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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文】
文 | 赵保福
按照惯例，白家庄小学的学生升入三年级后，都要开展养蚕实践活动。
今年4月1日，我家两个孙子先后从学校拿回老师分发的三十多颗蚕卵。我在专家大姐（养蚕专业高级技师）的遥控指导下，提前准备了透明塑料盒（不能有异味）、竹签、羽毛、放大镜、蚕簇等必备器具。
（一）
4月8日上午，我惊喜地发现两条比小蚂蚁还小一点的，黑不溜秋的蚕宝宝问世了。要不是借助放大镜还真难发现。它们虽然其貌不扬，却也萌萌哒！
一条活跃一点，不停地爬行，可能在欣赏宽敞明亮的新居室。这一定比它蜷缩在狭小的卵壳里舒服多了。你看，它是不是正在尽情地放飞自我？也可能是有点饿了，或累了。它嗅了嗅我放上去的嫩嫩的桑叶，马上就爬了上去。却又一时无从下口，或许是舍不得吃，留作慢慢享用吧！
另一条，却几乎不爬，用羽毛触之，它感到痒痒的，微微扭动着身躯。可能是它出卵的时间稍晚一点，正在慢慢适应新环境。也许它在思考和谋划这一生该如何度过？如何开启这“蚕生”第一爬，要不要给人留下一个不太俗套的仪式感。
之后的4天时间里，蚕们陆续出壳。先后在嫩嫩的桑叶上打洞进食。
自此起，蚕们持续二十多天，心无旁骛地干了五件事，即大吃、拉便、睡眠、脱皮、生长。
——大吃。这是蚕宝宝们生命中最基本、最重要的工作任务之一。蚕宝宝们吃桑叶的方式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刚出壳后不久，也就是在一龄（蚕龄是按照休眠、脱皮的次数而称谓的。刚出壳为一龄，眠脱一次增加一龄。蚕的一生共5龄）或蚁蚕时期，它们从桑叶的中间咬孔打洞。往往是不大一会儿功夫，一片完整的桑叶上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窟窿眼。到了二龄以后，它们才显露出蚕食的原本特征，即，灵活的小嘴沿着桑叶的边缘，自上而下地咬出一道道由小到大的弧线，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然后，换个位置，换个时间，周而复始。
蚕们用膳极其单调，无需珍馐美馔，不用考虑荤素搭配，凉热兼顾什么的，但，对桑叶的状态还是有要求的:
采桑叶有学问。首先选采纯净无污染、无白粉（或黄粉）斑点的桑叶。其次要防止桑叶变质，不采露水桑。采回的桑叶不要用塑料袋密封。可以盖上浸过水的湿布，或放到冰箱冷藏。到用时提前一个小时从冰箱拿出，恢复常温后再喂蚕。
喂桑叶有讲究：桑叶表面不能有水滴，或水残留。否则，蚕宝宝会拉稀甚至死亡。一、二龄蚕，以及眠后复食，蚕要尽可能吃嫩桑叶；三、四龄，尤其是进入五龄，要依次吃老一点、厚一点、颜色深绿且有光泽感，特别是叶柄折断处有淡淡的乳白液体渗出，这相当于人体所需的白蛋白。
——拉便，蚕宝宝拉便没有那么繁琐的程序，或正规庄重的仪式感。正在爬行中、休眠时、或用餐间，毫不经意，只要屁股微微一撅，很随意地向上轻轻一推，（而不是向下用劲），一个黑色小球（名曰蚕砂）滚落到一边，就算完成了一次拉便。这是不是”随便”一词的起源，不得而知，也没考究。蚕砂还是一味中药材呢。
—— 休眠，是蚕宝宝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不过，它们休眠的形态大相径庭。
有的软绵绵的爬着一动不动，呈”一”字形爬在地上，看上去睡得很香甜；
有的高高地昂着头，３对胸足也都随身而起，一幅俨然不可冒犯的作派。又仿佛在宣示：“正眠着呢，请勿打扰！” 如遇不识趣者惊扰，它会一改平日里慢悠悠的秉性，上半身左右剧烈摆动二、三下，以泄愤示威；
有的在昂首休眠时，择机来上一阵子“频频点头称是”的动作；有的则表示“摇头否认” ，令人大惑不解其意。专家大姐作出合理的解释：那是它想通过这一动作，在头顶的“旧衣服”处，挣开一条短小的裂缝，然后，小嘴儿或脑袋先伸出去探风。继而，头和整个身子都从这里钻出，脱掉”旧衣服”，进入下一龄新生活。
有一条看上去像在找吃的。我给它新鲜的桑叶，它不吃，却爬到僻静处去像模像样的昂头休眠。结果心还没完全静下来，可能是难奈饥肠辘辘，就又爬回新放的桑叶处，决定先过足嘴瘾再说。吃饱了，唇齿留香，黑漆漆的小嘴儿还在灵活的巴咂回味，然后，才就地进入休眠状态；
