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杜义德,出生于1912年,湖北黄陂人。1927年参加革命,1929年参加红军,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红四方面军师政委、直属纵队司令员、西路军骑兵师师长、八路军一二九师新四旅副旅长、冀南军区司令员、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六纵队政委、二野三兵团副司令员、川南军区司令员、志愿军三兵团政委、沈阳军区副政委兼旅大警备区政委、海军第二政委、兰州军区司令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荣获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1988年荣获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2009年在北京病逝,享年98岁。
晚年的杜义德,常常想起1947年8月24日在汝河边的那个黎明。他常念叨着:“肖永银能打仗!”“尤太忠能打仗!”“李德生能打仗!”“我们六纵又打胜仗了!”
这时,90多岁的老人笑得像个孩子一般灿烂。
故事发生在1947年。1月的豫北山区,纷纷扬扬的大雪盖住了连绵的群山。一辆美式吉普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由北向南疾驰。颠簸的山路不时把坐在车里的人抛离座位,如果不是紧紧抓住座位前的把手,恐怕要撞到脑袋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全副武装的警卫员,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按住胸前的卡宾枪。
后座上坐着人称“王疯子”的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六纵队司令员王近山。他还嫌车速慢,不时地抬手看看表,催促驾驶员:“快!再快些!”
吉普车在山路上不断地急转弯,发出“嘎、嘎”的响声。道路两旁茂密的树木和山坡洼地,不断闪向后方。
突然,一个急转弯,吉普车从斜坡上翻到山坡下,又连着翻了几个身,一直滚到山沟里。
一缕鲜血从王近山坐的那一侧车门的缝里渗出,闻讯赶来的急救人员,把王近山抬到了附近的野战医院,并立即向野司(野战军总部)和六纵通报。
正在部队等待野司下一步作战部署的六纵政委杜义德闻报,大吃一惊,立即带着警卫员,骑马赶到野战医院看望王近山。他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冲进病房的。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王近山,杜义德伸过手去。王近山赶紧欠起身子,由于失血过多,脸还是苍白的。杜义德使劲按住王近山,说:“听医生的话,不要动!”
(杜义德)
王近山握住杜义德的手,满脸懊恼地说:“部队马上要打大仗,我这腿偏偏在这个时候摔断了。”
在王近山的示意下,杜义德抓过两个枕头塞在王近山的背后。王近山喘着气,对杜义德说:“老杜啊,有情况了。胡宗南20多万人要进攻陕北。刘(伯承)师长、邓(小平)政委在野司的作战会议上部署,部队要在豫北山区发动反击,下一步就是鲁西南,再下一步……”王近山接过护士递给他的茶缸,“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杜义德心疼地按住王近山说:“好好养病,什么大仗也少不了你这个王疯子的。”
王近山又抓住杜义德的手说:“部队准备打大仗、恶仗,吸引蒋介石、胡宗南的注意力。野司首长说,我们要来个‘围魏救赵’,为毛主席和党中央减轻压力。老杜啊,部队要有大动作了,我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事。”
片刻之后,王近山又非常庄重地对杜义德说:“野司首长已经下令,由你兼任六纵的代司令员。军政一肩挑,辛苦你了。”
杜义德紧紧地握了握王近山的手,说:“部队马上要行动,我先回去了。”
