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师卫东
从巍巍太行山下走来，肩负着一二九师抗击日寇，民族独立的风彩。从冀南军政干校走来，踏着晋冀鲁豫野战军(十纵30旅)铿锵的步伐，跟随刘邓二野大军，挥泪告别冀南家乡。南下，南下。一路鏖战，挺进大别山区。国民党五个军，前堵后追。大炮炸毁，被褥丢弃。没有补给，没有口粮。队伍越打越少，家当扔个精光。脚底磨起血泡，炮弹身边炸响。轻装，轻装。不分昼夜，一路疾驰南方。任务，吸引国民党主力，解陕北延安危机。目标，一把出鞘的利刃，插入国统区心脏。一路上，你身边的战友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整整十二万多人的中原野战军，到达大别山区，仅仅剩存五万余人。为了达成中央军委战略目的，刘邓首长决心己定;“为了全国解放这盘大棋，中野全体将士，不惜全部打光!哪怕一个不剩，兄弟部队的红旗照样插上南京，迎来全国解放!”
一九四七年隆冬的一个夜晚，大别山区，一场鹅毛大雪，飘飘洒落。地冻天寒，滴水成冰。一个身材单薄十六岁的青年，穿着单衣单鞋背着步枪，为雪地里挤成一团的战友站岗。肚里没有一粒粮食，身上没穿一两棉花。脚早己冻僵，身体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降。死神在黑暗中露着狰狞的笑。在你边游荡，时刻盯着你，随时准备捕获这唾手可得的猎物。你背着枪，揣着手，在不停地转圈跑，跑啊，跑啊…，你明白，自己再困，再饿也不能停下来，只有一直跑着，血液才不会凝固。不远处，就埋着一具具冻僵饿毙的身躯。只有不停地跑，自己才不会倒下，才有可能竭尽全力扛到天亮，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1947年的冬天腥风血雨，凄风苦雨。外有国民党几十万精锐部队像铁桶般把大别山区团团围住，要把你们活活冻死，饿死。内有乡团地方武装的偷袭。你们腹背受敌，在国统区，没有根据地，没有补给，弹药越打越少，部队减员越来越多。粮食，棉花，药品，弹药，是支撑你们这支部队扛下去的先决条件。但是在敌占区，一样都没有。野司首长向中央，向主席发报“现状甚为残酷，处境极其危险，有些情况恶劣甚至超过长征时期。有可能全军覆沒”但决心没有变“不惜把中原野战军全部打光，也要顽强的坚持下去!”
为了找到一点粮食和棉花，你和你的战友在大别山区的一个村子里，被国民党的地方武装乡团死死围住。子弹全部打光。你和战友们四处躲藏，你跑进了一个院子里，一个菩萨心肠的老大娘让你藏进破屋内墙角的萝筐里，外面她围上了一堆箩筐和杂物，进屋搜人的乡团士兵用刺刀挑开杂物挨个用刺刀向筐内猛捅，一下，二下，三下。身材瘦小的你紧贴墙根，手里紧紧攥着把刺刀，从外面捅进来的刀尖离你的胸腔仅有哪么一点点，你的眼捷毛己经感觉到锋刃的寒光。死神就在你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守着。就差这么一点点，他再捅一刺刀，你可能就完了。这时，集合哨响了，脚步声远去了。过了许久，老大娘说话了：“孩子，他们都走远了，你出来吧。”你钻出筐堆，重重的向着老大娘跪下，磕头，认了大娘做你的干娘。大娘问：“孩子你是哪里人？来这做什么？你回老家吧，赶紧回爹娘身边吧，快走吧，你们来的人都死了。”你抹着眼泪告诉大娘，你是河北邢台人，你是解放军，是刘邓的部队。
从此以后，“老百姓是你的再生父母，人民是你的再生爹娘”这个信念深深烙入你的骨髓，刻骨铭心，伴随了你整整一生。你走到村子里，看到了你终生难忘的一幅血淋淋凄惨现状。和你同来被搜出的战友一个个捆在树上，被乡团用刺刀活活挑死，开膛破肚，内脏挂在尸体旁。淌下来的血还没凝固，尸首还没僵硬。旁边的树上捆着耷拉脑袋的村民，待遇还仁慈些，被开枪打死的。乡团告诉村民，这就是给刘邓共党粮食和棉花的下场!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如果没有这位菩萨心肠的大娘，你和战友一样，尸体被挂在树上，开膛破肚，曝尸村头。
你看着战友惨不忍睹的尸首，瘫坐在地下嚎涛大哭。你倔犟的性格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决不当逃兵，只要还活着，就要拼死打垮老蒋，只要还剩一口气，临死也要咬死国民党!你抹干眼泪，找出藏起来打光了子弹的步枪，收起刺刀，背上干娘省吃俭用攒下来给的粮食和棉花。跪拜干娘和乡亲，托付干娘和乡亲好好收敛战友的遗体，归队，找部队去。
多少年后，全国解放了，你辗转又来到了大别山区，找到了当年哪位救了你一命的大娘，你的再生父母，你认的干娘，她还健在。从此以后，你从每月的部队津贴里，拿出一部分钱，寄往大别山区，孝敬这位给了你第二次生命的干娘，一直到这位大娘离开人世。建国后你回南和老家，和我的奶奶说你在南方认了个干娘，我奶奶不解，有些生气说：你亲娘还在，你认哪门子干娘?你把前后缘由说给奶奶听，我奶奶唏嘘不己，泪流满面。遥拜大别山区，感恩感谢这位远在南方大别山区善良的大姐，给了她娃一条性命!
