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花岗幸存者到共和国“特殊大将”张云逸传奇

时史文化

在1955年新中国首次授衔的十大将中,张云逸可称得上是一位“老将军”,他不光年龄最老,资历也最老,也是唯一享受元帅行政待遇的大将。毛泽东曾评价他“老成持重,威望颇高”,陈毅则称赞他“既是好主角,也是好配角”。这位从海南文昌走出的老革命家,一生历经清末、民国到新中国三个时代,其经历充满惊险传奇。

1892年8月10日,张云逸出生在广东文昌(今属海南)头苑区造福乡上僚村一个普通农户家庭,父母为他取名“运镒”,盼他一生顺遂。7岁入私塾,12岁转读启明高等小学,少年张云逸已显露出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稳与见识。1908年,16岁的他考入广东陆军小学堂第二期,在这里接触到进步思想,埋下革命的种子。

1909年,17岁的张云逸做出人生中第一个重要决定——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为表决心,他割破手指,以血为誓,立誓推翻腐朽的清王朝。当时中国内忧外患交织,同盟会成为反清革命的核心力量。1911年初,孙中山与黄兴等人在香港策划广州起义,挑选800余名骨干组成敢死队,19岁的张云逸因表现突出,被任命为炸弹队队长,负责攻坚爆破。

4月27日,广州起义如期爆发。黄兴率敢死队攻入两广总督衙门,张云逸带领炸弹队奋勇冲锋,将随身携带的炸弹尽数投向清军。然而,由于清军兵力远超预期,起义军陷入重围,激战一昼夜后伤亡惨重,不得不下令撤退。张云逸与几名战友躲进一处民宅,却发现清军已封锁所有道口,搜捕极严,即便化装也难以出城。

第二天清晨,为探查突围路线,张云逸挎着竹篮假装上街买菜,混入人群。可当他返回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悲痛欲绝——清军已闯入民宅,所有留守的战友都被逮捕,且当场枪杀在路口。身材矮小、相貌敦厚的张云逸,靠着竹篮的掩护和路人的遮挡,竟让清军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却未察觉。后来,广州百姓收敛起义烈士遗骸,得72具葬于黄花岗,史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多年后,张云逸常幽默地说:“如果那时我不出去买菜,就将是‘黄花岗七十三烈士’了。”

这次死里逃生,并未让张云逸退缩。1912年,他考入广东陆军速成学校深造,1914年毕业后,受同盟会南方支部派遣,到海南岛军阀龙济光部秘密从事革命活动,从排长、连长做起,在敌人内部播撒革命火种。1921年,他转入粤军陈炯明部任营长,1923年短暂从政,任广东揭阳县县长,期间积极推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纲领,减免赋税、兴修水利,深受百姓爱戴。关注梦回军营公众号,看更多军史党史好文。1924年,他重返粤军,在许崇智部任旅长,逐步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军事人才。

1926年,北伐战争爆发,张云逸任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第4军第25师参谋长,随部队转战湘、鄂、赣等地,屡立战功。彼时的他,已是国民革命军少将,前途无量,但目睹了国民党内部的腐败与分裂后,他开始思考中国革命的真正出路。

在武汉期间,张云逸结识了许多共产党员,通过阅读《共产党宣言》等著作和与共产党人的深入交流,他逐渐认识到:“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真正救中国。”1926年10月,经党组织批准,34岁的张云逸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将毕生精力投入到共产主义事业中。

入党后,张云逸按照党组织安排,继续留在国民革命军内工作,利用职务之便为党输送情报、保护同志。1927年6月,第二方面军总指挥部筹备警卫团时,他力荐共产党员卢德铭任团长,使这支部队成为中国共产党直接领导的武装力量——后来,这支部队成为秋收起义的骨干力量。

同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爆发,国民党反动派大肆屠杀共产党员。张云逸冒着生命危险,秘密掩护周士第等共产党员脱险,并支持所部参加南昌起义。之后,为躲避国民党追捕,他脱离第4军,经香港辗转前往上海,与中共中央取得联系,正式转入地下工作。

1929年7月,党中央派张云逸前往南宁,负责在桂军内部开展兵运工作。他凭借在国民党军界的人脉和威望,很快被任命为广西军官教导总队副总队长兼警备第4大队大队长、南宁警备司令。到任后,他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将连队主官全部换成共产党员,在士兵中宣传革命思想,短短三个月,就将两支旧式部队改造成新型人民武装。

这年10月,广西军阀俞作柏、李明瑞反蒋失败,张云逸当机立断,率教导总队和警备第4大队前往右江地区,以右江督办的名义筹备武装起义。他先是消灭了企图阻止起义的警备第3大队,随后联合当地农会,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12月11日,张云逸与邓小平等领导百色起义,创建中国工农红军第7军,他任军长,邓小平任政治委员,同时成立右江苏维埃政府,开辟了右江革命根据地。

