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增贤:机要人员在突围中

崔增贤:机要人员在突围中



1942年9月27日,日军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茨纠集步骑重兵,并配有飞机、大炮、坦克,疯狂向我冀鲁豫根据地进行空前规模的大扫荡。在这次反“扫荡”战斗中,我冀鲁豫军区南进支队司令部机要员,不畏强敌,机智勇敢,保住了党的机密安全,表现了机要人员对党忠诚,英勇不屈的优秀品质。时间虽已过去40多年,至今我仍记忆犹新。

9月26日,我南进支队所属各团已去外线执行任务,支队机关决定由部分警卫分队掩护,从濮县西南驻地向根据地中心范县一带转移。夜幕降临了,我们机要股一行6人,随机关出发了。
冀鲁豫边区的秋夜,天高云薄,月朗星稀。在朦胧的月光下,我们沿着乡间小路,大踏步地前进。真不凑巧,这天,我正拉肚子,一路上就觉得四肢无力,背着密码、米袋、背包感到沉甸甸的。为了不给同志们增加负担,我压根没有吱声。这一天,大家兴致颇浓,行军路上,议论战争形势,畅谈革命理想,情绪格外高昂。不知不觉已是午夜过后了。突然,一阵隐隐约约的枪声从平原上掠过,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侧耳细听,这时,前方的枪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侦察员报告,前方有敌情。我们当机立断,马上折回来。司令部机关在就近村庄——张铁集集合,首长进行了简短动员后,部队又朝正东方向急进。没走出几里地,只见前方火光点点,枪声骤起。糟了,这一定是敌人有计划的行动,我们不禁摸了摸身上的密码,感到情况紧急。拂晓,部队已接近山东范县旧城。这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枪声,枪声一阵比一阵紧,子弹一阵比一阵密,鸡叫狗吠,喊声四起。此刻,我们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敌人惯用的“铁壁合围”。鬼子可能摸清了我军的行动,乘我机关脱离部队之机,企图一举消灭我南进支队指挥部。眼前,地理位置对我十分不利,黄河故道,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秋收时节,已不见青纱帐,失去了藏身隐蔽的地方。加上我们是一支只有机关没有部队的队伍,在这种四面受敌的情况下,只有强行突围,冲出一条血路,才有保存自己的一线希望。

面对敌人“拉网式”合围,我们的队伍冲散了,但我们机要股的同志仍紧紧地跟进在一起。

晨雾散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环顾四周,广阔的原野上,到处硝烟弥漫。8点钟左右,敌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当我们接近旧城附近一村庄时,我们隐隐约约看到东面黑压压的一片敌人正向我扑来,而我们身后,敌人的枪声更加密集,情况已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我们几乎同时想到的是:“密码怎么办?”按规定,危急情况下,请示首长后,立即销毁。而此时此刻,已来不及找首长。密码是我们上报下达,传送机密信息的唯一工具,烧了,误了作战指挥怎么办?不烧,眼看敌人马上就要围上来了,如密码落入敌手,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时间就是机密,时间就是胜利,时间不允许我们再犹豫了。股长李俊谭大声说:“大家说怎么办?”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烧!”大家扔掉身上的被包、物品,把密码紧紧抱在胸前。我们生怕在平地焚烧,烟火暴露目标,便快步如飞地跑到一座垣墙脚下,李俊谭吩咐两人到垣墙外放哨,我们四人拿出密码,扯的扯,撕的撕,三下五除二,几包密码成了一堆废纸。我们又索性砸破小洋油瓶,把洋油淋在密码纸上,“呼”的一声,火点着了。火光映在一张张焦急的脸上,一颗颗紧缩的心急剧地跳动着。“敌人上来了!”墙外放哨的同志用嘶哑的嗓子喊道,我们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垣墙外的敌人正向村东疯狂扑来。可是密码还没烧尽,怎么办?决不能让敌人得到片纸只字,李俊谭同志命令道:“捧着跑!”我们一个个捧着没有烧尽的密码,飞也似地朝村西跑去。人在奔跑,手中的火星在纷飞,没有烧尽的纸,借着风势又复燃了……我们仿佛捧的不是火,而是一种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只觉得双手火辣辣的,已感觉不到烫灼的疼痛。跑出不远,只见村边有一个厕所,李俊谭同志急中生智:“扔到厕所里!”我们立即把手中的灰烬和残纸扔进厕所,拿起木棍,飞快地搅呀,捣呀!大粪的臭气,敌人的枪声,我们全然不顾,直到片纸只字和大粪搅合在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我们才感到如释重负,轻松地透了口气,大家相视无言,但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心里充满无比的快慰。



