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辉
1934年冬,红25军从河南信阳罗山县何家冲撤出鄂豫皖根据地北上长征。留下的红军游击队、便衣队及苏区干部和伤病员,听说主力红军撤走了,心情很沉重,担心能否在大别山坚持下去。1935年2月,高敬亭在安徽太湖凉亭坳(今岳西县河图镇)召开会议,根据鄂豫皖省委的指示,重新(第三次)组建了红28军,高敬亭任军政委,全军共有一千多人。红28军组成后,在苏区群众的支持下,坚持了大别山极其艰苦的三年游击战争,使革命红旗在大别山区高高飘扬。
当时我在罗陂孝特委(特委书记何耀榜,《大别山上红旗飘》一书作者)领导下的便衣四队当战士。我们四队只有十几个人,队长石世伦、指导员杨厚益(注:杨厚益1930年参加红军,罗南县工委书记,新四军第六游击大队罗南杨店通讯处负责人。1939年5月,罗山国民党第四游击纵队黄瑞华部袭击杨店通讯处,杨厚益等人被捕后英勇不屈,被砍断腿筋,用铁丝将手脚捆住,于6月16日活埋于罗山县潘新店九龙河南岸)。
一、深山为家
我们以深山密林为家,活动在三义店、杨店、潘新店、彭新店(笔者家乡)、曾店、铁铺、九里、三里沉、蔡楼等地,情况紧急时还到孝感、礼山境内。我们便衣队的任务是与这些地方的群众取得联系,并进行宣传红军的主张来扩大红军的影响;情况危急时还要协助交通队保护特委和伤病员;敌人封锁松些时去各地筹集粮油盐布等和收集情报,打击民团及联保放的地补哨和土豪劣绅,以此激励群众的革命信心。为保护特委和伤病员在紧急时能迅速转移,便衣队首先要熟悉活动区域的地形,以至每个悬崖石洞,不论白天夜晚都能进出。在以长岭岗山区为中心时,我们对药桔沟、桃园沟、韭菜岩、硫植寺等大小山沟都摸得很透,无论什么时候行动都能自如的上下山,敌人即是来了,也不易发现我们的足迹。国民党11路军、25路军及102师、103师,还有保安团和民团多次集中兵力对山区的红军和游击队进行“清剿”,采取封山、搜山、砍树毁林、放火烧山等三光政策,将山里老百姓的房子烧了,强迫赶出到畈里落户来断绝群众与红军的联系。长岭岗成了无人区,山里的梯田和地都荒了,长出了草和树。但不管敌人采用什么样的残酷手段,我们还是坚持与敌人周旋。敌人来多了就转移,来少了就消灭他;便衣队能去的山敌人不敢去,能出去的石崖,敌人出不去;敌人对山区进行多次灭绝人性的围剿封锁也无济于事,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粉碎了敌人的围剿,同志们更是斗志昂扬,高唱着国际歌和红军三大任务歌,从四面八方走下山来,又到群众中去宣传坚持游击战争的伟大意义。只有用斗争才能粉碎敌人的围剿,来组织发动群众扩大红军的力量。
二、筹集供给
为筹集供给,便衣队冲破敌人的种种封锁,跑遍了活动区域内的山山水水及每个集镇和村庄,千方百计筹集粮食,油盐来维持同志们的最低生活。粮油盐药是敌人封锁的主要物资,控制很严,有钱也难买到,每次逢集时,只准每户老百姓买几两盐。人不吃盐路没有劲,就谈不上行军作战。我们便衣队常派一个精明能干的事务长戴启华下山去供给。群众认识他,群众将自己省下来的油盐留给红军吃。戴事务长每次回来都带一些油盐和其它吃的东西,大家都很敬佩他。有了一些油盐我们也是省着吃用,多下来的就埋在山里,留着最困难的时候再用。有一次便衣队在群众的配合下,侦察到马店有从罗山运回来的一批盐,放在联保房子里,我们就与围子里面的群众取得联系,派出精干的同志装着老百姓卖柴进去,藏在里面棚子里,半夜时趁保丁睡着了,避开炮楼上的哨兵,从没有哨兵的围墙上架竹梯摸进去,里应外合将无人看管的盐弄出来好几百斤。