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部队34师的故事】三界老街上的“群架”事件~原101团二炮连故事之三

我们的二炮连故事之三

三界老街上的“群架”事件

李洋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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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年前,我所在连队的退伍老兵与驻地老百姓在三界老街上打了一场群架。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过程有点复杂,且听我慢慢道来。

1980年初,我服役的二营炮连随营部进驻安徽三界这个南京军区最大的训练基地开展训练。三界真的是开展军事训练的好地方,这里地处定远、嘉山、来安三县交界,属于典型的低丘陵地貌,一个个小山包逶迤连绵,却又起伏不大,数十平方公里的训练场土地贫瘠,植被稀少,人烟不稠,基本呈原始状态。即使有少数几个村落分布,也仿佛是镶嵌在山沟的皴折里,不仔细找几乎难以发现。

我们的营区就坐落在一个溪水环绕的小山坳里。这里离三界火车站还有十公里的路程,环境相对封闭。在我们的营区北面,趟过一条小溪,再走过约一公里的山阴道,有一个叫圩庄的自然村,属于定远县管辖,约有二三十户人家,一个生产队的规模。家家住的是土坯房,村民就靠在沿溪的空地里种一点麦子、苞谷和花生为生,才基本解决温饱,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大家都知道,拥政爱民是解放军的光荣传统。所以,我们连队一进驻三界,连首长就主动走进村里,与队长接上关系,表达要搞好军民关系的良好愿望。那年春节的大年初一,副指导员就领着十几个战士,带上慰问品,走进村子给村民拜年,并为村民表演文艺节目,尽管来看节目的村民不足十人。部队还专门制订了“助民劳动”计划。夏季麦收时节,连队分批派出战士自带干粮自带水,进村帮村民收割麦子。麦杆很滑,割起来很不容易;麦芒很尖,刺到脸上很痛,如豆的汗水从头上淌下来,渍得睁不开双眼,那个滋味,真的很不好受。但大家没有怨言,要搞好军民关系嘛,要发扬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嘛。

而在村民这边呢?他们是否因此就感谢部队为他们作出的贡献了呢?其实未必。也许他们觉得,部队是国家养着的,战士是吃皇粮的,为村民做点事情,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私底下,他们考虑更多的是,有什么好办法能多多地从部队那里占点便宜,捞点好处。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老百姓之所以有这样的念头,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们实在是太穷了。

这就是我们连队面临的现实。所以,在这样的环境里,要想搞好军民关系,实在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而这也为日后出现退伍战士与村民打群架现象的发生埋下了伏笔。

