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最近正逢著名电影艺术家张勇手86岁寿诞。征得张老师同意,为纪念抗美援朝入朝作战70周年,特发表张勇手与夫人张家懋《参加抗美援朝的点滴追忆》。本文由张勇手口述,尹非整理。
张勇手的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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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老兵,我今年已86岁了。今年是抗美援朝入朝作战70周年,回首半个多世纪前的往事,仍然历历在目。这是一场保家卫国的立国之战,在毛主席和中央军委的英明指挥下,取得了伟大胜利。自己为能亲身经历那场伟大的战争,并作出应有的贡献而感到无尚光荣和骄傲。
我在1951年3月入朝,一开始就参加了第五次战役。1953年9月在朝鲜停战谈判结束后不久,就返回祖国。这二年多的战斗经历,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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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朝前的准备
朝鲜战争爆发时,我在中国人民解放军18兵团60军文工团工作。入朝前,我们奉命演活报剧宣传抗美援朝的意义,鼓舞部队士气,发动群众,支持朝鲜人民。大约1950年底,部队离开成都,奉命北上。当时我们都不知道部队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先步行从成都出发,到绵阳,过了一条河,上了汽车,一直到达宝鸡才坐上火车。最后到达河北沧州。
我在1950年入朝前夕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就是后来的共青团。有了政治生命。心中充满对新中国的热爱,仿佛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虽然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军60军文工团团员,但是总想去前线杀敌。
在沧州,部队才知道要入朝作战,就开了一个誓师大会。我们每个人要写保证书,并留下地址留姓名、家在哪里。我知道要去朝鲜,心中就有莫名的兴奋,能为祖国杀敌立功,是那个年代,每个战士的心愿。姐姐代表母亲来沧州看我,但我们已出发就没见到。
我们到了安东(现丹东),先在那学了基本的朝鲜知识和语言,主要学的生活语言,如这是什么地方、飞机、美国鬼子、交枪不杀等这样的话。很快我们60军要过鸭绿江了,过江的心情终身难忘。由于去的是异国他乡,部队特别强调守纪律,不许动老百姓的一针一线,严格要求,违反就枪毙。
1951年3月15日出国境那天,我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望着鸭绿江桥和下面的滔滔江水,看着桥上的界碑,一想到这边是中国,那边是朝鲜,就感到非常激动。心中默默唱着苏联的《共青团员之歌》,因为歌词特别能代表当时的心情:
我这个还未满17岁的农村娃,跟着队伍走南闯北,无所畏惧。如今一脚在中国,一脚在朝鲜,每个战士都不由回过头来看一眼,心中默念祖国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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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入朝第一天挨了轰炸
进入朝鲜后,第一天的遭遇让我终身难忘。如今已回忆不起那是什么地方了,就记得当时第五次战役刚开始,前线战事紧张。虽然经历过西北、西南追击国民党军队,但真正残酷的战争,我还没有见识过。加上年龄小,保家卫国的信念在脑海里,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因为敌机经常在白天出没轰炸运输线,所以我们就选择在夜晚行军。朝鲜是个多山的国家,崇山峻岭一个接一个,地无三尺平,行走十分困难。我们文工团有一辆马车,拉着全团的给养、装备,有油、粮食、罐头还有演出道具等等。
一天,敌人的轰炸机又飞来了。往下扔了几颗照明弹,也许马车目标太大,也许是三个牲口,受惊嘶鸣,一下子就被敌机发现了。敌人冲马车扔了几颗炸弹,就把两匹马炸死了。另一个骡子受伤太痛苦,马车夫就开枪把它打死了。这下子车上物资运不上去了,大家一时没了主意。我第一次看见如此猛烈的爆炸,也没觉得害怕,就想着美国鬼子真可恨,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去前线打仗。正胡思乱想时,团领导说留下几个人看管物资,其他人继续前进。说完走向我派我去附近寻找朝鲜地方政府寻求支援。