告别的时候,王近山又对杜义德说:“打了大胜仗,别忘了赔我的马。”两人会意地笑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就是王疯子。”说着,杜义德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原来,王近山和杜义德这一对“黄金搭档”还是多年前不打不相识的老朋友。那是在1935年3月,红四方面军为了策应中央红军北上,发动了嘉陵江战役。当时,杜义德是红三十军八十九师政委,正奉命指挥部队过江。时任红九十师副师长兼二十八团团长的王近山牵着两匹马,闯进了队伍。有人说:“总指挥(徐向前)命令桥上只能走人,不许走马。”王近山也不搭理,直接牵马上桥。就在这时,敌人的一颗炮弹落在桥旁的江里,溅起的水淋到马头上。马惊了,一只蹄子卡进了桥板缝里,死活迈不了步。眼见过江队伍受阻,乱成一团,正在桥头指挥部队过江的杜义德急忙挤过去,帮助牵马,而马仍然动不了。情急之下,杜义德拔枪对着马头“嘭、嘭”两枪,大马应声倒地。杜义德命令身边的战士:“给我把它推进江里去!”湍急的江水卷走了马匹。王近山勃然大怒,一把抓住杜义德:“好啊,这是给总部首长的马,你也敢杀!你赔我!”杜义德也不甘示弱:“先让部队过江,革命胜利了我赔你!”幸亏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及时赶到,严厉批评了王近山,才没有耽误部队过江。
之后,王近山与杜义德各自戎马倥偬,再无交集。直到1946年6月上党战役前,王近山和杜义德分别被任命为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六纵队的司令员和政治委员,他们才开始了从解放战争到朝鲜战场长达7年的合作。在陇海战役中,六纵打出了威风,其中大杨湖战役更被毛泽东主席赞扬为“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范例。此时,作为六纵司令员和政委的王、杜两人已经配合得十分默契。现在,眼看部队要有大的行动,自己却受了伤,王近山心里甭提有多懊恼了。杜义德只得一再宽慰他:“放心吧!我一定带好部队,完成刘、邓首长交给我们六纵的任务。”王近山万般不舍地望着杜义德走出病房,接着又听到马蹄声渐渐远去。
就这样,杜义德在艰难和希望交织的1947年,独自挑起了六纵队军政两副重担。当然,他还来不及想,在刚刚开始的1947年,六纵队将面临什么样的考验,那时,正是刘邓大军为了策应陕北和山东,发动豫北战役的前夕。3月汲县、4月豫北重镇汤阴,六纵剑指国民党暂编第三纵队,歼敌8000多人,活捉了敌纵队司令、东陵大盗孙殿英。冬去春来,春去夏至,杜义德率领着六纵和刘邓大军兄弟部队一道,在刀光剑影中一路杀到黄河边。3月,蒋介石刚刚下令在黄河堵口放水,使黄河复归故道,企图以黄河抵挡刘邓大军东进。直到这时,敌人还以为刘、邓会指挥部队西进,策应陕北。
六纵队于6月29日到达了黄河边。夏汛的黄河,浊浪滔滔,像一条黄色巨龙,卷万顷泥沙,挽九天雷霆,咆哮东去。汛期的黄河,十滩九险。举目望去,十多里宽的河面上,小船像树叶一样,在河心里颠簸。蒋介石在他的“黄河战略”计划中声称:“黄河天险抵得上40万大军。”
想不到,6月30日晚,六纵一马当先,强渡黄河,一举成功。紧接着,晋冀鲁豫野战军12万大军全部过了黄河。蒋介石苦心经营的黄河防线瞬时被刘邓大军摧毁。六纵队像过了河的“卒子”,勇猛无比,一战定陶、二战六营集、三战羊山集,连战皆捷。鲁西南战役结束后,刘伯承、邓小平指挥晋冀鲁豫野战军按照毛主席和党中央的部署挺进大别山,经略中原。
1947年8月16日,刘邓大军开始向大别山进军。兵贵神速,从下达命令到出发只有24小时。盛夏的鲁西南,大雨滂沱。刘伯承、邓小平来不及同陈毅、粟裕会面,只能在电话里用暗语交谈。刘伯承大声说:“我们上马了。”陈毅急促地问:“牌怎么打?”刘伯承答:“一张鹅牌。”陈毅明白了,“鹅”牌一边1点,一边3点,意思是少量兵力牵制敌人,主力南下了。而蒋介石一心以为,“刘、邓被大雨所困,交通、通讯均发生困难,是围抄歼灭的良好时机”。正待部署各路大军与刘邓大军决战,刘邓大军却不见了。蒋介石急令空军侦察,直到刘邓大军12万人越过黄泛区,涉过沙河,才判定刘邓大军的去向是大别山区。