有的使劲勾着头，甚至侧躺着，触之也不动，好像失去了生命的征候。我用羽毛轻轻碰触它的足，它本能地收缩，很快又伸展开来。如同一个熟睡的人被别人挠了挠脚心，也会下意识地蜷回去一样。
有的不停地翻滚扭曲，看上去十分痛苦。好像在死亡线上艰难挣扎，让人担心它能不能挺过去，看到新生活的曙光。我想，这种眠姿可能也是出于挣脱“旧衣服”的需要。
无论哪一种眠姿，都由它自己决定，切不可人为地强行干预它移位 。这是蚕眠大忌。
—— 脱皮。意味着蚕宝宝睡眠的结束，意味着长了一岁，意味着身躯增大。不过，很难发现蚕宝宝脱皮的全过程，往往只是看到它脱下来干瘪瘪、皱巴巴的”脏衣服”后，不知又到哪儿“疯”吃去了。
—— 长大。接着的时光就是长身体，准备下一龄的新生活了。
4 月30日，孙子老大按老师要求，将蚕宝宝们带去学校统一参展、交流。正好有11条蚕宝宝完成了一生的四次休眠，进入五龄狂吃、疯长、发胖期。另有5条还未完成最后一次的休眠，留在家中静默，不方便去学校露脸刷存在感。
参展归来，这几条五龄蚕，食欲减退，食量减少，通体圆滚滚，皮肤紧绷绷，行动懒洋洋。有时干脆停顿下来，低头沉思很久、很久……
它们是不是在反思：近几天只顾得吃呀，吃，如今，吃的脖子和头一般粗，卡路里一个劲飚升。苗条的身段全然不见了。整个身形像一个放大版的枣胡，或缩小版的纺锤木梭。
也是呀！它们的担忧不无道理。这要是在唐朝，杨贵妃以胖为美，母仪天下。如果能穿越回那个朝代，蚕们吃成这般模样那是赶潮流，风光无限。仅靠做形象代言，商业广告，明星网红，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富可敌国。可惜，时代不同了。
看今朝，时序还未入夏，三里屯太古里的曼妙女郎们，就竞相展露修长白腿小蛮腰。却没见过五大三粗秀赘肉的胖妮肥崽。你还真别说，这11条蚕的节食、减量行为，很有可能受新时代审美观的影响呢。
有两条最小，看上去有些心急火燎。第三次休眠经过大约两个昼夜的慢长时间，刚刚结束两天多一点，受了不少生理折磨，枯黄皱褶的身体才变得光润了一点，就急不可奈地想作最后昂首一眠赶进度。结果怎么强迫自己也进入不了静默状态，这才想起：哎！四龄时长需要持续6天呢。蚕的生长规律不可违，欲速则不达。没办法再开吃，把身体养得壮壮的再说吧。
（三）
5月6日，下午5点钟左右，我突然发现一条蚕破例爬到蚕室盒子的侧壁上，上半身还在摇来晃去好像是在寻找什么。我走近一看，呀！它吐丝了，由于塑料盒壁是光滑的挂不住丝，它的身边已有一小团乱丝。原来它在寻找适合作茧自缚的蚕簇呢。于是，把它放进早已准备好的鸡蛋托盘里。看上去它对这别样的蚕簇还很满意。迫不及待地扯挂起了蚕丝。
另有6条，或沉思不动，或在寻找什么？给它们桑叶也不吃。于是，也把它们抓进了蚕簇。害得我深夜12点还在观察它们的动向。既怕它们还想进食，却没有桑叶；又担心它们会像第一条率先吐丝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蚕簇。
凌晨四点，我又起床查看，还是没什么变化。怕它们饿着，就放到蚕簇里一些桑叶。
5月7日，早上6点40左右，发现又有一条在吐丝作茧。其余5条不仅没有吐丝的迹象，还在桑叶上留下吃过的缺口。因此，又把它们遣送回养蚕的盒子。
上午8点多，请教专家大姐才获悉：蚕们这个时候不吃不动，或东张西望，是它们已临近吐丝作茧，等待排空体内粪便，净身作茧蛹化。检测的方式就是，用手抓起蚕，对着较强光源，看蚕通体是否发黄透亮。如果没排完粪球，就会明显看出。如果看到在尾稍处只有一粒黑粪球时，就不妨把它们放到蚕簇静候时机了。
我照办了。没想到新放进去的这5条很不安分，对蚕簇选址特别挑剔。在指定的格子里，爬上爬下，爬到最高处仰起前半身，环视瞭望。
有的客串格子，拣得眼花，甚至还爬到临居已选好的宅基地施工现场捣乱。大有鸠占鹊巢的企图，幸好被我及时干预。否则，可能会引发宅基地纠纷。
有的爬到城墙上张望，有去域外开疆拓土，安营扎寨的设想。
有条蚕哥们，很不安心织网结茧，多次爬上邻居家的“房顶”撒欢”（也许它在参观学习别人的经验），都被我遣返。最后我才发现这蚕哥们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原来它也有选好的场地，开始了扯挂天网，而且已具雏形。只是，用心不专，技术拙劣，织丝不匀，疏密无序。连它自己都觉得实在对不起观众，于是，钻出来到处流浪。我遂之将其强行塞回原址，让它把未竟的工程圆满收官。
