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的八路军营长张中如

人们常用“九死一生”来形容状况的险恶与危难的众多,抗日战争时期有一位经历了真实“九死一生”的八路军营长,他就是开国将军张中如。

一、被日军的子弹穿透胸膛



张中如1919年出生于山西原平,1937年“七.七事变”后,他中断高中学业、投身抗日,先后在战动总会游击支队、暂编第1师36团、工人武装自卫旅任中队长、连长、代理营长、作战科长等职,参加了一次次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斗。

1942年,张中如在八路军晋绥军区第八军分区(以下简称八分区)21团一营任营长,同时任该地区对敌斗争领导小组副组长,组长是华国锋。张中如领导一营与华国锋领导的区小分队相互配合开展对敌斗争。他们战斗的山西交城、古交一带地处吕梁山脉东大门,临近太原、地形险要、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交城中部的芝兰村位于交通要道的转弯处,向东北通往古交县,向东南通往文水县,日军在此建了据点。年底,张中如率一营数次在通往古交县的要道上伏击日军,令敌损失惨重,不敢再走。1943年初,张中如将伏击的重点转向通往文水县的要道,指挥部队仔细勘察地形,做好了伏击作战的准备。

3月中旬的一天,天气依旧寒冷,获悉一股日军将通过此交通要道,张营长带领一个多连在其途径的榆树村沟口山上设伏。清晨,侦查员报告日军出现,但比原情报的兵力要多。张中如命令集中火力,给予敌人突然袭击,随后撤离战场。九点,日军进入伏击圈,遭我猛烈火力打击、一片混乱,随即依仗兵力多、武器精开始反扑。张营长命令部队交互掩护后撤,正当他用望远镜观察敌情后准备转移时,突然感到右胸遭受沉重一击,便失去了知觉。

张营长苏醒过来时,战斗仍在继续。他明知自己负重伤,依旧专注敌情变化和部队转移。战友们利用射击间隙,将他背到山顶,与部队一起撤离战场。营部医生刘耀泽用急救包给他简单地包扎。急救包里仅有三角巾和纱布,轻伤尚可保护一下伤口,重伤便无济于事。张营长胸部伤口涌出大量鲜血根本止不住,浸透了棉衣,流到棉裤上,严重失血导致他心率增快、面色惨白、四肢冰冷、极度干渴。战友们从山凹里捧来积雪,烧开晾凉给他喝,又找来树枝绑成简易担架,抬着他回到驻守的村庄。

华国锋和团长张新华赶来看望,估计敌人报复性反扑,团长指挥部队连夜转移。果然,日军当天夜里包围了该村,结果扑空了。

第三天夜晚,张中如被安置在大山深处护林人的两间茅草房里,这里山高林密,比较隐蔽。医生刘耀泽、通讯员李福田和炊事员王克勤看护他,同时做好了遇突发敌情及时转移的准备。山下的两名民兵负责上山联络、报告敌情、运送物品,乡亲们托民兵送来鸡蛋、莜面、小米、豆芽等难得的食物。

二、被德国医生挽救了生命

在战友的细心照料下,一周后张中如伤口逐渐愈合,饮食和睡眠也恢复正常,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准备重返战场。谁知一天半夜,他突然高烧、昏迷,整整七天才苏醒过来。这是由于子弹穿透他胸部时,火药连同棉衣中的旧棉花、断裂的肋骨碎片一起滞留在胸腔无法排除,导致严重胸腔化脓感染。

大家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刘耀泽是部队简单培养的医生,医术有限,又没药物,除了给张中如用淡盐水清理伤口表面,煎一些自采的中草药外,只有扭过脸去偷偷地落泪。

命悬一线的张中如不停地咳嗽,腥臭的脓痰从嘴里一口口地涌出,持续高烧、呼吸微弱、水米难咽、无法睡眠,瘦得皮包骨头,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如此危重的伤情有的人可能就一命呜呼了,但24岁的张中如正值年轻,性情坚定,竟奄奄一息地支撑着。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次奇遇挽救了张中如的生命。那时白求恩、柯棣华、汉斯.米勒等医德高尚的外国医生为帮助中国人民抗战来到前线,冒着敌人的炮火救治伤员,白求恩和柯棣华前后牺牲在工作岗位上。毛主席指示:要保护好国际友人,请他们(汉斯.米勒等)回到延安来。由于其它交通线均被日伪占领,张中如所在的八分区是他们回延安的唯一通道。