我背着卡宾枪就一个人出发了。这枪是从敌人手里缴获,入朝时发的,因此也没觉得害怕。一个人凭感觉走了六七十里地,心里很着急,风餐露宿也不休息。记不得走了多长时间,终于走到一个郡,算是县城吧。我找到了郡政府所在地,都在地下掩体中。地上几乎没有完整的房屋,都被敌机炸毁了。朝鲜干部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我也不知哪里的胆量,就凭入朝前学的三句半生不熟的朝鲜话,诸如:“飞机来了,把我们的马打死了,吃的没有了。”连比带划,对方全懂了。他们去找老百姓,迅速牵着牛马来了。朝鲜老百姓平时宁可把自己炸死都不能把牲口炸死,不然就不能耕作了,即便这样,他们为了支援志愿军,也毫不犹豫把牲口贡献出来。
我道谢后,匆匆忙忙又赶着七匹牛和马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同志们七手八脚把东西驮上,就赶紧追部队去了。白天不能不走只能晚上加紧赶路。夜间特务间谍也不少,慢慢夜间有防空哨,看见飞机来了就放枪。吃的油粮太紧要了,万一不能及时赶上部队,战友们只能挨饿。依靠朝鲜老乡,我继续连比带划,终于在一个叫马平里的地方追上了大部队,顺利地把东西移交了。为此,回国后我立了三等功。
为方便工作,我们文工团不久就分成了几个分队,分别到粮站、运输、医院、救护站、转运站开展工作,我和4个同志留守文工团同时参加转运站的工作,张家懋被分配去伤员转运站抢救伤员。在朝鲜我们见面很少,但还是发生了一些巧事和奇迹。一次,我和她的队伍偶然相遇,中午吃完饭,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水桶旁洗碗,在水桶里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彼此什么也没有说。因为纪律约束,克制着用眼神互相鼓励,就这样无言而深情地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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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袭》剧照
三、与死神擦肩而过
为了第五次战役的胜利,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文工团员都放下了本职工作,投入到火热的支援前线后勤保障中。每天,我都和转运站的同志们,把大量物资运往前方,白天休息,晚上工作。每天都能听见从前方传来的胜利消息,也能看到前方下来的一批批伤病员,他们血肉模糊、生命垂危,更加让我痛恨美国鬼子,更加激励我不知疲倦的工作。
可能是连续劳累,一次在运物资的路上,突然失去知觉,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今也回忆不起来,倒在了哪里,什么人把我送走的。很可能是往前线运弹药和粮食的车回来的路上,把我救了。过了很久,才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送到金矿洞里,里面躺满伤员,这才明白自己是病号,医生说叫斑疹伤寒或者回归热。别人都说你命真大,昏迷了很多天,都问不出什么部队。如果死了,就是无名氏。山洞里也没什么药,就给喝白米粥,发了点白糖、两个苹果和一块肥皂。这在战场上都是非常稀罕的东西,我都没舍得吃用。
过了几天,觉得自己有力气了,很想念部队,也想尽早参加工作。我就问负责人可以回部队了吗?他说可以了。于是,在一个清晨,我拖着还很虚弱的身体,砍了一个树棍当拐棍,一瘸一拐出发了。因病一直没理发,头发很长,洗澡没有热水,满身虱子,很像乞丐或野人。大病初愈走不动,好在有部队就可以吃饭,走哪都可以。尽管如此,病号发的东西也一直没舍得吃用,用罐头盒拿铁丝拎着。找部队的时候,我知道一个记号,汽车门上喷有飞马,每个部队都不一样。我知道自己部队的车上是白色的,因为从小喜欢汽车,经常和司机混在一起。见到有白色飞马的,就说我是60军的,要找部队和军部,驾驶员就带上了我。
不久,驾驶员说我们部队就在这一带,要不你下去看看?我艰难地爬上一个山头,下山下到一半的时候,就远远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很像张家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也发现我了,但是看不清,我模样古怪,一开始不敢认。待走近,发现真是自己的梦中人,马上有了回家的感觉。张家懋也特别高兴,立即就帮我换洗,拿出自己仅剩的一套衣服(男女军服都是均码)给我穿上。那时根本不敢烧热水,因为烧热水敌机发现就会炸的。她想办法找在朝鲜阵地上捡的DDT灭菌,洒在我的衣服上,洗干净后再换回来。我把罐子里的东西全送给了她,看她吃着苹果,我心里比蜜还甜。