起义后,张云逸率红7军打退桂系军阀的多次反扑,巩固了根据地。1930年春,为扩大红军影响,他又率部转战桂黔边,攻占贵州榕江城,缴获大量武器物资。6月回师右江,重占百色,使右江苏区得以恢复。此时的红7军,已从起义时的3000余人发展到近万人,成为西南地区重要的革命力量。

1930年10月,由于执行“左”倾路线的中共中央要求红7军攻打柳州、桂林进而夺取广州,张云逸与邓小平等被迫率部北上。这一去,便是一场历时七个月、行程数千里的艰苦转战,后来被称为“微型长征”。

部队从广西出发时,正值深秋,干部战士都穿着单衣单裤。行至中途,突然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大家只能把能找到的衣服、布匹都披在身上,红的绿的、男式女式混杂在一起,模样虽狼狈,却没人叫苦。即便如此,仍有不少战士冻死冻伤,张云逸自己也染上重病,体温飙升到40摄氏度以上,时常陷入昏迷。更糟糕的是,随军卫生队的药品和器械在突围中全部丢失,军医只能用土方草药为他治疗,幸运的是,他最终绝处逢生。

1931年1月,红7军抵达广西全州,张云逸与邓小平等在召开的前委会议上,毅然决定放弃攻打大城市的冒险计划,转向湘粤边开展游击战争,并伺机向中央苏区转移。2月,部队东渡乐昌河时遭敌拦截,被分割为两部。危急时刻,张云逸沉着指挥未过河的部队突破封锁,绕到上游渡河,最终在湘赣苏区与先期过河的部队会师。

这年7月,红7军抵达中央苏区,与红一方面军会合,随后被编入第3军团。为表彰红7军的英勇表现,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特授予“转战千里”锦旗一面。张云逸在“微型长征”中的指挥才能和顽强意志,让他成为红军中公认的猛将。

1934年10月,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中央红军被迫开始长征。此时的张云逸被任命为中革军委副参谋长,负责收集情报、寻找向导、勘察道路和架桥铺路等后勤保障工作。从一线指挥员转为“后勤官”,张云逸毫无怨言,始终坚守岗位。在突破湘江、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等关键战役中,他带领参谋人员提前勘察路线,为红军主力开辟通道;过草地时,他亲自带队寻找野菜,解决部队的粮食危机。

走出草地后,中央红军主力改编为陕甘支队,张云逸仍任副参谋长,直至抵达陕北。晚年回忆起这段经历,张云逸曾说:“一生最骄傲的事,一是率领红7军的‘小长征’,二是跟随毛主席的‘伟大长征’。”两次长征,不仅考验了他的军事能力,更淬炼了他对革命事业的绝对忠诚。

在陕北期间,张云逸还参与了直罗镇、东征、西征等战役,历任红一方面军副参谋长、军委后方办事处参谋长等职。1936年12月,他任中革军委委员,成为红军领导层的重要成员。

全面抗战爆发前,张云逸就展现出卓越的统战才能。由于早年加入同盟会,又在国民党军界任职多年,他与许多国民党高级将领,尤其是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等人交情深厚。毛泽东曾说:“共产党里能和国民党高级将领对话的人不多,张云逸是其中之一。”

1937年4月,党中央派张云逸从延安赴香港,开展华南地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工作。出发前,他与准备前往南京谈判的周恩来、前往西安办事处的孔石泉同行,途中在甘泉县劳山镇遭遇土匪袭击。张云逸手部被流弹擦伤,孔石泉的衣领也被打穿,最终在警卫班的掩护下才得以脱险。这次死里逃生后,三人在西安合影留念,周恩来在照片背面写下“劳山遇险,仅剩三人”,张云逸一直将这张照片放在办公桌上,直至去世。

抵达香港后,张云逸首先联系李宗仁的部下刘仲容,为赴广西谈判铺路。原担心此去李宗仁、白崇禧的态度如不积极,将费一番唇舌。谁知下飞机一看,白崇禧竟亲自恭候于前,南宁各界人士扬旗鸣号欢呼于后,旗上大书:“热烈欢迎共产党代表莅桂!”声势煊赫,气氛热烈,实出意外。接着,白崇禧前导,请他登车。却是敞篷汽车。白请他居中站立,自已则毕恭毕敬侧身一旁,径向南宁市中驶去。街道两旁已预有布置,学校、机关、人民团体列队挥旗,鞭炮齐鸣,不断高喊“热烈欢迎共产党代表!”的口号。到人群稠密处,白崇禧干脆请张云逸下车,携着他的手,面露笑容,缓步通过,时而举起相握的手,向欢呼的人群致意。关注梦回军营公众号,看更多军史党史好文。原来,李宗仁、白崇禧希望通过与共产党合作,对抗蒋介石的排挤。张云逸敏锐察觉到这一点,在谈判中既坚持原则,又灵活变通,最终于6月26日与桂系达成七条合作纲领,为建立西南抗日根据地奠定基础。