汉斯.米勒是犹太人,1915年出生于德国,瑞士巴塞尔大学医学院医学博士,1939年到香港,经宋庆龄、廖承志介绍来到延安和太行山抗日根据地工作。后来他在八路军、解放军和新中国的医疗战线担任医疗和领导工作,为中国人民的独立、解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并加入了中国国籍和中国共产党,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
1943年4月,汉斯.米勒同美国无线电专家迈克.林在八路军的护送下,从太行山根据地返回延安,路径八分区时天色已暗。八分区领导告诉米勒医生:身负重伤的张营长在山上生命垂危。米勒不顾旅途劳累,立即在雷声参谋的陪同下骑马奔上山来。

晚11点,米勒赶到张中如床前,雷参谋介绍了这位医术高明的德国医生。米勒一边向刘耀泽询问伤情,一边检查伤口,用汉语说:“必须马上做手术。”

密林中的茅草房里,汉斯.米勒为躺在担架上的张中如做了清创手术。没有严格的消毒措施、没有任何麻药麻醉,仅有若明若暗的四个手电筒和几支蜡烛照明,米勒用随身带来的简单器械,从张中如左侧后背子弹出口处切开,清除了碎骨和腐肉,并插入导管排脓。

一个多小时的手术,战友们有的举着手电和蜡烛,有的摁住张中如的身体,听着刀剪切开皮肉、清理碎骨的声音,真是心如刀绞。张中如完全清醒地忍受着金属器械在胸膛操作,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这是何等的痛苦!何等的折磨!没有坚定的信念,没有刚强的毅力,是无论如何也挺不下来的!

手术终于结束了,米勒用尚未清洗干净的双手捧着清除的组织给张中如看,对他说:“你看,我已经把你伤口肋骨间的碎骨头和腐肉都清理了,这样就容易排脓了。”

由于没有吸引器和消炎药,术后胸腔脓液依旧无法消除。米勒嘱咐:“要尽快买个排球或篮球球胆,用吹球胆的办法帮助排脓。没有球胆前先用吹小铜号代替。”说完乘着夜色匆匆离开。

张中如开始试着吹小铜号,因不会用力,脓液逼不出来。两天后,战友从敌占区买来个排球内胆,这个好吹多了。张中如用力吹一下球胆,脓液就从伤口挤出来一点,但一吸气又回去一些。不过一吹一吸,还是能排出来一些脓液。从此他除了吃饭、睡觉外,整天都在吹球胆。

米勒回到八分区后,向领导提出:在前方的密林里是不能治好脓胸的,要尽快将张营长转到后方医院。

三、真实经历的九死一生

5月初一天,张中如接到通知,安排他去位于贺家川的晋绥军区后方医院治疗。从芝兰到贺家川约二百公里路程,除了山高沟深,还要通过敌人的封锁线。

次日清晨,张中如在刘耀泽等人的护送下,离开居住了近两个月的大山密林,下午来到八分区驻地——关头。军分区领导和战友们纷纷前来慰问,后勤为他更换了血脓印迹斑斑的破旧铺盖。分区司令员罗贵波看望时告之:同去陕甘宁边区执行任务的连队,将掩护张中如通过敌人的封锁线。

日军占领山西方山县城后,在陕甘宁与晋冀鲁豫之间的必经之路设了一道封锁线,能否通过将是一场考验。第三日午后,战士们抬着张中如同部队一起出发,晚十点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封锁线。数日的跋山涉水,张中如到达晋绥军区后方医院。刘耀泽向医生介绍了张中如的伤情,再三叮嘱他安心治疗后返回部队,留下了李福田照顾张中如。

张中如每天依旧不停地吹着球胆,但脓液还是排不干净,医生决定给他做扩创手术。术后脓液日益减少,伤口开始愈合,大家都很高兴。但这时,突发的高烧、昏迷、咳脓再次袭来。医生被迫再次手术,切除了一根肋骨,清理了八盘脓血,插入了一根更粗的排脓管。

术后隔日给张中如清理一次排脓管和伤口,反复拔出的管壁破坏了刚刚长出的肉芽组织,每次清理都是一次煎熬,张中如强忍痛苦,满怀希望。就在排脓管越插越浅,伤口越来越小之时,希望再次破灭,高烧、昏迷、咳脓恶魔般地再次来临,不得不再次手术。这样的恶性循环反反复复,张中如在后方医院前后做了七次手术,第二、四、六次手术切掉了左胸第九、十、十一根肋骨,排脓管越换越粗、越插越深,创面越来越大,周围的瘢痕组织像软骨一样坚韧。