正当我在伤员转运站休整时,接到部队通知,要我们归队,我和张家懋就一起归了队。这才知道第五次战役结束了,回去要学习整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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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手(前排左三)在朝鲜国立艺术剧场学习舞蹈时与炮二师的战友们合影。
四、赴平壤学习舞蹈
1951年6月以后,朝鲜战场进入战略对峙阶段。部队进行了一段比较长时间的整顿、学习和总结,从思想等各个方面,总结我们失去180师的经验教训,经过再动员,坚决要打翻身仗。我们文工团这时的主要任务,是给各部队进行慰问演出。
不久,我和7个战友外加1名朝鲜族翻译,共8个人,奉上级命令去平壤朝鲜国立艺术剧场学习舞蹈,我负责带队,总共学了三个多月。期间学习了俄罗斯宫廷舞、鞑靼,摩尔达维亚舞蹈等等。朝鲜民族能歌善舞,朝鲜舞蹈家们的精湛技艺令我大开眼界。
到平壤后,安排我们去国立艺术剧场,相当于朝鲜国家剧院舞蹈团。当时,去学习的部队很多,日程安排得也非常满。加之朝鲜舞蹈团也有自己任务,每天只能给我们一个小时场地进行训练。我们7个人,3个男的,4个女的,学得很认真。由于自己当时才17岁,胳膊腿很柔软,学起来倒也还算顺利。朝鲜舞在于民族气质,肩膀的感觉和韵味。男的要粗犷,味道不一样,全在于悟性。刚开始找不到,后来感觉到了,体会到了自我欣赏的美劲。
我们住在一个南朝鲜过来的钢琴师家里,他懂点音乐。他家负责做饭,我们还要去粮站领粮。作为团队负责人,当时部队给我带了一些朝鲜币,去平壤买一些练功的材料。但是,我们练功鞋什么的还是没有,因为根本买不到。经常光着脚在地上跳,一开始冷得发抖,跳了一个小时以后就大汗淋漓了。部队还发给我一支驳壳枪,翻译老徐很喜欢,我就让他背着。我走哪,他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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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实在太少了,其他时间没事干。我觉得太浪费时间,就动小脑筋,带着翻译,自作主张去朝鲜人民军总政治局反映情况。人民军政治局少将副局长接待了我们,说没问题啊,你们今天就可以搬来。我们高兴的地回去就用牛车拉了行李过来,就住在人民军。他们给了一个被炸坏的小楼,地面上建筑基本都炸没了,就住在楼底下,有发着光的电炉子,屋子里很暖和。还安排我们去地下室军官食堂吃饭,一份米饭、一碗汤带点肉,一边放苹果,一边放朝鲜香烟,一下子感觉待遇改善了许多。人民军把我们的时间安排得很满,几乎天天满负荷教学。
学了一段时间,我们觉得差不多就回去了。没想到,一回去就挨批,说我破坏了中朝友谊。我一下子懵了,只是说想多学点。部队认为我给人家找了麻烦。我还没回到家,部队就接到通知:你们有一个人到那去胡闹,从国立艺术剧场跑到人民军去了,胡乱联系。我哪能服,都是为了练舞。要我写检讨,犯纪律了,但又不是特别严重,就以写检讨了事。
朝鲜国立艺术剧场比人民军教得更具体,更有冲击性。我们从人民军那学的基本东西都已掌握,所以,后面学得更快了。自此我懂了一点舞蹈艺术,懂得了舞蹈艺术的美,理解了人与艺术之间产生的关系。艺术是生活的一部分,从生活中来,但是又高于生活、指导生活,艺术让生活变得美好。这段生活对我后来从事电影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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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袭》剧照
五、难忘的二件事
在平壤学舞蹈期间,还遇到了一件被关禁闭的尴尬事。我由于少不更事,淘气调皮的稚气未脱,因此也在朝鲜执行任务中发生过误会,产生过烦恼。但更多的是受到教育,在部队的大熔炉里,在战争的严酷考验面前,增强了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的思想认识。特别是在朝鲜,要秋毫无犯,提高了自己的政治觉悟。
战时的平壤,形势十分复杂。经常有特务、敌人伪装混进来搞破坏。由于是在朝鲜,志愿军履行的是国际主义义务,因此对部队的纪律约束规定得异常严格。在平壤特别设立了志愿军纠察团,在街头巡逻,防特务,抓间谍,监督志愿军战士的作风纪律。一天,我挂着盒子炮,又带着翻译,到街上去。志愿军纠察团的连长一看行迹可疑,想这是哪来的,就把我和翻译分别关了起来。