以后听群众讲,那天晚上少了几百斤盐,联保追查是怎么一回事,结果查围墙上有竹梯,盐一定是被共产党弄走了。那时候要吃到粮油盐,穿到鞋子衣服靠什么?一靠群众支持,二靠从敌人那里弄来,三靠捉到劣绅拿物资来赎人回去。1936年3月的一个晚上,游击队到倒座湾附近捉到一个姓张的劣绅押到了“壁陡坡”山里,临走时,游击队向他家里人讲很快来人赎,不然就杀头。隔了三天他家就派人来交涉了,便衣队就开了一个清单,上有黑力鞋、手电筒、油、盐、布、沙布和药各多少,隔了半个月一个叫张道清的带着人送来了上述物资。
三、军民一家
收集情报,了解敌人的动向和群众的生活及革命情绪,以利及时组织对敌斗争的方法与稳定群众在极其困难条件下的情绪及激发他们的斗争信心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只有摸清各方面的动向,才能心明眼亮,在艰苦复杂的斗争环境中与群众取得密切联系,我们才能生存下来。我们常去的一些群众家,现在我仍记忆犹新。
何家冲有个何妈妈,她对共产党和红军的感情非常深,给便衣队很多支持。记得有个红军的伤员放在她家附近的山洞里,就是由她照顾好归队的。还有个姓周的红军战士,腿负了伤,由于医药缺乏,伤口化浓生蛆,也是由何妈妈照顾的。她利用上山放牛砍柴的机会偷带一些饭送给伤员吃。由于她的精心照顾,使他腿上的伤口很快好了起来,及时归队了。还有“刺儿荡”下坡一个庄上的郑妈妈,那时,我们晚上常去她家,她对待我们就象对待自已亲儿子一样给我们做饭烧水,并问长问短,关心红军战士的生活,还支持油盐和照顾伤病员,并叫她的小儿子参加了红军。
“平心寨”的罗妈妈,我们九路游击师有一个红军伤员才十几岁,小名叫毛头,不能随军行动,就放在她家里打“埋伏”。罗妈妈告诉我们,有一天,日当头,国民党军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进庄了。毛头正在厨房里吃饭,她急得没有办法,便急中生智,把毛头藏到灶门口柴草叶里。国民党的兵一进门就问有共军吗!不交出来就枪毙了你,罗妈妈说:“老总,我家没有”。还有几个兵到处搜查未见什么,要到厨房去烧水喝。罗妈妈抢前说:“老总,天热你们跑累了,坐下来歇歇,我来给你烧水喝。”国民党兵听说她来烧水怪高兴,说:“快烧快烧,我们还要赶路到山里去捉共军。”就这样,罗妈妈机智地把小红军掩护下来了。罗妈妈生怕放在家里危险,就把小病号送上山与放牛娃在一起玩,晚上住在山洞里,吃饭由罗妈妈和她的小儿子放牛时带去。小病号在罗妈妈两个月的精心照顾下,伤完全好了。临归队时,毛头流着热泪感激罗妈妈,还跪下叩了两个头。
彭新南边有个地方叫十八墩庄子,有个张木匠,到处做活听到消息多,对红军象一家人。便衣队就通过他,利用做活的机会了解国民党军队和民团的动向,帮助红军买油、盐等。1935年8月,他在潘新店,彭新镇倒座湾两集上托人买到几斤盐,做活回来的途中被国民党103师别动队和民团地补哨搜查到了,就以通共的罪名逮去,关在倒座湾圈子里,进行严刑拷打。张大爷认死不承认是给红军买的,说是自家要请人盖房子用的。别动队要杀他,他家里卖了粮食和借了钱共五十元大洋请地主张九保出来才免一死。1936年5月张大爷被民团彭世曾和联保彭继平捉去,说昨天晚上共军到他家来了,并把他家和郑君山家连人带牛、家俱、农具掠得一空。