刘邓大军要进大别山,必须穿越黄泛区、沙河、汝河、淮河等四道屏障。邓小平说:“一走一千里。” 但是,“走”的路上充满变数和凶险。刘伯承命令,杨勇率领第一纵队为西路;陈锡联率领第三纵队为东路;陈再道的第二纵队和杜义德指挥的第六纵队为中路,保护中共中央中原局和野司首脑机关穿越黄泛区。部队行动以前,邓小平特地来到六纵。他十分形象而又语重心长地对杜义德说:“我们在中间,好比一根扁担,东面是陈、粟,西边是陕北,我们要把中国革命的重担挑起来。”
1938年,蒋介石为了“迟滞”侵华日军,炸开了黄河,豫皖苏3省125万人被卷进黄河,死亡89万人,形成长约400公里、宽10公里至50公里不等的黄泛区。最宽处80公里,横跨3省44个县。这是中华民族在最悲惨的时候,生生从自己身上割下的一块血肉;是百万黄泛区人民用生命和母亲河的躯体,去挡住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和刺刀。这里既是苦难的代名词,也是一个将使百万人民重生梦想的地方。但是,抗战胜利了,黄泛区依旧。一眼望去,茫茫一片,枯藤、老树、昏鸦,偶尔有几座露出淤泥的屋顶,空气中弥漫着腐腥味。炎热的夏天,黄泛区蒸腾着灼人的热浪。遍地的污泥浊水,浅则及膝,深则没脐,再下陷可以齐肩。部队在淤泥中艰难地行军,根本不能坐下。杜义德说:“真是比长征中穿越的草地还要难走。”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跋涉,8月18日晚,杜义德率领六纵走出了黄泛区,紧接着30公里急行军,直奔沙河。第二天,刘邓大军和六纵越过了沙河。蒋介石发现刘邓大军向大别山进军的意图后,立即命令罗广文和张淦兵团对刘邓大军实施追击,并命令吴绍周率整编八十五师和六十四旅共3万余人,沿平汉线南下,在汝河南岸堵住刘邓部队。
杜义德率领部队渡过沙河以后,命令担任前卫的十八旅继续前进,其余各部在刘辛庄、菊园、田砦一带休整一天。在刘辛庄,杜义德召开了纵队团以上干部会议,进行向大别山进军的政治动员,代表纵队党委提出“到达大别山就是胜利”的口号。杜义德说:“这次行动,事关大局,是对我们每一个共产党员和革命军人的考验。各旅要动员部队按照纵队的部署轻装上阵,还要准备打一场大仗、恶仗,冲破敌人的阻击,拼命也要打进大别山!”
种种情况表明,敌人已经觉察到刘邓大军的意图,开始在向汝河一线调集部队进行堵截,争取在汝河阻击刘邓大军。看来,一场遭遇战已经在所难免。
8月20日,六纵分左、右两路快速向汝河开进。22日,邓政委突然来到六纵。杜义德知道,一定又有新任务交给六纵。果然,邓政委开门见山地说:“杜义德,师长(刘伯承)和我,还有中原局机关和野司直属队、南下干部,随六纵一起走。” 杜义德有些吃惊,刚要说什么,邓政委笑了:“看样子你不欢迎啊。” 杜义德赶紧解释:“不是这个意思,这是对我们六纵的信任和关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请邓政委放心!”邓小平微微一笑,扬扬手说:“那好。我们汝河见了。”
(1946年8月,杜义德陪同刘伯承、邓小平等晋冀鲁豫野战军指挥员检阅陇海战役参战部队)
到了汝河边,杜义德再一次召集纵队开渡河前的作战会议。纵队参谋长姚继鸣通报敌情后说:“敌人已经在南岸设防,整编八十五师和六十五旅也日夜兼程赶来,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我们现在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参加会议的除了六纵“三剑客”——十六旅旅长尤太忠、十七旅旅长李德生、十八旅旅长肖永银,还有各旅的团长。杜义德中等个子,皮肤黝黑,眉宇之间透着坚毅的神情。他说:“刘、邓首长和中原局机关、野司直属队都要和六纵一起行动,这是对我们六纵的信任和考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既是一种巨大的信任,也是事关全局的重大责任,更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杜义德说:“这是党对我们的考验。完成任务,打进大别山,为中国革命建功立业。刘司令员说,勇敢的‘勇’字就是男子汉头上的一朵花冠。我们要用最高的党性和血性,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完成野司首长交给我们六纵的任务,坚决冲过去,不许打败仗!绝不允许中国革命在我们的手里遭到挫折!”