我关在里面急得又叫又蹦,说:“你们冤枉我,你们不对,赶快给我放了。”冷静下来后,我说你到文化省(朝鲜叫法,相当于平壤中央文化部)去查一下,在那办的手续。他们去调查了,回来就把我们放了。后来这个纠察团的连长和指导员和我们成为朋友,在平壤期间,经常去他们那活动,他们招待我们吃烙饼,关系亲密得很,这也算在异国他乡志愿军之间的同胞情吧。
《奇袭》剧照
另一件事,就是我在朝鲜学会了开车。由于天性好动,觉得开车是一件特别神气和风光的事,就经常不睡觉跟着司机一块出车拉粮食拉炮弹。一点点地,先摇把怎么操纵,很快就学会了。有一次很多首长在防空洞参加与人民军的联欢舞会,他们的车在外面摆了一溜随便打开。因为司机跟我都熟悉,我就请求把车开出去一会儿,对方同意了。当时冰天雪地,有一条路很窄,是一条铁路的地基,只能跑一辆车,雪地压出车辙。突然前面走来了一个人,也看不清是什么人,我想躲一下,就往旁边挪一下,方向盘没打好,车子嗖地一下就哧溜下去了。没多久,首长舞会快结束了,司机找不着车了着急,到处找,一看我和车在沟里呢。还好车没摔坏,因为是雪地,连拖带拽就弄上来了。有了这些经历,后来我在拍电影《奇袭》追击场面,就不算什么。当然,这也是小小的犯纪,好在领导对我这个小鬼很照顾,没责备我。我自己也后怕,后来稳重了许多。
六、前线战地巡回慰问
1952年冬天到了,我们部队接替了68军在东线的所有阵地,拉开了阵地战、反击战的序幕。我军发扬军事民主,灵活性、创造性地开展了坑道战、冷枪战等各种战略战术,经过和敌人反反复复的拉锯,争夺小山头。双方都想在谈判桌上掌握主动,因为离停战协议签字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部队必须大踏步进攻,把东线洼进来的防线补回去。我们调到中线去和友邻部队把中线补上去,打败美帝为首的联合国军想把实际控制线向我方推进的阴谋。
在此期间,我们文工团在部队进行了很多慰问演出。我从朝鲜回来后,也立即投入到工作中去。但是,平壤学舞蹈的经历,让我见识了许多部队,想去前线打仗的念头始终没断。巧的是在1952年冬天,航校公开来招飞行员,条件是年轻、身体好。我对参加空军非常神往,听说这个消息,就偷偷去报考。可能太过于激动,一去就量血压,血压一下子就高了。问我是不是走来的?我说是啊,能不能呆会重新量,对方说不可以,飞行员就是要剧烈运动血压不高,所以就没录取,我只好灰心丧气地回去了。如果考上空军,我和王海他们就是一批的,可能早就战死了,也可能是空军的基干,这都是往事,只能想像了。
我永远忘不了渔隐山949.2高地和旁边的883.7高地,虽然过去了70多年,但仍然倒背如流,因为我在那里走了多少回啊,自己都数不清了。东线反击战之前,我第一次带着文工团三五个人组成的飞行小组去慰问。战友们跑了好多山头和阵地,这慰问完了,又到那边去。我老是蹲在一个阵地上,坚持着,就想趁机参加一次战斗,打一仗,圆参加前线作战的梦,但是一直没有机会。结果回去后,汇报战绩,慰问了多少部队多少点,见了多少人。我说不出来,受到严厉批评。我思想受到了震动,扭转了方向,心想:“这样下去不行,你还是干文艺的,你是在文工团,不是战斗部队,你就要干好你的工作,完全想去打仗不去慰问,这是不对的。”转变观念想通后,第二次飞行小组在东线前线慰问时,我就疯跑、到处跑,深入前沿阵地。志愿军战士一个个都躲在猫耳洞中。我们事先了解了一些战士的先进事迹,就编成快板和歌曲,一对一找到本人当面表演。因为洞狭窄,甚至还跪着表演。送个手雷,送朵花,讲一段他的先进事迹,此举极大地鼓舞了战士的士气。我累得流鼻血也顾不上,连续奔波在前沿阵地,虽然随时有可能挨炸弹,但也顾不了那么多。因成绩突出,回国后再次荣立三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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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手与张家懋抗美援朝回国以后
七、回国与小结
1953年9月27日,我们部队被秘密送回国内,坐在标有战利品的列车厢里,要求不到祖国境内不准讲话。文工团的男女团员分成两个阵营,我和张家懋又重逢了,幸运地经历了硝烟纷飞的战争,一起平安地回到了祖国,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以上为我参加抗美援朝的主要经历。作为志愿军的一员,能活着完完整整地回来,还是非常幸运的。我们文工团去的时候一百多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几十个人了,许多战友牺牲在朝鲜战场上,我永远忘不了他们。那时,似乎人人都不怕死,不懂得怕死。那种热情和志愿军的自豪,懂得抗美援朝就是帮助别人,是国际主义精神。在朝鲜的时候,祖国亲人的概念特别清晰,在异国他乡心里很明确这种感情。