1947年的冬季，是漫长而难熬的冬季，缺衣少粮，缺药少弹，四处危机四伏，到处是死亡的陷井，活过了今天，不一定能活过明天。几十万国民党精兵把你们死死盯住，虎视耽耽，本来就是当诱饵，吸引国民党主力。突围，往哪去呢…。在这最艰难的时间段里，1947年12月，大别山深处，你毅然举起了右拳，向墙上悬挂的毛泽东画像，向一面印有镰刀斧头图案红色的旗帜宣誓;“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任何情况下，永不叛党!永远追随毛泽东，任何环境下，永远忠诚毛泽东!”从哪一天起，奠定你这一辈子的忠诚和信仰!从哪一刻起，对毛泽东海枯石烂不变心的忠诚，对共产党矢志不渝的坚定信仰伴随了你一生的脚步!“青松压雪枝挺拨，腊梅花开寒冬中。”这一年，你16岁。
1947到1948年，是处境极其恶劣和残酷的一年。大别山艰苦的环境，它锻铸了你钢铁般的意志，磨砺了你作风的顽强。你明白，从踏出冀南军政干部学校哪一时起，你己是部队的排级干部，你清楚，自己是共产党军校培养出来的部队基层骨干。你所在部队，是中原野战军十纵教导团，战士全是清一色的连排级干部。是筛下来的种子里的种子。中野还指望着你们这些种子日后招兵买马，恢复元气。你们是中野的骨头，肉打烂还能再长，骨头不能丢。骨架散了，中野就完了。你们像磁铁一样把三十万国民党精锐主力牢牢吸在身边，粘在身上，哪怕自己已经被压得快喘不过气了，也要把解放战争初期这块最沉重的包袱背在肩上!
多年后，我曾问过你，你是怎么挺过大别山那段艰苦岁月的？你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主席!”你说：“长征哪么艰难，主席领着都走出来了!我们再难，也能撑得住。主席会指挥我们走出困境。我们深信不疑。了不起我们打游击嘛。蒋介石他撑不了几天，即便我们全完了，也是局部完蛋，他国民党是全部完蛋!彻底完蛋!我局部完蛋换他全部完蛋!我们不赔还赚了呢!我们值!”
我给你总结了三点，是信心，信念和信仰。对革命胜利的坚定信心，对全国必定解放坚定的信念。对共产党坚定的信仰!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你们和国民党的根本区别是，脑子里没有自己小集体的得失利益，是全军，全党，全国一盘棋，为了胜利，哪怕牺性掉自己。你和你的战友心里明白，你们不是孤军奋战!西北野战军一野的马刀在向大别山方向闪亮，华东野战军三野的激战呐喊声依稀可辩，东北野战军四野老大哥的战马在向大别山嘶鸣，马蹄渐响。百万大军蓄势待发，兵强马壮。你们明白，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拂晓的曙光即将来临，红彤彤的朝阳终会照亮大别山区。你们像一把钢刀，始终悬在南京的卧榻旁，令老蒋寝食不安，坐卧不定，成了心腹大患。你们像一颗钢豆，含在国民党精锐主力的嘴里，啃不动，咽不下，咬不死，拖不垮，打不烂，困不住，还撵不走。让光头老蒋左不是，右不是，愁断了肠。与此同时，周边战场，三大野战军的兄弟部队旌旗飘扬，凯歌齐奏。国民党各主力部队被逐个击溃，八一军旗势如破竹，捷报飞传。解放战争，主席下的这盘大棋，被中野你们这有去无回，过了河的卒子彻底给盘活了!