接着,杜义德又高声说:“我命令,李德生十七旅在左路,掩护纵队炮兵和辎重部队尽快由岳城过汝河;肖永银的十八旅继续担任前卫,立即过河占领南岸阵地,构筑工事,坚守阵地,保护刘司令、邓政委、野司和南下干部大队过河;尤太忠十六旅为右路军后卫,大部队没走完,你不许走!”三位旅长高声领命。
8月23日,六纵十八旅五十二团抵达汝河北岸的柳营渡口。经过侦查,南岸汝南埠已经驻有敌人的地方部队,渡口附近的船只早已被反动民团破坏或劫走。先头部队找了很久,才发现一条隐藏的小木船。仅靠这条小船,一次还渡不了一个班。
十八旅旅长肖永银也赶到了汝河北岸。他立即命令五十二团派一个连用木头、高粱秸扎成木筏。凭着木筏和仅有的一条小木船,先行冲击南岸,消灭渡口的敌地方部队,赶在敌人大部队到达之前,迅速占领南岸河堤及大、小雷岗村的一段桥头堡阵地,掩护工兵架桥。
其实,汝河并不是一条很大的河,只不过是淮河的一条支流。河面也不宽,只五六十米,水深三四米。但是,由于两岸陡峭,加上八月份的汝河水流湍急,六纵要过的这一段,完全不能徒涉。
中午,正在汝河北岸的十八旅旅长肖永银,突然发现有敌机盘旋侦察。随后,南岸公路上扬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土,似有大部队在运动中。紧接着,侦察部队发现在油坊店、泥楼、汝南埠已有敌人,并以迫击炮向我军轰击。已经过河的五十二团三营击退了敌军300多人的反扑,重新占领了渡口附近的大雷岗。
大、小雷岗距离渡口三四里地,俯瞰着汝河渡口,又像两只触角伸在外面,护卫着渡口。大雷岗在右前方,小雷岗在左前方河堤边上,距离敌人主力所在的汝南埠很近。
下午6点,就在六纵主力部队、中原局机关和随队的大批南下干部陆续抵达渡口的同时,敌军大部队也赶到了南岸,占领了渡口附近的几处阵地,并开始向大、小雷岗发起进攻。密集的炮火在沙土质的阵地上掀起几丈高的尘土,沙石并飞,一片迷雾。
杜义德紧急命令十八旅在架桥的同时,要不惜一切代价占领并且坚守南岸渡口阵地。十八旅五十二团一营利用简陋的木筏实施敌前强渡。敌人的炮火在汝河上激起一道道水柱,子弹像雨点似的落在木筏周围。有的战士只能抱住一根木头,冒着敌人的炮火渡河。冲上南岸的战士立即投入战斗,顽强地击退敌人,占领大、小雷岗。
五十二团全部抵达南岸后,拼命阻击敌人的进攻。杜义德在北岸看得真切,立即命令十八旅和十六旅协同作战,在汝河上架起浮桥。
夜幕降临了。对岸敌军的炮火一阵紧似一阵,已经对大雷岗形成了一个马蹄形的包围圈,威胁着十八旅占领的渡口阵地。敌人还在从油坊店到汝南埠连绵30余里的河边燃起了无数个火堆。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把汝河水映得通红。在这熊熊大火的背后,到底有多少敌人?是否还在不断增加?
晚上22时许,浮桥已经架成。杜义德下令部队迅速过河,并亲自审讯了先头部队抓住的俘虏。这才完全证实,占领油坊店、汝南埠一线的敌人正是从平汉路赶来的蒋军嫡系整编八十五师和六十四旅的先头部队。后续部队正在继续向这里集结。敌人已经知道,他们在汝河遇到了刘邓部队的主力。碰巧,六纵主力掩护的还是刘邓首长、中共中央中原局、野战军指挥部和南下干部大队。在这里,刘邓首长和六纵遭遇了千里跃进大别山征途中最紧张、最激烈、最严重的一次战斗,这场战斗的胜负已然关系到整个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战略的成败。
杜义德意识到,部队南进的道路已被截断,前有强敌阻击,后有追兵,中间还有一条不能徒涉的汝河,形势比预想的还要严重。他即刻赶到河边的十八旅指挥所。“肖永银!”杜义德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严肃,“你们十八旅立即强行渡河,占领汝河南岸被敌人占领的村庄。要保证野司首长、中原局和南下干部安全前进。不得有半点犹豫!”肖永银领命,刚要走,杜义德又喊住了他,厉声说:“肖永银!这一仗打不好,先杀你的头,再杀我的头!”
杜义德话音刚落,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和李达参谋长来了。刘邓首长询问了前面的情况,立即要李达参谋长打开地图。李达指着地图说:“敌人正以十几个师的兵力从后面追来。紧跟我们的是国民党第四兵团司令罗广文的3个整编师,距我们只有25公里,明天就可以赶到。我们正面的敌人是整编八十五师和六十四旅。真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啊!”