依旧没有全身麻醉,即便是开胸手术、切除肋骨也仅仅只有表皮麻醉。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一次次地折磨着极度虚弱的张中如,剧烈的胸痛、腹痛和溃烂得越发严重的褥疮令他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恶臭的脓液招来成群的绿头苍蝇,围着他住的窑洞嗡嗡乱飞,无论怎样小心,总有一些苍蝇乘机钻进窑洞,伺机在伤口处下蛆。
一天,张中如的左胸突然塌下去,右胸明显地隆起来,胸椎骨偏移侧弯。这是由于左肺反复化脓感染和手术已经坏死、萎缩、失去功能,只能靠严重肺气肿的右肺呼吸,心脏和气管被挤歪,整个胸部变成畸形。

张中如经历了一次负伤、一次密林中的手术、七次在医院的手术,所经历的正是实际意义上的“九死一生”。

四、战友的真情支撑他活下去

人非圣贤,铁打的汉子也有柔弱的一面。负伤后的八次开胸手术、伤情不断反复,使一次次希望变成失望,坚强不屈的张中如也变得烦躁不安了。最初几次,他信心满满地挺直腰板面对,满怀希望地期盼着好起来。可是接连不断的手术、日夜煎熬的伤痛、毫无休止的卧床,像魔鬼一样缠绕着他。没有任何有效的药物,只靠自身的抵抗力怎么战胜如此重伤?一次次的恶性循环,何年何月是个尽头?战友们在刀光剑影中浴血奋战,自己却连翻身都做不到,还能熬到胜利的那天吗?原本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头发掉光了,人骨瘦如柴,一天天、一月月、春去秋来,每日面对的只有屋顶与墙壁……张中如的情绪极为低落。就在这最难熬的日子里,是战友们的真情温暖着他的心,支撑着他坚定地活下去。

在与伤痛作斗争的日子里,张中如要感恩的人很多:汉斯.米勒医生、刘耀泽医生、辛劳的医护人员、抬着他翻山越岭的战士……最令他感恩的是李福田。张中如负伤的战斗中,李福田左下臂也负伤了。李福田是位聪明机智、作战勇敢的通讯员,1937年参加革命,解放后任宁夏银川警备区司令员。张中如回忆这位亲如兄弟的战友时说:“李福田是我的又一名救命恩人,没有他的精心护理,我熬不到去延安。”

李福田无微不至地照顾张中如,每天不厌其烦地帮助喂水喂饭、擦身按摩、端屎端尿、耐心规劝。一次张中如忐忑不安的时候,李福田说:“伤口总是会好的,你一定要往好处想。我有个小我四岁的妹妹,妈妈生她时难产去世了。妹妹非常可爱,我很喜欢她,你也会喜欢的。等你好了,我就叫她嫁给你。”李福田还学着做香辣味的臭豆腐,帮助张中如提高食欲。

在后方医院治疗的伤病员们相互“话疗”,给予精神上的鼓励,其中最活跃的是晋绥军区司令部参谋、朱德总司令的儿子朱琦。他因脚骨负伤住院,给张中如讲述自己如何离开四川老家,先到中央苏区找父亲,后来通过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辗转到延安的曲折经历。他是个有名的“无事忙”和消息“灵通人士”,常哼着抗战小调、架着双拐,把消息传给伤病员,给大家带来欢乐。

通信参谋高铭生是张中如在36团的战友,因左前臂贯穿伤住院。他吊着伤臂来看张中如,开玩笑说:“你看我负伤的部位多好,用右手紧压伤口流血少,也光荣。看你多倒霉,负伤后受这么大罪。”张中如被逗笑了:“是呀!你运气好,负伤都找好部位。我运气不好,命中注定要受这场皮肉之苦。”高铭生说:“安心养伤,快好起来,咱们再找日本鬼子算账。”没想到高铭生出院后仅一个月就在战斗中牺牲了。张中如万分悲痛,默默地说:铭生同志,我的好战友,这回你不是流血少,而是为人民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战友张世昌、同学李克林(六分区35团参谋长),受重伤送医院抢救。张中如不能动弹,托李福田代去看望他们,但都因抢救无效牺牲,近在咫尺未能谋面。医院院外有一块地势略高的滩地,是在此牺牲伤病员的墓地。一块块简陋的石碑上,刻着逝者的姓名、职务和部队。张中如离开医院前,躺在担架上前来吊唁,与长眠在此的亲爱战友们告别。1944年9月,这里竖立起“晋绥军区后方医院伤亡病亡烈士纪念塔”。