刘伯承司令员，这位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喝过洋墨水的军事奇才。邓小平政委，这位早年在法国啃过洋面包的中国政治英才。始终没有让他俩从太行山带出来的这支骁勇部队身陷绝境，全军覆没。绝不坐以待毙，瞅准时机，抓住空隙，兵分两路，两线出击。对外开辟了桐柏山等5个新游击区。这一年，你17岁，在桐柏军区随北指挥部当副指导员。对国民党残暴的顽固乡团武装集中兵力逐个清剿，逐窝端掉。补充弹药补给，补充实力，巩固地盘，等待时机。在哪艰难的时期里，你们收集起棉花和粗布，拿起针线，自己动手做棉衣军服，当曙光初现，你们五万人穿着自个缝的不合体的军装，五花八门的鞋，衣衫褴褛，满身疲惫，却又士气高昂，昂首挺胸走出大别山，扛着步枪和兄弟部队会师，东北野战军，四野老大哥战辽沈，抹平津。穿着整齐的服装，戴着狗皮帽子，拖着重装备，百万大军威风凛凛，摧枯拉朽，一路南下。你们和他们比，是那么的寒酸。相同的地方，是帽子上都缀着同样的五角星，都是人民解放军!
解放战争初期，为缓解陕北和山东根据地的压力，在接到主席和中央的命令后。刘邓七天即率主力南下，马不停蹄，千里跃进大别山，直插国统区心脏。你们冒自古兵家之大忌，抱着赴死的信念，孤军深入敌占区。怀着荆轲刺秦王，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慨，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整整12万5千人的中原野战军主力，走出大别山时，仅存5万多人。重武器全部丧失殆尽，是战役上的惨存，是战略上的全胜。反映了刘邓老一辈革命家，局部服从全局，全党服从中央。博大的胸怀和大局意识。依靠刘邓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依靠八路军一二九师身经百战的各级悍将灵活的作战技巧和顽强战斗意志。中野全体将士同仇敌恺，拼死一博。在大别山区先后歼敌十七万余人，给蒋军以重创。像浴血后的凤凰，涅槃重生。不仅没有被敌人打垮，吞掉，反而建立了大别山根据地，开劈了5个新军区，保存了晋冀鲁豫野战军的种子和实力，创造了军事史上的奇迹。在人民解放战争历程中，中野全体将士书写了悲壮，惨烈，辉煌，浓墨重彩的一笔。“中野即使打到一个不剩，全国照样解放!”这激昂悲壮，热血沸腾的呐喊声，荡气迴肠，振聋发聩的怒吼声，在大别山上空此起彼伏，久久飘荡…。你，是这其中的一位。
多少年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拍过二部反映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电影，《挺进中原》，和唐国强，刘晓庆，陈冲主演的《小花》，主题曲是《绒花》。那是电影工作者的艺术创作。而真实的情况远比影片描述要残酷，凄惨，悲壮得多。多少年后，我遥望大别山区，思绪万千，眼泪情不自禁往下淌。那里埋着救了我父亲性命的老大娘，父亲的干娘，我的另一个奶奶。埋着和父亲一起从冀南家乡出来的战友。我不知他们埋在哪个地方。他们永远留在了大别山区，再也回不了河北家乡。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推翻一个腐朽没落的政权，建立一个人民新政权的路上，共产党在通向执政权力的台阶上，每一个台阶，都是用先辈烈士的尸骨叠起来的，台阶旁的每一片树叶，都浸透了先辈烈士的血，热腾腾鲜红鲜红的血。老百姓，是人民军队的再生父母，人民，是共产党人的再生爹娘。为人民扛枪打天下，子弟兵死而不憾。百姓把子弟兵视为己出。倾其所有。共产党人没有任何一党之私，一已之利。共产党人唯有毕生竭力为人民服务，为百姓卖命。才不愧对自己党牺牲的先烈，不愧对自己先辈的再生爹娘。怀念我的父亲，纪念他的战友，思念哪位我未曾见过面的奶奶。泪水蒙住双眼，无法控制，痛哭流涕，痛断肝肠。
胜利走出大别山后。从兄弟部队源源不断调拨补充的兵员，弹药，重武器，部队扩编，迅速地恢复了队伍的元气。你们这些存活下来的种子开始大展身手，拳打脚踢。一扫之前的窝囊气。二野和华野两大野战军联手向盘距在长江以北的国民党主力重装军事集团发起了致命一击，奠定了全国解放的决定一战，淮海战役。国民党称徐蚌会战。你们要消灭和围歼的是国民党的五大精锐王牌主力之一，黄维兵团。又是一块极难啃的骨头!