1958年我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出演了很多战争片。抗美援朝的经历,使我创作该类题材的角色,特别得心应手。基本都是自己经历过的,所以受到了广大群众的欢迎和好评。演员不可能经历一切,但我的这段珍贵经历,令我的人生受益良多。我感谢人民军队感谢党,能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是我一生值得骄傲和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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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懋的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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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84岁了,作为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女兵,那场伟大战争带给我的记忆是终身难忘的。我1950年在成都参军,入朝之前解放战争已结束,因此之前并没有经历过战争。1951年3月入朝,当时是一个15岁的小姑娘。虽然如此,我一点都不娇气,在异国他乡克服了许多常人难以想像的困难,和男同志一样奋战在朝鲜战场上,两次荣立三等功。如今70多年过去了,回忆往事依然心潮澎湃,并终身引为骄傲。
一、入朝前夕
我是地地道道的四川人,1950年作为学生兵被解放军18兵团60军文工团招收,不久与张勇手一起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有了政治生命。那时因为年龄小,还不太懂许多深奥的道理。但是部队火热的生活,在我心里种下了革命理想。
朝鲜战争爆发后,我们文工团进行了大量的宣传演出。我天生嗓子好,擅长唱歌,经常作为主唱进行演出,也算在60军小有名气。记得唱得最多的就是《王大妈要和平》,经常走到哪都有人说来一段,是一直唱着这首歌入朝的。
1950年底,部队北上参加抗美援朝,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去哪里,要干什么。到达绵阳的时候,我遇到了在当地任军代表的父亲。我们许久没有见面了,父亲关切地嘘寒问暖。我竟然没有撒娇,也没有想家,因为在部队火热的生活,让我高兴,早把部队当成第二个家了。父亲又追上来的时候,我才和他握手告别。领导本来担心我人小想家会哭,但看到我乐哈哈地一点都不在意,在到达河北沧县入团时的鉴定上,就写上了“家庭观念不强”,这在当时是个优点。
3月10,部队从沧县出发到丹东集结准备入朝,先学习朝鲜语、打背包等。由于我是平足,部队怕行军有困难,就想将我留在丹东。但我觉得不能去是丢人的事,再加上想和有点朦胧情愫的张勇手在一起,就急得抱着柱子痛哭。战友们也舍不得我这个小妹妹,看我入朝决心这么大,就纷纷向领导求情。最终,领导被我打动,同意了请求。
3月15日,我和大部队终于过鸭绿江桥。首长和同志们特别照顾我,让我坐打前战的车,这样可以少走一些路。我身上背着装着罐头等大包小包,脖子被勒得生疼。看着不远处天上一闪闪的敌人照明弹,我也不知道害怕,就这样跨入了异国他乡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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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张勇手(后左二)与张家懋(前排中)和战友们在朝鲜前线。
二、伤员转运站的一次惊险突围
4月5日,部队到达朝鲜伊川地区。4月22日五次战役打响。我们文工团被分成许多小分队,分别到粮站、运输、医院、救护站、转运站开展工作,我和3个女兵1个男兵被分配到伤员转运站抢救伤员。朝鲜是个多山的国家,地形险要,山路崎岖。我和张勇手入朝第一天就分别了,部队的马车被敌机轰炸,他和几个同志留下来处理。
部队到了一个叫马平里的地方。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张勇手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赶上大部队。事有凑巧,在这里,我们两个分队相遇了。我一眼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我。但是因为纪律约束,我们只能以目相对。吃完中饭,心照不宣,非常有默契地走到水桶边洗碗,在水桶中他有力的大手握了一下我的手,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意。然后,我们很快就分别了。