到1937年8月,说是国共两党合作停止内战抗日了,杨厚益指导员带着二十多个红军战士去罗山找县长,走到马店遇上县长带着保安队去铁铺视察。杨厚益代表红军说明来意,要求民团和联保将捉去的红军家属及老百姓放出来,东西归还给老百姓,否则我们红军下山来给联保予以惩罚。县长说:“这好说,国共合作都是自己人吗,本县如有此事兄弟一定尽力解决,请贵军下山驻扎彭新。”当时县长写了一封信由我们带往彭新找联保彭继平。他看了县长的信后,杨厚益又训斥了联保一顿。彭继平满口答应:“误会、误会,对不起。明天一定放人,东西归还,丢失的可折钱还你们,请多多指教。”由去的红军战士和被关押的家属及保甲三方面谈妥同意放人和归还物资。杨厚益严肃地说:“我们说话是算数的,希望你贵保也一言为定,否则我们来请你彭联保到长岭岗走一趟。”因刚看到国共两党合作的文告,联保还很害怕红军,所以第三天就放人,归还了大部分物资,此消息传开后,各联保都放人和还物给群众了,群众也陆续返回山区耕种。在战争年代,群众都冒着生命危险,不怕牺牲来支援红军,对革命作出了巨大贡献,我们依靠党的领导和群众才得以生存。回忆起来那里群众和他们的英雄事迹,真使人难忘。
四、支援和保护红军医院
红军的医院是流动的,先是在黄安与新县交界的老君山,在敌人的追剿下,医院转移到了罗山县杨万店一带的山区“大鸡笼”,战友易良华等医务人员为护理与治疗伤病员吃尽了千辛万苦。国民党军队对苏区不断进行清剿,他们医院又转移到了深山老林的长岭岗(罗山彭新殷家冲)、桃园沟等地隐避。当时国民党集中力量三个月对红军进行追杀、采取残酷的三光政策,长岭岗成了无人区。这时候生活极端困难,尤其是伤病员无药治疗,伤员伤口化脓生蛆,易良华和其他医务人员就用开水给伤员洗伤口。没地方住,就将伤员安排在山洞的野草上,没有粮食就去山上采野果给他们充饥,由于他们无微不至的爱护和照顾,伤病员一批又一批地恢复上了前线。我在罗陂孝特委便衣第4队的任务之一就是筹集粮食与医药,送给医院去医治伤病员,保护后方伤员与部队的女同志。看到伤员的痛苦,便衣队和医务人员冒着极大风险,冲破敌人的封锁,千方百计地搞到粮油盐,以维持最低的生活要求,尤其是要买到国民党控制的盐来给伤员洗伤口。当时易良华年龄很小,但爬山很快,革命的信念坚定,尤其对伤病员照顾的无微不至,伤病员对他都怀着感激的心情,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大家毫无怨言,团结一致,坚持和敌人斗争。
五、英勇杀敌
敌人为消灭红军和游击队,不仅倒林烧山移民,还强迫群众每家出民夫,从罗四区的潘新到蔡楼一路上都筑起碉堡炮楼来阻止红军的进出。民团彭世曾、张九白天派团丁来催缴苛捐杂税,不交就吊打抢东西。群众对他们恨之人骨,纷纷要求红军狠狠地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游击队、便衣队也常出去活动,装成老百姓,几次捉到催捐的民团,先是做出要杀的样子,可后来一个未杀,教训他们以后不准再欺压百姓。民团吓得直抖,连声求饶说下次不敢了。1936年冬天彭世曾带着民团百余人,从铁铺进山来捉共产党。我们在山上早已看到民团要进山来,队长石世伦布置战斗,要大家埋伏在树林山坡上,待民团进到山口时,再给他个突然打击。敌人进到山下停了一会,可能是布置怎样进山。果然,过了一会儿敌人分成两路向山上来了,民团头彭世曾在山下指挥。民团刚进到伏击圈,石队长一声令下,枪弹、手榴弹一齐向敌人打去,同时我们还向山下滚石头。敌人吓昏了,乱跑乱叫。战斗只用了十几分钟,我们就活捉民团几十人,打死打伤一些。彭世曾在山下看到形势不妙,调头就往回逃了。从此民团没有国民党正规军配合再也不敢进山来,整天缩在寨子里炮楼上,这样更利于我们便衣队开展工作。以前我们是晚上出去,后来白天也出去,民团看到了只是放几枪。