1948年11月至1949年2月，黄淮大地白雪皑皑，天寒地冻。6o万要吃掉80万，国共两党约15o万军人在这里展开了决定两党命运和中国前途的殊死博杀!双方军人比拼的是意志，毅力和耐力。战役结束时，两军的伤亡人数高达68万5千余人(歼灭国民党55万，解放军死伤13万5千人)。炮火连天，尸横遍野。昏天暗地。血还没有淌尽，尸体己经冻僵。你端着拼弯了的刺刀带人去附近村子里找壮丁，那是特殊情况下没有办法的办法。
双方都打急了眼，都打红了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都拼了命了。地刨不动，来不及刨战壕，人死太多了，一个连剩不了几个人。没有兵员补充，你不去村子里把人找来，国民党也得抓到他那边去。于是附近村子里除了跑不出去的小脚老太太，妇女和儿童，男人都叫双方给抓差了。谁抓着算谁的。胆大聪明机灵点的给支枪，教射击。胆小，笨的运弹药挖掩体。我问那老百姓害怕他不逃跑吗？你说，他当然跑啊，他跑他得把枪给我留下，不能带我枪跑啊，跑了再给我揪回来。
在双方拼死厮杀，打得弹尽粮绝，精疲力尽。都快撑不住的时候。是人民，是老百姓心中的天平倾向了一方，倾向了毛泽东，倾向了共产党。在山东，河北老区，先后有五百八十万的老百姓自带干粮，组成了运粮队，担架队，用独轮车推着粮食，弹药，组成了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壮观的后勤保障部队。浩浩荡荡，风尘赴赴，跋涉千里，脚底打着血泡，给他们的子弟兵送来补给，把伤员抬下去。有的一辆独轮车千里迢迢就推了两发炮弹，一路上下雨怕炮弹受潮打不响，把自己身上穿的棉衣脱下来盖在炮弹上，送到阵地上不放心，还要亲眼看看是不是打响了，打出去了才放心，返回去再拉。而国民党的运输机即使拼尽全力空投，杯水车薪，也供不上他80万军队所消耗的补给。
中国的人民，中国的老百姓。用这种原始的运输工具，用这种质朴的感情表达方式，推走了蒋介石，推走了国民党政权。推赢了解放军，推来了共产党!你生前曾说过“不是国民党的部队不会打仗，他们很会打仗。他们是打不动了，他们没吃的，快饿死了。我们不怕，我们吃饱饱的，他们撑不住了”。我当时心想，幸亏老百姓没把弹药粮草推国民党那边去，否则，扛不住的恐怕是你们了。陈毅多年后曾说过：“淮海战役的胜利，是根椐地老区的人民用小推车推出来的。”
多年后，在战犯菅理所的黄维在长达17年的服刑期间不停地从军事角度研究淮海战役，仍不服气。他把失败归结于杜聿明，归结于国民党国防部瞎指挥，怪罪于国防部二厅郭汝槐，把他引到圈套里，导致惨败。放言，如果再打一次，我自个说了算，谁输谁赢哪可不一定!