大家默默听着。形势极其严峻而又紧迫,比预想的要严重得多。指挥部就在汝河边,可以清晰地听到南岸传来的枪炮声。敌人的炮弹一个接一个,不停地落在周围。邓小平政委说:“今天如果过不去汝河,后面的敌人明天就赶到了。过不去就得分散打游击,或者转回去,这就是说,我们完不成党中央交给我们的战略任务。”刘伯承对杜义德和肖永银说:“如果后面的敌人赶上,把我们夹在中间,不但影响整个计划,使我军处于极为不利的地位,而且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停了几秒,他大声说:“从现在起,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敌人的飞机大炮有多少,我们都要以进攻的手段对付进攻的敌人,从这里打开一条通道冲过去!狭路相逢勇者胜!要勇!要猛!”邓小平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没有别的出路,只有坚决打过去,要不惜一切代价,不怕任何牺牲,坚决打过去!”
刘邓首长立即下令:部队轻装;带不动的野炮、辎重全部炸毁;清理机密文件,该烧的烧;中原局、野司直属队分为3个梯队,并告诉每一个人,过河后的集合地点是彭店。命令六纵派出十八旅参谋长赖光勋带电台指挥四十六团在后面掩护,万一情况紧急不能过河,可以暂时和敌人打游击,以后再归队。
邓小平政委布置好战斗任务后,立即又把上述几点写在纸条上:一、各部门立即将机密文件全部烧毁,以免遗失;二、桥头之阻敌已被我们压缩到村里了,直属队接第六纵队后尾过河;不管飞机轰炸和敌人火力封锁,一定督促各单位跟上,求得迅速通过,以免前后接敌被迫作战;三、预定宿营地在彭店一带,过河后到齐一个单位即指定专人负责带走,免受空袭。
刘、邓两位首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邓小平政委把写好的字条交给通讯员要他立即交给后面的野司副参谋长执行。
形势十分严峻。夏夜很短,还有四五个小时就要天明了。这时候,每一分钟都十分宝贵。杜义德当即命令肖永银、尤太忠:“十八旅从正中杀出去,向两边撕开,顶住敌人,打开通道,掩护刘邓首长、野司机关和纵队直属队前进;十六旅除了四十六团担任后卫阻击敌人追兵外,主力接替五十二团,坚决守住大、小雷岗阵地,保护浮桥,掩护全军渡河。四十六团在后面15公里处以机动防御阻击追敌,掩护全军过河后再撤。如果来不及撤退,可以留在原地打游击,以后再归建。旅长、政委要亲自带队冲,各级干部和共产党员都要冲锋在前,杀开一条血路前进!”他声音果断、有力而又坚定,把任务安排得有条不紊。杜义德对肖永银说:“命令部队从现在起,不分白天黑夜,不管飞机大炮,一刻也不要停留,所有人步枪安上刺刀,手榴弹揭开盖,看到敌人就打,打完就往前插,用进攻对付进攻。先头部队过后,沿途不准留下一个敌人据点,一个敌人也不能留。一定要保证刘邓首长、野司、中原局机关和南下干部的安全!”
“政委放心!十八旅保证完成任务!”十八旅旅长肖永银坚决有力的声音盖过了“嗖、嗖”的枪弹声。杜义德坚决地说:“情况紧急,正是考验我们共产党员的时候,我们要以必胜的勇气,敢打敢拼!打近战!打硬仗!两军相争,勇者为胜!我们要以进攻的手段对付进攻的敌人,不惜牺牲一切打过去!”