朝鲜战场的环境特别艰苦,路上到处是敌人飞机炸出的大坑,行军极其困难,我作为四川人也特别能吃苦。那时,心里一腔热血装着祖国,装着保家卫国的国际主义义务,因此根本不懂什么叫害怕,什么叫怕死。
部队一直打到了南朝鲜汉城附近有个叫下村的地方,自己都不知道已深入敌后。其实这也是敌人采取了新的战术,诱我军深入。前方残酷的战斗打响了,我们的任务是打完仗后把前方战壕里的伤员运下来。由于战壕里到处是肉搏后血肉模糊的伤病员和敌方联合国军的尸体,所以还要细心辨认哪个是志愿军伤员,再把他们简单包扎后运下来送往志愿军的医院。
不久,我所在的180师在凶险的战场上被敌人重重包围。我在后方转运站当护理员,路边有一个伤员说你们还不赶快跑啊,敌人马上就下山了。我抬头就看见三架油桃子飞机,就是战斗机飞过来。旁边运输机上在广播宣传,是国民党的飞机,上面女的戴的船形帽子都能看见。广播喇叭直叫:“你们快投降吧,你们已被包围了。”后面是山,前面是河,对面是马路,再对面是山,就听见后面炮膛出炮弹,都能听得很清楚。我看见马路上,全是我们的伤员,就看见敌机擦山头低空飞过来,对着路上的汽车一排子弹、一排燃烧弹,很多车上都装着汽油等物资,马上烈火熊熊,伤病员大部分都当场牺牲了。转运站长就说大家赶快统统把背包扔掉,一人砍个树枝,举着树枝跑。我们每人举一棵小树枝一口气跑了80里,才冲出包围圈。
这次经历惊心动魄、永生难忘。志愿军的装备太差了,没有任何防空手段,这才有敌机的肆无忌惮、横冲直撞,战士们只能用血肉之躯,和敌人拼意志。180师的失利,是朝鲜战场上志愿军仅有的失败,很多战士成为战俘,我能幸免,也是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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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军女战士前线救护伤员(图片源自网络)
三、与死神赛跑救治伤员
随着战线的推进,环境也越来越艰苦。我们几个月没有换洗衣服,3月入朝还是春天,到后来越来越热,没有单衣,就把里面的棉花掏出来,冬衣当单衣穿。女兵生理期来了月经,没有卫生用品,只能把棉衣中的棉花掏出来反复使用。最难受的是,无论白天黑夜都不能烧热水,因为点火就会引来敌机轰炸,常常用冷水洗漱。冬天就干脆不脱鞋子,因为没有热水洗,还不如不洗。几个月下来,鞋子扒下来一看,冻捂的脚惨白惨白,一碰就溃烂。到了夏天,经常爆发山洪,遍地都是蚂蝗,稍不留神,就会被盯上吸血。碰到急行军,经常没有地方睡觉,就原地挖个坑和衣而睡。
即使条件如此艰苦,我们也从不畏惧,经常头顶蓝天脚踩大地,看着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后来,在拍摄的抗美援朝老电影里,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也是来自于真实的生活,这也算是难得片刻的轻松。
在伤员转运站工作,虽然经常要目睹血腥的场面,但我一想到前线的战士一口炒面一口雪,奋勇杀敌,心中就生出无穷力量。在战壕救治伤员,我年少身材瘦小,遇到的伤员常常身材高大。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拉着拖着往下拽。最恐怖的是遇到美国和联合国军的伤员,他们扭曲的高鼻子蓝眼睛,看得瘆人。而遇到志愿军,我则特别亲切,恨不能马上把他们抬下去,争分夺秒从死神手中抢救他们。
最让我感到难过的是,由于志愿军救治条件太差,运力也经常跟不上。好不容易费尽心血解救到转运站的伤员,无法及时转移到后方医院,只能把他们放在路边等候。但是敌人的飞机很快就会飞来,把这些伤员炸死。有时,我不得不挥泪与他们告别,那些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去后方医院的伤员,就说:“永别了!”,泪如雨下的我,除了更加忘我的工作,无法缓解内心的悲痛。
志愿军后勤部某部医院医务人员将重伤员运往后方治疗(图片源自网络)
一次,抢救一名得了破伤风的伤员。领导怕我传染,让我戴上口罩。但我想这样给伤员心理会造成压力,是没有阶级感情的表现,因此就没有戴。护理时,还是不慎把手指弄破传染了破伤风,因为没有麻药,就硬把伤口里的浓挤了出来。还好,没有酿成大祸,最后痊愈了。吊着绷带不能工作,我就利用自己的特长,经常为伤员唱云南民歌《小乖乖》等歌曲,极大地鼓舞了伤员战胜病痛的决心,缓解了他们的疼痛,战士们也亲切地叫我“小乖乖”。大约前后救治过39名伤员,领导认为我工作很出色,回国后荣立三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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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与张勇手战地意外重逢