5月13日早上，最后一条也已完成清除体内残存食物和粪便，进入考察蚕簇选址阶段。
我给它指定了一个位置，很快它就进入了现场勘察设计阶段。可能是还比较满意吧，不大一会儿就开始吐丝扯网。
我上午有事出门办事，返回家已是下午两点半多了。我先搁下手头上的事到蚕簇查看进度，结果让我哭笑不得。
这个蚕哥们也真是的，我在家的时候，它在我给它指定的位置扯挂网。给我留下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印象。我一出门，它就乘机越界到相邻的宅基地上吐丝织网。虽然没经我同意。不过，也行，已既成事实，织就织吧。
结果不知什么时候，这哥们儿又无心织网，见异思迁，丢弃半拉子吐丝扯网工程，爬山越岭，到蚕簇边疆疯玩去了。我往回抓它的时候，它的小嘴缩回，露出一小圈肥肉；尾部使劲后翘，胸腹前突；八对腿脚不分的身体零部件，使劲向外伸展；努力摆拍出一个前突后翘的pose。萌翻了一片倾情观众。这一次，我把它放进一号指定的施工现场，在我的监视下，它才得以完成作茧自缚的使命。
（四）
5月22日早晨，我发现有一个蚕蛹已经羽化破茧成蛾子。通体浅棕色，毛绒绒的。宽大的眉毛，像两把黑色的木梳子。一对圆鼓鼓的大眼睛，恰似帶了一幅纯黑色的大耳暖儿，看上去格外突出，格外不协调。还有那一对纯粹摆样子给人看，却不会飞的小翅膀，仿佛仅仅是为了昭告天下：我是一只蛾子，而非全身滑溜溜的虫子，尽管我曾经是，现在真的不是。
专家大姐慧眼识蚕蛾，看了一眼就定论：这是一个小伙子。它在静候破茧而出，姗姗来迟的心上蛾呢。可把它放进冰箱冷藏室，让它耐心等待喜结连理的美好时刻！
5月23日早晨，孙子老大发现又一蚕蛾破茧而出。根据专家的经验鉴别，还是一男性。于是，经祖孙商定也暂时把它送冷藏室凉快去了。两条单身汉合居一室，既不寂寞，又谁也别笑话谁！
到了中午12点，又一蛾子面世。从新生蛾的眉毛宽度判断，可能又是男性。就让它与先前的两条光棍会合。这下可热闹了。原来这只新生蛾是一只纯情少女。先前问世的两条光棍汉一下子来精神了，争相绕着少女振翅调尾，求欢献爱！少女显得有点矜持，偶尔扇动一下翅膀，以示回应。不大一会，她向一位帅哥表露了芳心！半推半就地调正了尾对尾的爱姿。昨天出生的那只，翅膀皱褶，个子略小，颜值很低，还傻乎乎地看不出来眉眼高低。人家已好上了，它还把屁股伸过去乱蹭，自讨没趣，最后悻悻然离开风月场。
下午4点钟，我解剖一个最大的茧。其实，它在蚕茧里早已蜕掉蛹皮成蛾子了。不知何因它就是不肯咬破蚕茧自己出来。于是，我用剪刀剪破蚕茧，它才犹抱瑟琶半遮面，羞嗒嗒移步茧外。结果正如专家大姐所判，它还真是一只个头最大的女性代表。我当了一次月老，帮它找到了如意郎君。
5月26日上午10点钟，一个曾被孙子老二带去学校，在老师的指导下剪开茧取出蛹，让同学们观察蛹在蚕茧里的模样状态。今天刚脱去“泳”（蛹）装，化作女蛾，就有男士上门求爱。
蚕蛾的蜜月期只有4个小时。届时就需要上演一出皇帝不急，太监急，或棒打鸳鸯两分离的伤情剧。让受孕女蛾产卵，传宗接代，重复生命轮回。
至此，蚕们陆续完成了各自庄严的使命。给一向多思善想、情趣横生的蚕生，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两个孙子从中汲取了生物知识，我也因此丰富了人生阅历。
– 作 者 简 介–
赵保福 笔名嘤嘤鸟，林州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退休干部。爱好写作，作品散见于《红旗渠报》、《芝兰园》，其中《捕蝉新雨后》曾获河南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系统网络春晚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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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河顺文艺）：【散 文】蚕 趣 | 赵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