(1947年晋冀鲁豫野战军首长与六纵指挥员在大别山)
跟随杜义德南征北战、打惯了大仗的旅长和参谋们,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平日性情宽厚的政委像今天这么严厉。这将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仗,势必成为六纵战斗史上的一座丰碑,成为杜义德军事生涯中最辉煌的篇章之一。
8月24日。凌晨2点多了,汝河边的战斗正打得激烈。十八旅的将士们像一群猛虎,旅长肖永银率领五十二团在左,旅参谋长邢荣杰率五十三团在右,所有的指挥员,包括团长、营长、连长,全都和战士一样,端起刺刀前进。
杜义德深知这一仗事关战略全局,责任重大。作为这次重大军事行动的直接指挥员,杜义德既要保证刘邓首长和中共中央中原局的安全,又要调度指挥部队,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使这次关系到中国革命进程的战略行动遭受重大挫折。因此,杜义德紧张地掌握着敌我双方和各旅的战况。他紧随五十二团前卫营指挥战斗。炸弹不停地在他的前后左右爆炸,子弹在他耳边“嗖、嗖”作响。杜义德面无惧色,沉着冷静地指挥部队作战,在敌人的阵地上砸开一个又一个缺口。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杜义德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紧张的情绪也感染了部队的上上下下,此时每一个人都感到了生命的力量。时值盛夏,他不时地向身边的警卫员伸过手去,接过水壶大口大口地喝水。由于过度紧张,汗水从头淌到脚,湿透了他的军衣,仿佛在汝河里徒涉一般,身体几近脱水。虽然自土地革命以来,杜义德已经身经百战,经历过长征和西征的残酷战斗,但是,眼下的汝河战斗还是令他惊心动魄并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五十二团迅速打垮了泥楼、大杨庄的敌人,控制了公路左侧,并向汝南埠派出了警戒部队。五十三团扫清了沿河几个村庄的敌人之后,又歼灭了位于公路北侧杨柳楼的一个营敌军,打垮了敌人的反扑,迅速占领了公路右翼的陈庄、彭庄,向油坊店派出了警戒部队。就这样,十八旅指战员们用生命和鲜血在敌人的阵地上撕开了一条长约5000米、宽约3000米的通道,杀开了一条真正的血路、一条生命的走廊。五十四团主力不失时机地从五十二团和五十三团之间穿插,保护刘邓首长和中原局、野司机关、纵队直属队前进,旅副政委刘昌则指挥旅直属队跟进。
为了快速通过敌人的火力封锁区,刘邓首长也是跑步过河,过了浮桥,又跟着部队一口气跑了十几里。火光中,杜义德看到年近花甲的刘伯承司令员累得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邓小平政委远远地向杜义德挥手:“不要管我们,你们好好地打!一定要把这一仗打好!”这一仗,野司首长下到纵队、纵队首长下到营、旅团长下到连队。战士们深受鼓舞,作战更加勇猛,每一个人都记着“只能前进,不能后退”,都记着刘伯承司令员的话:“狭路相逢勇者胜!”顿时觉得没有打不垮的敌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常常是前面的战友倒下了,后面的人又冲上去。这场战斗,没有防守,只有进攻!
凌晨3点多,十六旅旅长尤太忠、政委张国传率领四十七团通过了已经嘎吱作响、摇摇欲坠的汝河浮桥。四十七团和四十八团分别接替大、小雷岗的防守任务。这异常凶险的局面,意味着下一秒可能就是生命和死亡的交叉,战友之间来不及握手,甚至没有任何祝福,谁也不知道能否还活着再见。
阵地还在交接中,四十八团已经投入战斗,同企图重新占领小雷岗的敌人进行激战,把敌人赶出村外。为确保浮桥和十八旅杀开的血路通畅,尤太忠和张国传不顾敌人密集的炮火轰炸,把指挥所分设小雷岗东、西两侧。尤太忠对张国传说:“咱们两个分开,万一牺牲一个,还能留下一个继续指挥战斗。”话音刚落,一颗炮弹就落在临时指挥所边上,土坷垃落了尤太忠一身。
拂晓以后,敌人以飞机、大炮向大、小雷岗和浮桥进行猛烈轰击。烟雾弥漫中,敌军又兵分三路向小雷岗猛扑。四十八团沉着应战,顽强抵抗,连续打退了敌军3次冲击。