在部队,我们还有一项硬任务,那就是训练之余,自己动手养猪种菜以补充供给、改善官兵生活。部队把这样的工作统称为搞小生产。这既是部队的传统,也是实际需要,因为当时,部队的生活条件还是很艰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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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连长在抓小生产方面绝对是一把好手。连队进驻三界后,训练之余,连长指挥全连官兵在营区后面的空地上搬走乱石,除去杂草,刨开艰硬的土坷垃,开辟出了两亩多的菜园,种上时令菜蔬。连长抓小生产到了入迷的程度,他按部队的内务管理条例,要求战士们把菜畦整得笔笔直,把青菜种得斩斩齐。他还以班为单位,把菜畦划分给各个单位,落实管理责任制。每天连队晚点名,他都要讲评小生产情况,好的表扬,不够好的严肃批评,以至战士们在背后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小地主。
战士们也对自己负责管理的菜园子很上心,每天训练回来,顾不上洗漱休息,先到菜园子浇水、松土、施肥,精心莳弄一番。在全连官兵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的菜园子里,蕃茄红、灯椒青、茄子紫、大葱绿,蜂飞蝶舞,活色生香。不但保证了全连官兵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自己种的绿色蔬菜,而且小小的菜园子还成了单调军营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大家心爱的后花园。每逢上级机关领导来连队视察、考察或走访,连长总会领他们到菜园子走走看看,在大家的夸奖声中,连长就得到了极大的精神满足。
这样一道美好的风景,也引来了圩庄一小部分村民贪婪的目光。当然他们自己也种菜,可他们种的品种哪有我们连队这么多?品质哪有这么好?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比不劳而获更让人惬意的事情呢?很快地,有人就打起了我们连队菜园子的主意。常常趁着夜深人静,悄没声地闯进我们的菜园子扫荡一番,总之是什么菜都要,背上的筐能装多满就装多满。第二天一早,连长照理出来巡视,发现菜地一片狼藉,双脚一跳离地三尺高。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个场面是谁的杰作。限于要搞好军民关系,连长亲自去找村干部求情,说部队种点菜太不容易,希望村民手下留情。真的需要蔬菜,连队可以计划一下,有富余时送一些给大家。
队长当面表态,一定管教村民。可还没过三五天,偷菜的现象照样重演,而且还呈变本加厉趋势。少数几个偷菜“惯犯”吃定部队有纪律,不能对他们怎样的,因此也越来越肆无忌惮,让全连官兵们恨得牙痒痒。
面对狼藉遍地的菜园,连长无可奈何,只得关照战士们晚上站哨时,要特别关注菜园这边的动静,发现有人偷菜,立即把他们驱离,但千万不能动手。那怎样才能在不动手的前提下把偷菜人驱离呢?连长没有说。
时间进入19826月底,初夏时节的一个夜晚,天气十分闷热。晚上10点,80年入伍的老兵张茂方(也是我的老乡战友)披挂整齐,从上一班哨兵手中接过半自动步枪上岗了。他记着连长的关照,慢慢地向营房后面的菜园方向巡查过去。暗淡的星光下,有几个身影在晃动,影影绰绰的。不好,又有人来偷菜了。他一边快步向菜园奔去,一边厉声喝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原本以为,偷菜的人看到哨兵逼近肯定会马上逃走。但今天晚上来偷菜的有两个20岁左右的小青年,而且是两兄弟。后来才知道,这两兄弟是圩庄村副队长的儿子。这副队长一家,在村里以霸蛮闻名,几近无赖,用现在的话来说,也算是黑恶势力了。这俩小子在战士们的眼里,已经是偷菜的“惯犯”,偷菜偷出瘾来了,属于屡教不改的那种。难怪此刻面对哨兵的逼近,不但不着急脱身,反而加快拔菜的速度,一个劲儿往筐上装。
