伸到医生面前说:“钱,咱没有;可咱有个壮实身子,这血,直管抽!”我到底是输了奶娘的血,因为奶爹的血不能往我的身上输。奶爹的血卖了些钱。回到村边,爹要为我买一碗细凉粉。凉粉滴着芝麻油、芥末油,原是十分好吃的,但我却没一点胃口。爹说:“儿呀!你说你想吃些啥?爹给你买!”我摇摇头。回到家,奶娘又在神像儿前跪着烧香,又磕头。直到夜莺在村子的上空鸣叫时,我才觉得肚子饿了,不知为啥,我忽然觉得想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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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亮:哦   我的太行奶娘

那时的太行山里,莫说什么鱼呀肉呀,连粮食都是很缺乏的,人们常年拿着谷糠野菜填肚皮。就是奶我到奶娘家,据说,一个月也才给三斤小米!——这样少的米,人还肯奶我们吗?肯。原来,我奶爹是个地下共产党员,他们奶我,完全是为了完成一项党交给的重要任务。而老乡们后来却说,八路军是为咱们打鬼子的,他们的孩子,咱们还不该好好地养护吗?
只说当时我很想吃鱼,奶娘家偏是没有鱼。奶爹说:“我明儿就去给我儿买!”第二天,太阳还没起床,我奶娘就起床下河了。她能从河里打回鱼来吗?不能。因为,奶娘家既没渔钩,也没渔网。倒是见她拿了一双新布鞋出去了。莫非,鞋子也能捞鱼吗?
早饭时候,奶娘从河边回来了,果然提回一条鱼来,半尺多长,一挺一挺还活着。原来,她知道河边常有人打鱼,她就用一双新布鞋,换回一条大鱼来。我总算解了吃鱼的馋。奶哥哥虽然也在锅边,奶娘却只给了他指头肚儿大的一小块,也好顶顶他眼里伸出来的两股馋嘴叉子。
我奶在大槐树村,虽然保密,有不少人却是晓明儿的。有一次,鬼子突然包围了全村,把群众赶到苇场上,周围支起机关枪,一个个逼着村民,询问谁家养着八路军的娃?并说,讲假话是要“杀啦杀啦”的!全村群众,哑默悄声地站在苇场上,没一人泄露我的事,耳边只响着一河滩的蛤蟆叫。后来我才知道,如果鬼子查到了我,不光我会被杀头,奶娘全家也不得活!——这话并非危言耸听,刘伯承将军五岁的小女儿刘华北,就是被暗藏的敌人杀死的。山西左权县花盆村,有个太行奶娘,坏人晓得了她家奶着八路军的孩子,就在暗地下了毒手。不过,被杀死的是奶娘的亲儿子,她奶的奶儿却没遭殃。
七岁那年,日本鬼子投降了,我的身份才公开。我才知道,我的亲爹亲娘全在部队上!这里的爹娘,原来是我的奶爹娘。最初听了这话时,我还跟人吵了架。我说,你爹娘才不是亲的呢!当我明白真相后,我趴在炕上,很恸心地哭了一场。我直觉得很委屈,很伤心:这样好的两个爹娘,为什么不是我的亲爹娘?可怜的我,偏偏是“别人”家的孩子?这里的爹娘,跟我热皮贴骨的亲。我既不愿意离开这个家,也不愿意离开老槐树。只觉这里就像百灵飞进树林里,蝴蝶飞进花丛里,鱼儿游进荷塘里,天也觉得透明,地也觉得可亲。我怕有人来领我,一见生人我就藏。有人问我,你什么时候才肯走呀你?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等我长起胡子时候。人们都笑我说傻话。
冬天,夜长了,奶娘在皮油灯下做军鞋,一边又教我念儿歌:“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后头,媳妇背到炕头上。……”我说,俺啥时候也忘不了娘!奶娘亲着我腮帮亲不够,有热泪滴到我脸上。
到了该上学时候,奶爹奶娘送我去上学。别人都没有书包,奶爹用他卖血的钱,从街上扯回二尺布,奶娘为我缝了一个蓝色小书包,书包上还绣了一个红五星,五星边飞着花蝴蝶。又因为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奶哥哥只得下田去干活。星期天,我跟着哥哥去割草,踩坏了人家的茄子棵,人家找到家里来索赔。因听说茄子是我踩坏的,人家饶是没让赔,还送给我两个绵核桃。