钻出厕所,在奔跑中,李俊谭同志作出了化整为零,分散突围的决定,将6人分成3组。我由于拉肚子,体质差,李俊谭同志主动与我结成一组,分组后,大家迅速朝不同的方向突围。我俩跑到村西南角,这里正聚集着一部分人,群情激昂,义愤填膺。只见支队政治部的一位首长,站在高高的土堆上,右手挥动着驳壳枪,大声喊道:“同志们,冲出去就是一条活路,冲出去就是胜利!”人群中,有的紧握着手榴弹,有的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牙齿咬得格格响;炊事班的战士有的拿着扁担,有的举着菜刀,瞪着血红的眼晴,准备和敌人拼去。电台的报务主任吴绍南同志,为使电台不落入敌手,他背着电台,拉响了手榴弹,“轰”的一声,电台炸毁了,吴绍南同志壮烈牺牲。此情此景,给了我们极大的鼓舞和力量。我们是机要人员,决不能落入敌手当俘虏!保住党的机密,保障作战指挥是我们的神圣职责和光荣任务。眼下,我们与首长分开了,指挥机关失去了密码通讯联络就等于失去了耳目,首长不能向上请示报告,向下发布命令,该是多么着急呀!我们一定要活着冲出去,找到首长,找到部队。
党在召唤,怒火在燃烧。我和李俊谭同志视情向西南方奋力冲去。可是刚起步不远,敌人密集的炮火阻住了我们的去路,炮弹雨点般地掉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顷刻间,火光冲天,烟尘蔽日。由于我们缺乏战斗经验,一听见炮弹飞行的怪叫声,就连忙卧倒,一阵隆隆的炮声过后,爬起来已是满身尘土。卧倒,起来,起来,卧倒,我们不畏艰险,奋力前进,但仍被困在敌人的炮火之中。如此突围能冲出敌人的封锁吗?不行。我们摸索到了经验,敌人的炮弹炸响后,我们立即跃起,乘机冲进烟雾尘埃之中,快速前进。敌人凶猛的炮兵封锁未能堵住我们,我们终于安然无恙地冲出来了。
前方,是一片收割了的庄稼地,地面上有一条条小沟,我们在沟里弯腰朝前奔跑。跑到一座大堤脚下,已是中午,我们又饥又渴。路过一块已经拔了秧的西瓜地时,发现了几个拳头大的,已经枯了的小西瓜,我们如获至宝,拣起来,擦了擦,就往嘴里送,刚咬了一口,突然,右侧的一片坟地里,敌人的机关枪疯狂地向我扫射,子弹“嗖嗖”地从我们耳边掠过,我们扔掉手上的西瓜,拼命向前面的洼地突去。就在我们前面,敌人一颗罪恶的子弹打中了侦察参谋毕惠亭同志,子弹穿腹而过,毕参谋跌倒在血泊中。悲痛与愤怒冲塞在我们心头,我们握紧拳头,真想同敌人干一场,可是我们只孤零零的两个人,身上只有自卫的两颗手榴弹,盲目地去拼,不行!首长和同志们正等着我们呢!报仇的日子在后头!我们强忍着怒火,继续朝前冲去。经过几小时的艰苦辗转,敌人的第二道封锁线又被我们冲破了。下午4时许,敌人的枪声稍稍稀疏了。这时,我的两条腿象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我这个本来拉肚子的身体经过近一天一夜的紧张奔跑,已是精疲力竭了,真想歇一会儿。李俊谭同志不停地鼓励我说:“情况仍很危急,我们还在敌人的包围圈里。坚持,坚持就是胜利!”他挽着我的胳膊,连拉带拽,我们步履艰难地行走着。果然不出所料,忽然,前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西北边敌人的一队骑兵正朝我包抄过来。我们连忙卧倒,待敌骑兵靠近时,刚刚卧倒在我旁边不远的一位通信员举起手枪,“叭叭”两声,鬼子的一个骑兵应声落马,李俊谭同志又扔出一颗手榴弹,顿时,马惊慌了,骑兵乱套了,我们乘着烟雾和混乱,冲出了敌人的骑兵封锁。
这时,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我们疲惫不堪而又小心翼翼地行进在辽阔的黄河故道上。夜幕很快笼罩了大地,被敌人扫荡后的村庄,象蒙着一层黑纱似的灰暗,村子里看不到一星灯光,听不到一声狗叫,静得令人生疑。李俊谭同志对我说:“你先歇会儿,我去前面摸摸情况。”他走后,我倒在一块花生地里,呼呼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李俊谭同志回来叫醒我,我们又继续朝前走去。在死一般寂静的茫茫黑夜里,我们如同离群的孤雁,秋风吹来,饥肠辘辘,疲惫不堪。此时此刻,我们多么想念党组织和我们的部队啊!不一会儿,我们又遇上了管理股的一位通信员,3人组成了一个临时党小组,推选李俊谭为小组长。小组会再次重申了两条决议:坚决找到部队;誓死不当俘虏!我们强忍着饥渴、疲劳,一面侦察一面前进,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终于在28日中午,找到了兄弟部队新三旅(韩先楚为旅长)。至此,我们才彻底冲出了敌人的重重封锁。