我和张勇手虽然在一个部队,但是在朝鲜的两年多,在不同的分队执行不同的任务,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的音讯和死活。但是,彼此一直思念着对方,他怀揣我的照片,没事就拿出来看一眼。我经常唱着《一条小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明媚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谁知,奇迹真的就发生了。一天,我在河边洗衣服,偶然一回头,就看见山坡上好多草,有个人柱着棍子上来了。第六感觉像他,但是又怀疑是不是在梦中。他生病后寻找部队,一看见我,就好像找到家的感觉,回到亲人身边的感觉。我们俩个人非常激动,朝鲜三千里江山,怎么就会意外重逢,莫非老天爷知道我们的心意格外垂青?他衣衫褴褛,满身虱子。我帮他洗漱,换了衣服。他把生病期间攒的苹果、白糖、肥皂给了我。吃着苹果,感觉分外甘甜。我们幸福地呆了3天,因为纪律的约束,还是不敢公开表达感情,但是彼此都清楚感情升华了,更加认定对方。
这时,部队通知第五次战役结束,我们各自归队,执行新的任务。
部队休整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被派回国学习曲艺,如河南坠子、京韵大鼓等等。回去学了大概有两三个月,又回到朝鲜。我利用这种曲艺形式,编写了战争环境下一些战士现场的模范事迹,用这种曲调唱也很受欢迎,因为部队有从各个省份来的人,起到了很好的慰问效果。
五、战地慰问再立新功
文艺宣传也是部队政治工作的一部分,军队文艺工作者的目的就是要巩固战斗力。第五次战役后,我们恢复了文工团的工作。我生来有一副好嗓子,歌唱得非常好,因此演出作为主要演员主唱的时候非常多,演出任务也很重。我能唱许多中国民歌,如云南民歌、四川民歌。我们部队四川人很多,特别能吃苦,如黄继光就是四川人。
我很用心地在前线收集材料,宣传模范事迹,宣传战斗经验、战斗事实、战斗英雄,编写快板或者唱段,用旧调填新词,把战士们在前线所表现的英勇善战编成了歌唱给本人听,他们特别高兴,士气高涨。我跟着分队长组成飞行小组跑遍了东线、中线的各个阵地,哪怕给一个战士、两个战士唱都不马虎,张口就来。猫耳洞低,我就跪着唱,送花送手雷。战士们都喜欢我,各个连队都对我反映好极了。因此,回国后,再次荣立三等功。
我们的大型演出不多,只有去人民军第三兵团慰问的时候,是集中起来的,我是主唱。我和张勇手调到了八一厂以后,原来60军文工团团长刘平,写了个剧本,叫《战地黄花分外香》,主要内容就是以我这样的文艺兵为主线写的故事。
朝鲜百姓自发在鸭绿江边欢送志愿军回国(图片源自网络)
六、回国与小结
1953年9月27日,我们60军奉命秘密回国。坐在标有战利品的列车厢里,要求在朝鲜境内不准讲话,过了国境回到祖国才能说。我又在列车上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张勇手,我俩能活着从朝鲜战场回国,本身就是个奇迹。我们面临了生与死的考验,克制了个人的情感,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各自立了战功,受到上级表扬。
以上为我参加抗美援朝的主要经历。作为志愿军女兵参战,巾帼不让须眉,是特别值得骄傲的。部队虽然对女兵多有照顾,但是我们工作起来,一点不比男兵差。特别是能用女性特有的柔情去救治抚慰伤员、慰问前线战士,尽到了应尽的责任。比起那些上前线的战士、牺牲的英雄,我总觉得自己吃的那点苦算不得什么。能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伟大的抗美援朝事业,是我一生的光荣。
后记:不久前,张勇手与夫人张家懋双双获得“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 ? ? ? ? ??
盘点亲历抗美援朝的电影艺术家们 —— 纪念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
电影表演艺术家张良、张勇手、赵汝平、李久芳等获得“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纪念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电影展播:《奇袭》
纪念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电影展播:《打击侵略者》(高清版)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图说老电影):张勇手与夫人参加抗美援朝的点滴追忆 —— 恭祝著名电影艺术家张勇手86岁寿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