一场北风,吹得清漳河上冒寒气。晌午边,天阴了,越阴越沉。忽然,有人带来个口信,说是我的爸妈要开往前线,要务必当天把我送往井店村,晚了就见不到我爸爸妈妈了。井店村有三四十里远呢,奶爹上山打柴去了,没在家,奶娘收拾好我的东西,慌慌地就往井店赶。一直走到八里碑,我饿了,奶娘在一个窑洞的店铺里,买了一个暄腾腾的热馒头给我吃,她却啃带在身的一个凉窝头。我吃的馍滓儿掉地上,她捡起来吹一吹,要喂我,想了想,她吃了。等我们赶到井店村时,说是部队昨天夜里就开拔走了!——想是捎信人把信错了,晚了一天!奶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抓着时间往回返。这时候,飘雪了,一片一片像鹅毛。又刮起尖溜溜的小北风,可冷了,我们走在雪地里,我还觉得好玩呢。后来累了,我走不动了,奶娘就把我背上。我怕把奶娘累坏了,又下地上走一会。返到茨村,夜幕从天边盖过来,连白雪铺地的路面也看不清了。雪皑皑,夜茫茫,路上不见一个人星儿,四野什么也看不见,我一时差点哭起来。忽见前边晃着一个人影儿,以为可以搭伴了,原来奶爹接我们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打狼椿。
下次接到爸妈信时,是个春天,院里的小桃树正开花,蜂蜂蝶蝶飞满院。信上说,他们早胜利地挺进了大别山。大别山离井店村有多远呢?一定比马鞍山要大吧?问奶娘,奶娘她也不知道。
1949年秋,山草初黄,柿林初红,一颗颗柿果,像一盏盏红灯笼挂在红叶里。我和奶娘、奶哥,到柿树地去摘棉花。绵绒绒的棉絮成熟了,像洁白的云朵一样,从紫色的硬壳里吐出来。我和哥哥,正比赛看谁摘得快,树上飞来两只黄鹂向我叫,我抬起头来看黄鹂时,稻地那边的大路上,走来一男一女两个穿军装的大兵,还牵着一匹枣红马。我被吓得,赶紧藏到奶娘身后。他们果然是接我来了,还给我带来好些东西。中午,奶娘做了最好吃的抿絮饭,红萝卜条,绿豆荚丝,还用山小蒜烹了喷香的油花卤子。另做了软柿子抹窝子。邻家的大娘听说我要走了,特地送给我两个鸭蛋,还给我很亲地贴了贴脸。奶娘在铁勺里为我炒好蛋,一口一口喂我吃。我故意吃得很慢,为怕吃完饭我就得走!——去年,奶在北街的小女孩,她的爸爸妈妈从部队上来接她,她吓得钻到桌子底下不出来。因见来人拿着两个大烧饼,她就走了。我想,一定是她才四岁,太嘴馋,看见烧饼,就把奶娘给忘了!她走后,她奶娘家热扑剌剌地少了一口人,全家哭成个疙瘩蛋。
饭间,奶娘讲了我在这里遇到的几件最险的事。又说,险是险,都过来了。奶娘说,这是因为,这村有棵槐仙树,奶娘曾向槐仙讲过我的名字和生日,并向槐仙许过愿,磕过头,把我“锁”到槐仙树上了,所以,老槐树才保佑我,一次次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奶娘又说:“孩子已种过牛痘了,再不用愁孩子生天花!”我的爸妈深深地点着头,打心里感激着我奶娘。
吃过饭,要走了,我把窗前的小桃树多看了两眼。小桃树比我小一岁,是我来这里的第二年栽的。我知道,小桃树明年照样会开花,可惜我不在这里了!奶娘在收拾我的东西时,发现有件衣服破了个洞,她就找出针线来补好。奶娘一针一针地密密缝着,缝一针,看我一眼,眼角噙着泪花花。在我出门就要骑到马背上时,她忽又返回家,拿出一捧红酸枣,硬给我装进衣袋里。又对我爸我妈说:“孩子在俺家吃了苦,受了罪,你们,一定要好好待承他!”又说:“淘气时候,也不要打俺儿,哪个羊羔不抵母?”爸妈催我上马时,我哇地一声就哭了。奶娘把我拢进怀,用手替我擦着眼泪,央告我说:“好儿哩,你去吧!过几天,娘就到北京城看我儿!”我问:“过几天?”奶娘说:“等摘完了咱家地里那些棉花,娘就去!