五、人不该死总有救

1944年5月底,张中如负伤已经一年多,仍无好转的迹象,院长祁开仁对他说:“决定送你到延安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去治疗,那里的条件要好些,希望你早日痊愈。”医院准备了一副有四条短腿方便抬放的担架,能顶半个护士的李福田带着换药用品,一同前往的还有晋绥军区调查局局长周怡夫妇和11岁的女儿小林。
从贺家川到延安绵延近千里路,沿途多是崇山峻岭、千沟万壑,民工们小心翼翼地抬着张中如前进。上山时前面的人压低身段,后面的人尽力举起担架,下山时反之。走到多石路段或河床险滩,难免会脚下打滑,闪失时有发生。张中如被绑在窄窄的担架上不敢大意,双手时刻紧紧地抓住担架两侧的木棍,一会儿头高脚底,一会儿头低脚高,一会儿向左倾斜,一会儿转向右侧。一路颠簸还遭遇了三场降雨和数次沙尘暴,李福田在旁边扶着担架,把伤口盖得严严实实,不让雨水和尘土侵蚀。

他们先沿着黄河西岸走了七、八天,然后转向西南方向。黄河岸边美丽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张中如长期躺在病房看不到外面的一切,突然来到了广阔天地之间,如诗如画的景色愉悦着心情,清爽新鲜的空气滋润着肺腑,还有同行民工和战友们带来的快乐,这一切令他赏心悦目、精神焕发。沿途是陕北苏区,每天轮换着抬担架的民工多是原赤卫队员或红军游击队员,他们边走边讲述这一带的战斗趣闻,高歌一曲陕北小调,说说笑笑、纵情欢畅。周怡夫妇嘘寒问暖,可爱的小林跑前跑后其乐融融。

二十多天的跋山涉水,一行人到达延安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张中如被安置进病房,鲁子俊院长立即来看望他。医生们惊讶地看见张中如胸腔的脓液不见了,过了十天、又一个月,高烧、昏迷、脓痰的恶性循环再没发生,凹陷很深的伤口开始愈合。

正如张中如所说:“人不该死总有救。”历时一年多之久、经历八次手术、切除三根肋骨的伤痛,奇迹般地不治而愈了!医生们认为这是由于数日山路的上下颠簸、左右摇摆,使残留在胸腔的脓液全部排干净了。这是“担架引流排脓治疗法”的功劳,堪称医疗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疗法!令人无法预测、也难以效仿的疗法!这不可思议的疗法创造了举世无双的医学奇迹!

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多的张中如,全身软得像棉花,后脑勺、双肩部、双胯部、双足跟的七处大褥疮。在战友的帮助下,他像幼儿一样学着坐稳、站立、走路。在这期间,马海德和汉斯.米勒医生来医院时看望他,不少老战友还带来了大生产的慰问品。

六、迎来抗战胜利与重返战场



1945年2月,张中如的伤势基本愈合,除了腰不能转外,可以手执拐棍慢慢行走了,被安置到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干部休养所休养。8月15日夜晚,张中如正与战友们“话疗”,突然远处传来了阵阵欢呼声:“日本鬼子投降了!”“我们胜利了!”八年的浴血奋战,无数人的前赴后继,这令中国人民无比喜悦和激动的不眠之夜终于来到了!到处是笑着、跳着、呐喊着、拥抱着、敲锣打鼓、扭着秧歌的人们。不久张中如身体基本恢复,被任命为晋绥军区司令部作战科科长,踏上了新的革命征程。
解放后,张中如任河南军区政委、总参二部政委、部长等职,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被授予少将军衔。现已95岁高龄的张中如七十年来仅靠右肺呼吸,就是这右肺也于2006年患了肺癌,肺功能不及常人的一半。301医院专家认为:张中如的肺活量无法维持正常人的生存。但如今依旧步履稳健、精神矍铄的张中如将军正在续写着传奇的人生,创造着医学史上又一个奇迹。

此文刊登在2014年第6期《长治方志》12月11日和18日《上党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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