彭新店河边上有个山,树少、草多,名叫恶草山。民团、联保和劣绅从1934年春就强迫老百姓出人筑起山寨,围墙都是土筑起来的,内有四个碉堡,里面住的都是地主和富农,为首的是民团联保彭继平,山寨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草棚和堆积的粮食。1936年秋,国民党军队向经扶方面集中,进剿安徽山区的红军,罗四区只剩下保安队、民团联保一些武装,且都缩在寨子里不敢出来活动。红军罗山独立团由大小鸡笼山进到长岭岗山区,与游击队、便衣队汇合,决定打掉恶草山寨。为争取速战速决,避免伤亡和不惊动敌人,我们乘彭新逢集的那天,独立团以一个营的兵力全穿上国民党军队服装,冒充敌人103师从铁铺直奔彭新。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个班先进入彭新后,通知联保说,国军来了,马上驻扎彭新,请准备粮草。联保办事人看到都是穿国民党的服装,信以为真,忙着欢迎国军。我们两个连雄赳赳气昂昂地经过彭新集上,走到北头过了河,在一个庄上停下来后,便割断电线,要带路的保丁带一个连上山寨子里面驻扎,并要保丁找彭继平来有事商量。保丁说彭联保昨天到区里去了未回来,我们就叫保丁集合民团和保丁来开会。几十个人都到齐了,寨子被我们封锁了。一个连长向集中的民团保丁说:“我们是红军,你们把枪全放下来,谁反抗就毙了谁。民团和保丁一个个都吓呆了,把手上的枪放了下来。连长讲,按你们的罪该杀头,我们红军宽大你们一个不杀,你们以后不准给土豪卖命,不准欺压红军家属和百姓。”吃过中午饭,我们每个同志都背一些粮食,老百姓家家也弄了粮食,剩余的粮食和寨上的房子被我们放火烧了,我们一枪未放拿下了山寨,夺得了粮油盐,同志们个个高兴地胜利归山。从此这个寨子民团联保没有国民党军队驻扎再也不敢住了。拿下山寨后,群众都拍手称快,说红军打得妙,打得痛快,为民解恨。
六、东进抗日
1937年下半年听到从七里坪来的人说,国共两党合作是真的,红28军都要集中到七里坪,听中央代表郑位三(七里坪镇人)作关于红军改编为新四军、红28军编为新四军四支队的报告。大家听了觉得奇怪,思想不通。我们这支小部队仍住长岭岗山区一带,没有仗打就进行训练,直到年底高敬亭派人来,通知我们尽快到七里坪集中,经三天行军,我们到达七里坪附近方家湾(蔡家湾)红28军军部/四支队司令部。四支队参谋长林维先把我们编为司令部交通队五班(注:班长辜宗庆,解放后任南空后勤部副部长)、陈福胜(解放后任26军军长),两人为张辉入党介绍人),易良华到四支队卫生队工作(解放初张辉任苏北军区医院首任政治委员,易良华任院长)。
过了没几天,我们便随林维先和四支队九团及特务营开赴抗日前线,到了安徽舒城县乌沙休整两周,即换上国民党从汉口运来的统一军装和帽徽。同志们都不愿意换,有的说这不是投降了国民党吗?有的说,我们当上国民党的兵了,家乡人见到我们会骂我们的。经过领导多次动员才勉强穿上这种军装。从此我们就一直在安徽省东部进行抗日斗争。
1983年写于南京
(子女:张晓平 张晓阳 张东生 张秋生 张冬玲 整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