炮火烧尽了夜幕,四处硝烟弥漫。当东方最后的鱼肚白消失在硝烟中的时候,杜义德下意识地望了望汝河。汝河这一天的黎明是朦胧的,却给杜义德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早上8点多了,敌人凭借强大的火力,在飞机的掩护下,攻入了小雷岗。四十八团立即把预备队投入使用,拼命夺回小雷岗。正在十八旅五十二团前卫营的杜义德,发现敌人轰炸机飞往渡口方向,立即询问参谋:“中原局机关和南下干部大队到了什么位置?”“还没有全部过河!”杜义德立即命令十八旅再回援十六旅在大、小雷岗的阵地。他对紧随自己的十八旅政委李震说:“保住渡口,大、小雷岗是关键,一定不能让敌人占领。你带一个营回去,火速增援十六旅的部队。”
此时,大雷岗阵地也是一片火海。旅长尤太忠在阵地上,经受着烟熏火燎,指挥部队苦战。突然,在敌人侧后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李震带领十八旅的援兵赶到了。尤太忠见状,立即命令部队出击,和增援部队里应外合,再一次把敌人逐出了大雷岗。
在敌机的轰炸下,汝河浮桥两边不断腾起高大的水柱。野司李达参谋长还站在桥头,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命令:“快过!快过!不准停留!”过了河的部队、人员不顾敌机轰炸扫射,不顾两侧火力封锁,迅速散开,几十路纵队跑步前进,以免堵住南岸的道路。
上午10点后,敌人又以超过一个营的兵力,向大雷岗发起了进攻,企图切断六纵南进的道路。坚守村外开阔地的是四十七团一营尖刀连,他们与数倍于己的敌人进行白刃搏斗,硬生生地把敌人拼下去。后退的敌兵鬼哭狼嚎,失魂落魄。又一轮战斗开始了,敌军再次以两个营的兵力发起攻击。再次被击退后,敌军已经完全丧失斗志。冲锋号吹了几遍,胆怯的士兵始终趴在阵地上不敢向前半步。十八旅增援部队赶到了。五十四团一个营从敌军侧翼勇猛出击,敌人丢下200多具尸体,再次狼狈撤退。
与此同时,由岳城渡河的十七旅,在掩护纵队野炮营和辎重部队安全渡过汝河后,李德生旅长又以其主力进到汝南埠东南,直接插入汝南埠之敌侧后,有力配合了十六旅、十八旅的作战。敌整编八十五师惧怕被我军围歼,未敢再有动作。担任后卫任务的四十六团,在万金店顽强阻击敌人后,也撤出战斗,渡过汝河。
下午4点,十六旅炸毁了浮桥,四十八团在闾河店,四十七团在彭店以北阻击追兵。
部队陆续到达预定的集结地点彭店后,刘伯承司令员高兴地对杜义德说:“这一仗打得好!我们这次能够突出敌军的重围,主要是采取了坚决的进攻,迫使敌人由进攻变成防御,由主动变成被动。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转化的,打仗就是这样。在关键的时候,只有勇猛才能战胜敌人。”
邓小平政委说:“我们进大别山还有一道险关——淮河。你们稍微休息一下,明天拂晓前要攻下息县,夺下淮河渡口。准备渡河器材,保证部队迅速进入大别山!”杜义德斩钉截铁地说:“请司令员、政委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刘伯承捶了杜义德一下:“好一个杜坚决!”
杜义德仍然命令十八旅担任前卫,尽快控制淮河,保证刘邓首长和中原局进入大别山。
8月26日凌晨,十八旅五十四团前卫营突袭并占领了息县。这时,我军中路大军已全部进至淮河北岸。敌军罗广文和张淦部紧追而来,整编八十五师已经接近彭店。担任后卫的十六旅已经和敌军接火。杜义德深知,必须尽快渡过淮河,才能避免与敌军在汝河与淮河之间纠缠,顺利完成挺进大别山的战略任务。
此时,正当淮河的汛期,能否架桥?能否像部队过汝河一样打过去?一切还都是未知数。为了安全起见,邓小平政委建议刘伯承司令员和张际春副政委先过河掌握部队,由李达参谋长组织渡河,由他在后面指挥六纵阻击敌人。刘伯承司令员登船后用竹竿在水中探测。这一测,他已经心中有数,立即派人通知李达参谋长和杜义德:“河水不深,流速甚缓,可以架桥。” 杜义德正待组织架桥,刘伯承司令员又派人来通知,看见有人从上游徒涉。杜义德喜出望外,立即派六纵副司令员韦杰组织侦察,标出徒涉路线;同时,命令部队向上游运动,做好徒涉准备。我军全部徒涉淮河后,潮汛到了,河水陡然上涨。尾追而来的敌军八十五师被挡在淮河以北,眼睁睁地看着刘邓大军往大别山而去。
刘邓向毛主席、党中央报告:“我军已胜利完成渡过黄河、进入大别山之任务,敌人追剿计划完全失败。”
直到这时,身在延安的毛主席才大大喘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对周恩来说:“我们终于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