韩先楚旅长得知我们是从敌人的包围圈里冲出来的南进支队的机要员后,便亲自吩咐机要股,要好好招待我们。回到自己的队伍中间,我们感到格外亲切和温嗳,心情无比激动,饥饿、疲劳顿时烟消云散。韩旅长深知我们归队心切,便马上派人与我们部队联系。当天下午就把我们护送到“杨指”(即冀鲁豫军区指挥部,杨得志为司令员)。军区司令部立即与南进支队联系,29日上午,支队派骑兵将我们接回了部队。见到了支队首长,就象失去了亲人的孩子,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我们的心情是多么不平静啊!我们机要人员从未离开过首长,从未离开过自己的部队,这次突如其来的敌情,把我们和首长分开了,虽然只有几天,但我们觉得就象离开了几年。回想起离开首长后那艰难困苦的日日夜夜,再看看眼前一张张熟悉亲切的脸庞,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们将焚烧密码的经过和分组突围的情况一一向首长作了汇报,司令员赵承金关切地说:“我们最担心的就是你们机要人员和密码的安全,我们第一批派人出去寻找的就是你们机要股。”接着何善远政委语气沉重而又坚定地说:“这次我们机关脱离了部队,算是鸡蛋碰到了碌碡上。但部队都表现得很勇敢,特别是你们机要股在非常情况下,对密码作了妥善处置,保住了党的机密,你们没有辜负党的培养和希望!”首长和同志们见我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便给我们端茶送水,炊事班给我们做好了香喷喷的饭菜,又给我们发了衣服和被子。首长和同志们的关怀,不禁使我们想起机要股的其他几位战友,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的安危牵动着支队首长和我们的心。于是又派部队出去寻找。
我们知道,支队的密码通讯联络已经中断几天了。为了尽快恢复通报联络,支队首长在派部队寻找我们的同时,又将一个团的电台抽调到支队与各方呼叫联络,但一直没联络上。大家的心情都是火烧火燎的。我们放下饭碗,顾不得休息,马上采取一切应急措施,抢制密码。在抽调的电台联络的基础上,经过几小时的连续奋战,与军区和各团的密码通讯联络终于沟通了。红色电波带着上级的指示,又重新出现在冀鲁豫平原的上空。当我们把密码通报恢复正常后,收到的第一份电报送给首长时,司令员、政委以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我们,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微笑。
第二天,正当我们紧张工作的时候,派出寻找机要人员的部队回来了,他们带回了令人悲痛的不幸消息,曾和我们并肩战斗、朝夕相处的几位战友在突围中壮烈牺牲。
副股长王金河同志,分组突围后,与敌人遭遇。他用一只驳壳枪与一群鬼子搏斗,敌人将他团团围住,扬言要抓活的,他为使自己不落入敌手,便机智地爬上屋顶,敌人一串串子弹朝屋顶射击,王金河同志见势不好,便不顾一切地从高高的屋檐上跳到地下,紧接着又忍着剧烈的震痛,咬着牙,坚定地朝村外跑去。一伙敌人同时开枪了,王金河同志殷红的鲜血洒在了冀鲁豫平原上……
译电员李振英同志,在四面受敌之时,巧妙地钻进了树枝堆里。狡猾的敌人,村里村外四处搜查,结果从树枝堆里把李振英同志翻了出来,威胁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李振英同志宁死不屈,残暴的敌人用刺刀将他活活刺死。
译电员魏玉琢同志,突围时,中弹倒地,敌人围上来后,又在他身上刺了五刀。敌人惨无人道的暴行,被隐藏在一棵大树上面的一位炊事员看得清清楚楚,待敌人离开后,这位炊事员从树上爬下来,走到魏玉琢同志身边,见他气息奄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便设法跳出敌人的圈子,找到了一辆小推车,乘天黑人静,又进入敌人的包围圈,冒着生命危险,将昏迷不醒的魏玉琢同志救了出来……
战友的牺牲,令人悲痛不已,他们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令人振奋。我们是幸存者,要为死者报仇,我们要加倍努力地工作,英勇顽强地战斗,用实际行动来告慰死者的英灵。在一段时间里,我和李俊谭同志两人,担起了全股的密码通报任务,保障了作战指挥的顺利进行。在反“扫荡”战斗中,发挥了我们机要人员应有的作用。

作者:崔增贤    公众号:新志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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