多年后，国民党的研究学者在台湾自始至终都没弄明白，1947年到1949年短短三年时间，大陆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象一场党国的噩梦，共产党越打越多，三年间大厦崩塌，国民党政权土崩瓦解，几百万装备精良的军事武装被风卷残云，赶鸭子一般被连滚带爬轰跑，龟缩到了台湾这一小岛。
他们仅仅从军事角度，而没有从政治角度或不愿承认和面对的一个现实。那就是中国的老百姓不要你们了，人民抛弃了你们。你们再强大的政权，再强大的武装。失去了民心，在人民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堪一击。这是历史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容置疑永恒不变的客观规律。
我的少年时代，我始终弄不懂一个问题，你参军时才16岁，毛泽东是湖南人，你是河北人。你从来没见过这个人，顶多是听说过他。怎么就对他如此崇拜和忠诚!忠贞不渝，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的队伍，把自个小命都差点丢了。这股子劲是从哪来的？长大后，我逐渐的理解了。你的父亲，我的爷爷，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他是一个逃荒者，是一个要饭的，他没有土地，没有任何东西，什么都没有，一根棍子，一个破碗。幼年为了活命一路乞讨来到邢台南和，他连自个老家哪的都记不清了，原来也不是姓的现在这个姓，不知倒了几回手，被送到了南师村一个好心人家收养。他饱尝了人间的凄凉苦惨，冷眼和辛酸，屈辱和无奈。他比贫农还贫农，连个栖身的破棚子都没有。。这户人家家境比贫农稍强点，算个下中农。在哪个年代，中国的大地上是成千上万，几十万的逃荒者，百分之九十是没有生产资料的赤贫工人和农民。是共产党的土地革命，土改，家里分到了地，房子和农具，有了粮食供养了你上了高小，而你上了学，有了文化，明白了一个道理。自然会跟着让家里活下去的救命恩人的队伍，铁了心一直走到底。
在建党的初期，毛泽东就写下了《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党旗上是镰刀，斧头。很明确指出了依靠什么人和阶层，团结什么人和阶层，去打倒什么人和阶层。为他的政党和军队确立了明确的政治立场和政策方向。取得当时中国最广大人民占百分之九十的工人农民阶层的支持和拥护，推翻了一小部分掌握绝大多数财富和生产资料的所谓社会精英阶层。共产党的军队为什么会越打越多?解放战争时期的部队补充兵员，绝大多数是国民党的起义，投诚和俘虏人员。这些人在经过短期的政治培训，思想发生了转化。明白了道理，找到了自己阶层的归属。只不过是换了个帽徽，便精神抖擞，掉转枪口。土地革命，使共产党焕发了生机，赢得了人民的支持。林彪当年带了十万各根据地抽调人员进入东北，内有土匪，外有国民党重兵。被打得一口气跑到北满，再跑就出国境线了。正是由于实行了土改，土地革命，站稳了脚跟，数年后由翻身农民踊跃参军组成的百万大军，挥师关内。否则，再伟大的军事天才，也挽救和扭转不了困局。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7O年后，依然是执政党恒古不变的执政理念和真理。
淮海战役结束后，二野，三野千帆齐发，百万雄师渡过长江天险，你和战友们把布满焇烟和弹孔的八一军旗插到了长江南岸，击溃了国民党政权最后的心理防线!几十年后，1980年，广东汕头。上小学五年级的我搬着板凳，坐在你的身边。饶有兴趣地听你和老战友汕头商业局的苏局长(山西长治人)谈论渡江战役的趣事，记忆犹新。苏局长说：我倒霉，我的船给炮弹打翻了，我掉江里了，幸好有一匹战马，我是紧紧拽着马尾巴游过的长江，要没那匹马，我恐怕够怆。说完哈哈大笑。那是我头一次知道，这北方的马还会游泳，南方没见过，很神奇。你的船没翻，但我心里知道，你的小名叫水子，冀南家乡密布的水网河杈，使你从小就练就了一身极好的水性。即便船翻了，你也能一口气游过长江去!
1949年，新中国诞生的隆隆礼炮声伴随着你十八岁的成人礼。你刚满十八岁，可己是整整打了三年，久经沙场的老兵了!
你是幸存者，你是刘邓挺进中原晋冀鲁豫野战军仅存五万人中的一员，你是解放战争中毛泽东麾下几百万解放军将士中一名普通而光荣的战士!
在波澜壮阔的伟大人民解放战争历程中，你始终紧紧跟随着你们的统帅毛泽东!毛泽东的大手挥向哪里，八一军旗指向哪里，你们前赴后继，赴汤蹈火，就打到哪里。流血负伤，无怨无悔!舍命捐躯，在所不惜!