我骑到马背上,扭头向奶娘挥手告别,奶娘却背过身子,不忍看着我离去!奶娘的花白头发,在寒风中瑟缩着,脊背气得一颠一颠地颤。她知道是留我留不住的,可说声走,像是立陡陡从树上撇下一股嫩枝,能不锥心扎肺地疼吗!我奶爹出村帮人盖房子去了,晚上回来,他又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骑马走过板桥时,惊飞的水鸟,在我的头顶上踅着叫,好像也在挽留我。漳水向着东方流,自是再也流不回来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这里来!
到了北京,我一直盼望奶娘来看我,并想求她多住些日子。登楼远眺,大雁煽着翅膀向南飞,我听得,那嘎嘎的每一声,都像在哭!天上飘下来如棉絮似的雪花时,我又想到了棉花地。棉花地片那么小,那里的棉絮,怎么就总也摘不完呢?
在老槐树村,有些小事我也忘不掉。春节办社火,我不光学会了踩高跷,还被抬到抬阁上扮故事。奶娘帮我涂脂抹粉描了眉,化妆成哪吒的样子,满街筒子的人都举着头夸我俊。我更记得,我一直睡在奶娘的被窝里。我有一个坏毛病,总喜欢吮着奶娘的奶穗睡。有时,我在梦中撒了尿,尿湿了奶娘的身子,奶娘也没骂过我,只怪她自己没能及时叫醒我。醒着的时候,我的腿,总爱搭在奶娘身上。来到北京,我只是一个人睡觉,没有了奶娘的抚慰,夜里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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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亮:哦   我的太行奶娘

太行奶娘,像天女撒花一样,散布在八万平方公里的太行山根据地,生活在大大小小的村庄里。她们并不知道,自己奶的是谁家的孩子,更不知道孩子的爸爸妈妈,具体的工作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奶的孩子,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后代。只这一条,就足够了,足够太行的奶娘们,全身心地爱抚着她们所奶的孩子!比如,邓小平和卓琳夫妇,在太行山生有三个儿女,曾找过四个奶娘,奶娘们并不知道奶的是邓政委的孩子。又比如,有个奶儿叫李小雪,在他的籍贯栏里,总爱填涉县西戌村。人们却不知道,他的爸爸李雪峰,不仅任过许多重要职务,后来还担任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奶在涉县石泊村的小女孩杨兆荣,她的爸爸杨国宇,后来是中国海军副司令员;佛堂沟村奶的徐服耕,其父亲徐懋庸,不但是我国著名的作家,还任过中共武汉大学党委书记。至于我父母是做什么的,我奶娘家,同样也不大清楚。
只说我正巴巴地盼望着奶娘到北京来,奶娘终于是来了!脸庞儿润润地放红光。我高兴地扑进奶娘怀里,问娘是怎么来的,奶娘说是骑毛驴来的。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头小毛驴的形象:通身黑毛,只有四只脚腕和嘴边是灰白色,脖子下系一只铜铃铛。可是,奶娘的身边并没毛驴。她这才笑笑说,她是坐着云彩来的!坐着云彩?我一愣神,醒了,原来我做了一个梦!
去年,山西剧团晋京演出《太行奶娘》,戏里唱出这样两句:“住在北京想太行,太行山里有奶娘;山里流着漳河水,太行奶娘最最美!”我一听就哭了。因为,就在我梦见奶娘来的那天,奶娘得急病去世了!听说死前,她紧紧地拉着我奶哥哥的手,嘴里却一直喊着我的名字要见我。我总疑心,奶娘是想我想死的!老槐树村,是个文化底蕴深厚的村,是个乡风民俗淳朴的村,有着江南水乡的味道。我在那里长到十一岁,我的根就扎在那里。大学毕业,我结婚时,曾邀我奶爹和奶哥,到北京来住过一阵子,奶娘当然没能来呀。所以,当我听到“太行山里有奶娘”,而我的奶娘却早已埋进黄土里,我能不伤心得痛哭吗?我亲亲的奶娘呀,你教我的“花喜鹊尾巴长”儿歌,我记着。我虽娶了媳妇,可我,可我一生一世想着你,我的亲亲奶娘呀!

作者:李亮

摄影:路海东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邯报书画院):李亮:哦 我的太行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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