张茂方见状,马上把枪斜背在肩上,一边腾出双手冲上去要夺下他们手中的筐子,一边使劲高呼,快来人啊,抓偷菜贼啊。听到报警声,已熄灯就寝的战友们立即从床上一跃而下,纷纷冲向菜园。偷菜的俩小子这下慌了,他们死命地要从哨兵手中抢回筐子,可张茂方牢牢地抓着不肯放手。情急之下,这两个小子的一个从地下抓起一把土,扬手撒向哨兵,另一个抓起一块很大的土坷垃,猛地砸向哨兵的脑门,顿时,一股鲜血从张茂方的左额上喷涌而出,他痛苦地弯下腰去,嘴里使劲地呼叫,打人啦,快抓住他们。打人的那俩小子这时才彻底怕了,他们连筐子也不要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待救援的官兵们赶到,哪里还有这俩小子的影子。被激怒的战友们要奋力冲向村子抓人,被连长厉声喝住。连长知道,此刻如放任战士们抓住这俩小子,非把他们撕成碎片不可。这样的时候,作为连队首长,要顾全军民关系的大局,不能感情冲动。战友们迅速地把受伤的张茂方背回营房,卫生员对他的伤口先进行消毒包扎,天亮后又送他去野战医院进行治疗。
【老部队34师的故事】三界老街上的“群架”事件~原101团二炮连故事之三
第二天天一亮,连长指导员一行赶去村里,向队长进行严正交涉,指出村民殴打我们的哨兵,这是严重破坏军民关系的犯罪行径,要求村里把这俩小子交警方严处。这两小子自知犯了大罪,待在家里肯定会被抓,连夜逃到数十里开外的亲戚家躲罪。在村人普遍缺乏法制意识的大环境下,这件恶性事件就慢慢地隐了下去。
亏的是我们受伤的老兵张茂方,平白无故地遭受皮肉之苦,而且还是被老百姓打的,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从愤怒、窝囊和挫败的情绪中走出来。要不是部队有纪律压着,要不是全连?官兵给他以多方位的安抚,说不定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转眼三四个月过去了,时间来到10月底,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季到了。张茂方三年服役期已满,也排在退伍的行列中。在吃过连队的欢送宴、举行过向军旗告别的仪式后,张茂方和我们连队同时退伍的数十位战友卸下领章、摘去帽徽,正式退出现役,从军人又变回了老百姓。
部队里有一句不上台面的私下话,叫接新兵容易送老兵难。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每年退伍季,总有个别老兵因为个人愿望没有实现或对连队某位干部有意见等原因,临走时总要发泄一下情绪、闹出一些事端。我就亲眼看见过一个退伍老兵在欢送宴吃到一半时从挎包里摸出一个训练用手榴弹作拉弦状吓得大家魂飞魄散;一个退伍老兵在火车车厢内隔窗攥着送行的干部不放手,拖着他只能随着火车急跑直至站台尽头跌落路基这样的场面。所以,每到退伍季,是各级干部最紧张忙碌、最惴惴不安的日子。上级机关都要制订方案,层层布置落实,做好周密准备,目的只有一个:不出意外,顺利把退伍老兵送回老家,移交给当地民政部门。
19821028日,是驻三界的各部队集中送退伍老兵返乡的日子,这一天,小小的三界火车站成了退伍军人的天地。
这里有必要对三界火车站做一个简单的介绍。三界火车站是我国的南北交通大动脉一一津浦线上的一个三等小站,介于南京与蚌埠之间,距南京与蚌埠各距约100公里。说它是三等小站,是因为它确实很小,小小的候车室,小小的站台,看上去十分不起眼。但这些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它的重要性,南来北往的所有客车,不管是普客快客还是特快列车,都会在这个小站停车。为什么?因为在这个车站上下车的,绝大部分是穿军装的客人。站台旁的一条岔道上,停着专门载运特种装备的平板车皮。每年的许多时候,这个小小的火车站总会卸下无数的坦克大炮和各种军用车辆,它们潮水般涌来,流向三界训练场的各个部队驻训点,不久又会汇聚到三界站装车,运回它们的大本营。尤其是军事演习期,三界火车站完全成为一个各式武器的陈列场。
【老部队34师的故事】三界老街上的“群架”事件~原101团二炮连故事之三此时此刻,小小的站台里,退伍老兵与还在服役的战友在拥抱、告别,互道祝福,笑脸伴随着泪水,气氛十分庄重。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昔日朝夕相处的战友,今天车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身处这样的氛围,任谁都会动情。前来车站送老兵的我们师的政治部主任领着一众军官站在候车室门口,一边向退伍老兵招手致意,一边频频地看着手表。他的内心希望时间快快过去,预定的列车早早到来,老兵们早早上车,平安踏上归程。