1949年至1950年，人民解放军席卷江南，横扫两广。解放华中南，进军大西南。溃逃至广西的国民党白崇禧部几十万溃军上山为匪，和共产党打游击。依托广西老巢，连绵的大山，纵横的河流，复杂的地理环境，彪悍的民风。在自己多年经营的地盘上织络了强大的武装力量，成为国民党政权在大陆的反共复国基地，蒋介石寄以厚望，反攻大陆的最后一棵稻草。他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土匪，是国民党剩存的顽固死硬分子，要和共产党死磕到底。同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他们在广西裹挟了大量当地民众发动大面积土匪武装暴动。企图推翻新生的人民政权。他们怀着复仇的心态，极其残暴，用极其残忍的手段袭击攻打当地政府和留守部队。用惨不忍睹的方式对被俘的解放军战士和政府工作人员剜眼挖肝，剥皮砍头。甚至吃被俘战士的人肉。一时间，广西大地狼烟四起，匪患猖獗。
人民解放军先后调集十个整编师的兵力，进入广西，全境剿匪。你所在的部队，经过整编，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58军174师，辖河南军区独立15团于1950年7月进入广西宜山地区，174师师部兼宜山军分区，接防四野115师清剿匪患。彻底消除蒋介石集团在中国大陆的最后一丝幻想，开始了你长达两年，艰苦卓绝，险境重重的剿匪生涯。
广西大地，群山连绵，河流纵横，山高林密。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们是战斗队，工作队和宣传队。坚持一手软，一手硬的策略。一方面坚决彻底地打掉国民党的顽固残匪武装。一方面积极宣传共产党政策，发动群众，分化，瓦解和争取当地从匪民众向政府自首,恢复和建立新政权。
1950年7月至10月间。父亲你率领一支小分队，在村子里寻找向导带路，去搜捕一名当地著名匪首。整个村子里，围观人群鸦雀无声，禁若寒蝉，无人敢去。这时，一名60多岁老人自告奋勇，主动要求带路。你大喜过望，可算遇到一位觉悟高的，这个老人一路上默不作声，带着你们翻山越岭，转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哪名匪首。他一直在用异样，警觉的目光默默注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你们每到一个村子安营扎寨，便挨家挨户上门宣传党的政策，帮助村民们修补搭建破旧不堪的木屋，把省下来的粮食送给揭不开锅的孤寡老人，把棉被衣物送给没有被子盖的穷苦人家，而自己却几个人挤成一团，盖一床被子，冻得发抖，抱团取暖。除了枪弹，你们送光了携带的所有能送的东西。宿营地，一碗米粥推来让去，稠的总是先给战士盛上，而最后的稀汤，总是带队的干部自己吃的。睡觉时，是干部帮战士把脚上磨起的血泡挑破，帐篷里边是战士，风口的位置是干部的专属区。这支队伍，官不像官，兵不像兵，彼此亲密无间，亲如兄弟。慢慢的，这个老人和你们熟悉了，话也逐渐多了起来，他说，他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军队，说你们都是菩萨兵，在和你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感情上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直到有一天夜里，值勤的哨兵打了会盹睡着了。睁眼一查，带路的老人不辞而别，人不见了，枪也少了两枝。树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我就是你们要抓的某某某，你们不要再找我了。我本想趁你们都睡着了，把你们都解决了。但这几天相处，看你们这些北方娃子，都是些好人，不忍心，没有下手。你们回去吧，枪我带走两支”。你们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多年后，当你和我讲起这个故事，依然是心有余悸，懊悔不己。我心想，人心都是肉长的。那是共产党的政策好，解放军的纪律和作风好，感化了那个估计也是打家劫舍出身的没失人性的土匪头子。要是你们趾高气扬，欺压百姓。进村抓鸡牵羊，估计睡梦中你们也就一命呜呼，魂归故里了。人没抓住，枪偷走两支，命还差点丢了，然而这只是万分之一的侥幸。剿匪初期，鱼龙混杂。当地民众和留任原政府人员大都和土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排外思想严重。