七七事变后,张云逸又奉命前往澳门,邀请隐居十年的叶挺出山担任新四军军长。他化装成华侨阔佬,带着地下党员柯麟和9岁的儿子张远之,按党中央提供的地址找到叶挺。两人曾在广东陆军小学堂同窗,又一同参加过北伐战争,交情深厚。张云逸向叶挺详细介绍了国共合作的形势和党中央的主张,叶挺听后激动不已,当即表示“愿意随时响应党的号召,投身抗日战争”。随后,叶挺奔赴上海与周恩来会面,结束了十年幽居生活,重新投身革命,张云逸也因此为新四军的组建立下汗马功劳。

除了联络国民党将领,张云逸还积极营救被捕的共产党员。1937年,经他反复谈判,广东国民党当局同意释放大部分政治犯,其中就包括琼崖特委书记冯白驹等一批同志。他还帮助琼崖特委接上与党中央的组织关系,为海南岛的抗日斗争保留了骨干力量。

全面抗战爆发后,张云逸任新四军参谋长兼第3支队司令员,率部在皖南开展游击战争,取得清水潭、马家园等战斗的胜利。1939年5月,他任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指挥和中共前委书记,指挥第4、5支队向皖东发展,开辟津浦铁路东西两侧的抗日根据地。1940年,面对国民党顽固派的第一次反共高潮,他与刘少奇等一道,指挥部队取得定远、半塔集战斗的胜利,粉碎了顽军的进攻。

▲新四军领导项英(左 3)、陈毅 (左 4)、张云逸(左2)在南昌

1941年皖南事变后,张云逸任新四军副军长兼第2师师长、淮南军区司令员,领导根据地军民同日伪军和国民党顽军展开艰苦斗争。1943年,陈毅赴延安后,他主持新四军军事工作,指挥盐阜区反“扫荡”和山子头战役,巩固了华中抗日根据地。1945年,他指挥所部对日伪军实施战略大反攻,收复数十座县城,使华中各根据地连成一片,为抗战胜利作出重要贡献。

解放战争时期,张云逸主要负责后方保障工作,成为华东战场的“大管家”。1946年1月,他任新四军第一副军长兼山东军区第一副司令员,11月组织胶东、鲁中军区部队发起平安战役,歼敌1.5万余人,粉碎了国民党军占领胶东解放区的企图。1947年2月,他任华东军区副司令员,指挥地方武装配合主力部队作战,在孟良崮战役、莱芜战役中,多次牵制国民党军主力,为战役胜利创造条件。

1947年8月,张云逸兼任中共华东后方工作委员会书记,面对国民党军对山东解放区的重点进攻,他提出“精简整编、厉行节约”的口号,领导华东后方军民开展大生产运动,集中一切人力、物力、财力支援前线。在淮海战役中,他组织动员上百万民工,用小推车将数亿斤粮食和大量武器弹药运往前线,保障了60万大军的后勤供应。陈毅曾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老百姓用小推车推出来的,而张云逸同志,就是这‘小推车队伍’的总指挥。”

1949年9月,张云逸任中共中央华南分局第二书记、中共广西省委书记兼广西省人民政府主席、广西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当时的广西,国民党残余势力和土匪活动猖獗,社会秩序混乱。张云逸到任后,立即组织军民开展剿匪斗争,仅用两年时间就肃清了全省的土匪,镇压反革命势力,稳定了社会秩序。同时,他还积极恢复农业生产,修复铁路、公路,推动广西各项建设事业发展,为新政权的巩固奠定了基础。

1952年后,由于长期征战积劳成疾,张云逸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不得不相继辞去领导职务,专心养病。即便如此,他仍时刻关注国家建设和军队发展,多次向党中央提出建议。

1955年,新中国首次实行军衔制,张云逸被授予大将军衔,排名第七。按照规定,元帅为行政三级,大将为行政四级,但党中央考虑到他的资历、贡献和身体状况,特批他享受元帅的行政三级待遇,成为十大将中唯一获此殊荣的人。此外,他还获得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一级解放勋章,这三枚勋章,见证了他从红军、八路军、新四军到解放军的完整革命历程。

张云逸不仅在工作中严于律己,对家人也要求严格。他的儿子张光东回忆,自己入党后,父亲在信中将“吾儿”改为“光东同志”,并说:“你入党了,我们就是同志了。”1960年代,张光东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四川山区的研究所工作,一去就是四年,张云逸从未利用职权为儿子调动工作。张光东回忆父亲:“1973年,我调回北京,到301医院去看他,他看着我半天没说话,问我,‘你能回来吗?’那句话一讲,我眼泪都快出来了。那时候父亲病很重,我们已经没法去交流了。”

1974年11月19日,张云逸在北京病逝,享年82岁。临终前,刚恢复工作的邓小平到医院探望他,紧握着他的手说:“我们是老战友,相识45年啦。”张云逸虽已无法说话,却紧紧握着邓小平的手,颔首示意,目送老战友离开。

他的孙子张晓龙说:“祖父那一代人,用一生践行了对国家和人民的承诺,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为我们留下了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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