此时,我们的退伍老兵张茂方和本连的其他退伍战友也站在站台一角候车。现在是下午两点,而预定的客车要等三点才能到站。还有一个小时的候车时间呢!有人提议大家再去站台不远的三界老街逛一下吧。说实话,在三界训练场驻训三年,但来老街机会并不多,今天要走了,再逛一回老街,也算是与它告别了。
【老部队34师的故事】三界老街上的“群架”事件~原101团二炮连故事之三三界老街很短,没有十分钟就走到头了。张茂方和几个结伴而行的老兵打算沿一条小巷抄近路走回站台。就在他们刚走进巷子口的时候,赫些发现迎面走过来两个小青年。正应了不是冤家不碰头那句老话,你道那个人是谁?我不说您也一定猜到了,正是三四个月前在连队菜园子里偷菜并打伤张茂方的这俩小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在这一瞬间,张茂方只觉得浑身的热血沸腾,脑子中升起一个念头:此仇不报,更待何时?此时此刻,所有的理智全部隐退,一个执念控制了全身:今天我已退出现役,军纪已经管不到我了。猛地一顿拳脚下去,对方猝不及防,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同行的退伍老兵们瞬间明白过来,他们迅速扑上前去,一边推开张茂方,示意他迅即脱离现场,一边以劝架为名,推着两小子退往巷子深处。这俩小子以为那么多退伍老兵都来打他俩了,拼命反击。这就用不着客气了,是你们俩先动手的哦。不一会,这俩小子瘫在巷底只有哀嚎的力气了。
张茂方在战友的掩护下脱离现场迅速返回站台,悄悄拉住同连队的战友告之事情经过,明白过来的战友心中无限欣慰,这个仇终于报了。大家围护着他悄悄地往人少不注目的角落移动,一边安慰他,没关系,弟兄们保护着你,甭害怕。
再说被挨打的那俩小子哭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找到正在街边小酒馆喝酒的父亲哭诉。原来是这父子仨今天下午拉着架子车来镇上供销社卖豆子,豆子出手有现钱了,老子在酒馆里正过酒瘾呢!这时已经呈半醉状态。一听说儿子被当兵的打了,立马反应过来:打人的肯定是那些退伍兵,此刻肯定还在车站候车,他要找到那个退伍兵,让送兵的首长扣住他,给他的两个儿子报仇。当睁着一双血红的醉眼、喘着粗气的老子领着两个倒霉蛋儿子赶到站台时,发现今天的站台里全是兵,他想挤进来,首先遭到了担任纠察的士兵的阻拦。还没等他想要解释什么,已知内情的退伍老兵拥过去,故意厉声谴责他们酒后闹事、破坏秩序,让他们滚蛋,否则对他们不客气。而他们拼命呼叫,企图引起送兵的首长注意。
果然,父子仨在站台旁边与老兵们的推搡和吵闹声引起了政治部主任的注意。他让站在身边的一位干事过去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没等干事开口问什么,几位退伍老兵拦住他说那个老乡是个酒鬼,喝醉酒了来闹事。叫干事不要理他。干事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他既不想得罪那些退伍老兵,又不愿真的问出一些什么事情来让首长难堪,他只是让纠察过去,把这父子仨驱离火车站,不能让他们破坏了部队送兵的秩序。还没等纠察行动,那些退伍老兵早就排成一队,用身体挤着这父子三个倒霉蛋退出了火车站。
就在这边吵吵闹闹的时候,预定的这趟送客列车进站了,张茂方从藏身的角落走出来,夹杂着老兵队列中,老兵们鱼贯进入列车,在此起彼伏的道别声中,火车走了。张茂方把所有的担心、害怕和紧张统统留在了三界车站上,满怀复仇后的满足感回到了家乡。
此后的许多年中,每逢当年在同一个连队当兵的战友聚会时,大家都会回忆起当年发生在三界老街上的那次群架事件。张茂方总会用后怕的语调问大家:如果当时我在三界车站当场被父子仨指认出来,如果我被送兵的首长直接扣住不让上车,那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是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呢?这一切都难以想象,但好在没有后果,所以不用再去想象了。

感谢杨荣标推荐供稿

(以上内容若有不实之处请首长和战友们指正,敬请分享战友群!)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维克音乐小屋):【老部队34师的故事】三界老街上的“群架”事件~原101团二炮连故事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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