没有群众基础，环境不熟，困难重重。上万部队的到来，粮食成了首要难题，为了征粮，部队付出了惨痛代价。174师当时由于某种特殊情况，临时组建了一支由下属几个部队人员抽调的征粮九人小分队，由于是临时组建，来自不同单位，他们彼此之间还不熟悉，你是其中的一名。你们找了当地政府一名熟悉路线的科长带路，去一个村子征粮，加上哪名科长，共十个人。你们翻山越岭，走了一个上午人困马乏。过了晌午，你们半路休息，生火做饭。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你们和大股土匪突然遭遇，上百名土匪蜂拥而至嚎叫着冲锋，向你们围来。而那个地方政府的科长，在枪声刚一响起时，他就己经背着短枪自个撒腿跑得无影无踪，不见人影了。(至今尚不清楚他是有意把你们引入土匪的伏击圈还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了。)子弹像密集的雨点打在你们四周，这突如其来的危险状况没有让你们这9名野战军的老兵惊慌失措，你们依托岩石，精准射击，拼死抵抗，击毙了大量土匪。无奈土匪人数众多，力量悬殊。只能交叉掩护，瞅准间隙边打边撤。而此时那锅里的米饭还没蒸熟。你实在舍不得扔下这锅好不容易得来的米饭。还想着打完这仗不能让大家伙饿肚子。于是急中生智，匆忙脱下长裤把俩裤脚打个死结，把一锅夹生饭倒进裤子里，挎在脖子上带走。（谌误，2019年联系上进大别山时就在一起，广西军区离休的父亲老战友高清波伯伯审阅稿件，他说你记错了，是另一次战斗他把没煮熟夹生饭倒裤腿里跨脖上跑，不是我父亲，不是这次战斗。电话里老人家一再解释那裤子是洗过的刚穿，并不咋脏）。这场激烈的恶仗从下午一直打到天快黑，你们道路不熟，地形不熟，地势不利。退到了绝壁山涯。而这里离部队驻地己经很远，没有援兵。子弹越打越少，土匪却越聚越多，紧追不舍，越逼越近。在你身边，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先后有七名战友不幸中弹，当场阵亡牺牲。仅剩你和另外一名战友还在殊死抵抗。一枚手榴弹在你俩身边炸响，你的手臂被弹片崩伤，血流如注。而那位战友更惨，他的肚子被炸出了一个大洞，肠子己经流出了体外。止不住的血己经把他的下半身全浸透了，他己奄奄一息。你用手把他的肠子塞回肚子里，用衣服裏紧他的腹部，连拖带拽扶着他撤，滚落山崖草丛。土匪的嚎叫声己近在迟尺，跑了许久，他不能走了，而你也实在跑不动了。这时，天己全黑了，死神第三次在你身边游荡。此刻的你，己彻底绝望，子弹己基本打光，剩下的最后几颗子弹，是留给自己和负重伤的战友的，仅存一棵手榴弹，盖己拧开，你己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如果土匪再追上来，只能同归于尽了。因为你俩心里都明白，你们没有投降保命的资格和权力，你们留给土匪的只能是你俩人咽了气的躯体。如果活着落入土匪手中，你们将生不如死。土匪将会用尽各种惨无人道的手段把你俩活活折磨死。万幸，山野林间的杂草乱石，黑漆漆一片的夜慕，让你俩躲过了土匪的搜查，土匪没有再追下去。死神再一次摇着头从你身边走过，它带走了你的战友。那个肠子被你塞进肚子里的战友他最终没有挺下去，依偎在你的怀里闭上了双眼。你拼命带出来的两裤腿夹生米饭，最终八位战友谁也没能吃上一口，全部阵亡牺牲!你强忍着眼泪草草掩盖了战友的遗体，在深山密林里整整熬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第二天，你摸索着方向，漫山遍野走啊走，满身伤痕，终于跌跌撞撞找回了部队!部队即刻派人四处搜寻那个携带枪械擅自脱离战场的地方政府科长，不久就把那个四处躲藏的科长捉住，在抓住他的同时，向他宣布了部队执行战场纪律决定，并立即执行，当场予以枪决!一声清脆的枪响，结束了一个临阵脱逃者想保却最终没保成的性命!多年后，当你和我讲起这段凄惨悲壮的战斗经过时，你唏嘘不已，难掩悲痛。你说，你只知道那位死在你怀里的战友是咱老乡(应是河北邢台籍)，名字都不清楚。提起那个科长，事隔多年你依然愤恨不己，他跑了，枪一响他就扔下我们九个人跑得没人影了。他跑，他还带着枪跑了，哪怕把枪弹给我们留下!他是本地人，熟悉路和地形。他要不跑，我们本来是可以安全撤出来的。出去十个人，阵亡牺牲八个，枪毙一个，就剩下你一人，你是九死一生，唯一幸存的的一个。这是你五年陆军生涯中许多次战斗中的唯一一次负了轻伤。
1950年至1953年三年间，朝鲜战场，焇烟弥漫，炮火连天。志愿军全体将士在和以美国人为首的十七个国家的联合国军殊死博杀。志愿军的血染红了白雪茫茫的三千里江山。一头醒来的东方雄狮昂首挺立在长白山嶺，抖落掉毛发中沉睡百年屈辱的尘埃，硕大的前掌结实拍在朝鲜的土地上，仰天长吼。共产党的军队，毛泽东麾下的中国军人，再也不是日寇铁蹄下那支不堪一击，受气挨打的溃军。一个古老的东方民族挺直了脊梁向世界昭示了它傲然不屈的铁骨和自信。中国，己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受尽列强欺辱蹂躏的中国。与此同时，新中国的西南边陲，广西全境枪声大作，国民党的顽固残余武装在拼死抵抗，垂死挣扎。一具具解放军战士的身驱在先后倒下。他们从太行山下，从大别山畔一路打到广西。他们大多数没有成家，二十岁左右，正值青春年华，有的连个后代都没留下。他们知道天安门的国旗己升起，国歌己奏响。却没享受到一天的温馨和富足。他们用自己年轻的躯体为刚成立的新中国，为人民政权奠定了最后一块基石!1952年，广西剿匪胜利结束。新中国急需建立一支强大的空防武装。从各野战军英雄部队抽调了大批陆军精兵强将充实人民空军。174师老师长何济林（空9师首任师长）带领你们来到了空军。你含泪举起右手向永远长眠在金桂大地上的战友敬礼!向永远留在大别山区己无法说话的战友敬礼!和一七四师战友挥手告别，脱下陆军军服，换上空军军装。胸前挂满了陆军战友血染的奖章，带着战友们的期望，进入广西军政干校，调入中南军区空军。奔赴中国空军的摇蓝老航校，空军政治学校。开劈新的战场。从陆地打到天空，继续痛击美蒋!从此，红五星插上了铁的翅膀，晋冀鲁豫野战军十纵染着焇烟的战旗在战鹰旁飘扬!从此，你和空军的战友们铸成了新中国蓝天上的铁壁铜墙!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空战史上的奇迹!台湾海峡上空，敌机的噩梦来临，美国教官，国民党空军的头上炸响了晴天霹雳!自此，结束了你五年的陆军生涯，开始了你三十年新的空军传奇!
多年之后，2018年，从7岁起跟随父亲，自幼被父亲一手带大已年近七十的小叔，来邢台探亲，和我谈起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件事：小叔和父亲在广东的一个街边吃米粉，小叔把吃到嘴里的一块肥肉吐到碗边。父亲见状一个巴掌扇过去，大怒道:“小亮，你可不能忘本啊!”。小叔委屈地抹着眼泪把那块肥肉又拣回嘴里吃了。提起往事，小叔感慨万千!我和小叔说，他当年在大别山，差点饿死。为了一口饭，找一点粮食，他身边死了很多人!在广西，同样是为了粮食，他九死一生，十个人就侥幸活了他一个。父亲从小不充许我们浪费一粒粮食，直至今日，我吃饭总是干干净净，颗粒不剩。我不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总是剩菜打包带走，不敢浪费。自嘲，祖上是逃荒要饭的，毛病改不了。冬天，我坐在送了暖气的房间里，还赚冷。打开衣柜，里面是满满的羽绒，棉服，皮鞋。我不禁想起1947年大别山区那个寒冷的冬季，可怜的老父亲，当年还只是个16岁的年轻孩子，穿着单鞋单衣，冻得哆哩哆嗦，跑步取暖。没有房子，没有床，没有被子，还没吃的。不敢想像，在漫天的大雪里，你是怎么熬过的那个漫长冬季!如果时光能倒转，我把它都拿出来，送到大别山该多好，你能穿上一件，你的那么多战友，也不会冻僵饿毙!如今，我们在酒席上挑剔的品尝各种美食，在火锅旁饮酒，珍馐美味佳酿。看着饭店里大盘剩菜和白花花的米饭，馒头倒进水桶。我摇头叹息。心疼不己！粮食啊！当年在大别山，可是拿命换来的粮食啊！
70年了，我们己远离了战火硝烟，过上了温饱富足不愁吃穿的舒适日子。连猫狗都吃上了专门的猫粮狗粮。没有几个人会再去追忆那凄风寒雨，饥寒交迫的年代。怀念那些艰苦卓绝，浴血奋战的先辈了!开国军人的足迹是泣血的足迹，家史就是一部袖珍版微缩的历史。我们己经逐渐老去，我们有义务和责任告诉我们的下一代，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国家是怎么来的。七十多年前你们的同龄人他们在进行着一项事关民族未来希望，艰辛，悲壮而伟大的事业！告诫子孙后代，军旗和国旗上有你们的祖先和他的战友们流下的血!中国共产党人是中国人民的优秀长子！解放军是百姓的子弟兵！共产党的先辈和人民军队视人民为父母，把百姓当爹娘。为了人民，为了老百姓，他们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忘记了过去，就意谓着背叛！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孙海云协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