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思贵焖米饭
杨文芳
河南林县人造“天河”红旗渠,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有“一渠绕群山,精神动天下”之美称。我们作为林县人,当然对幸福渠、生命渠更是情有独钟。
然而,真正对红旗渠还有另一种情结的,是曾经对红旗渠奉献青春的、林县河顺公社申村大队的那代筑渠参战的民工们……
1960年,举世闻名的林县红旗渠,几经周折,终于在林县县委书记杨贵同志的率领下开工了。
为了全县60多万农民的吃水、以及子孙后代的生存问题,全县人民万众一心,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精神,也激励了河顺公社申村大队(申村、东寨、郭家庄三个自然村)的干群斗志。在大队营长常榜山、及各村连长的带领下,毅然决然地拋家舍亲,参加了修建红旗渠的筑渠大军。
但凡七十岁以上的老年人都知道,那个年代,正是国家最困难时期,农村“糠菜半年粮”的说法,就是当时现状的真实写照。
河顺公社申村大队筑渠大军的战绩,在林县《红旗渠战地报》光荣榜上赫赫有名,为河顺公社赢得了荣誉,也为申村大队的父老乡亲赚足了面子。
可是,国家困难,地方财政更困难。要想把生活变得好一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一句话,难呐!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现有的条件下,找一名德才兼备的事务长来管理做饭的,尽量将这粗茶淡饭做到精致,做到大家满意,这对完成筑渠的艰巨任务事关重大!
最终,一位连长推荐了一个人,一说这人名字,大家一致赞同。铁板上钉钉子,就他了!
原思贵,男,四十多岁,标准的长方形国字脸。皮肤黝黑,前庭饱满,大脑装满了丰富的阅历与智慧。言辞不多却幽默风趣。在半生的厨师生涯中,那厨艺是响当当、硬梆梆的。
做饭的是恶水缸。凡是做过大锅饭的人都清楚。百人百性格,百人百口味,百人百爱好。这叫众口难调。修渠的人多,吃饭自然也会出现这种现象。
这天中午收工了。一个姓郭的小伙子抢先打上了饭。“咦?今天这饭是怎么做的?这么淡!”小郭直格郎梆地说。
见没人回应,一个姓郑的小伙子也开口了:“老原,我怎么感觉反而有点咸呢?”小郑说话也不客气,表情有点阴阳怪气。
随后,说咸的和说淡的各有一两个人也趁势附和着“就是!”“就是嘛!”
一个姓常的上岁数人也发话了:“别听他们胡扯,年轻人嘴上没胡子,说话转轴子。”然后转向年轻人,“你们哪,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想咋说就咋说呢!”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锅菜怎么会有两个“版本”、两种说法呢?老原感觉有点奇怪。而且听口气,分明是带着不满的情绪。
老原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哪里有没有过失。单凭他的厨师手艺,虽不是名厨,但还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呀!然而,对于今天的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的是由于生活质量影响到筑渠工程进度,这个责任咱可负不起呀!老原暗忖着。
“老原,你在想啥呢?”营长老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问。
老原就把中午发生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要不,我让贤吧。”
“哈哈!”营长笑了。“这些小子们还耍脾气呢!回头我找他们谈谈。”
营长也将上午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原来呀,咱申村大队的小伙子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在施工进度中,只是注重了速度,而疏忽了质量,在评比中,小伙子们认为,咱申村大队,百分百的理应得这面先进红旗,结果没被评上。一肚子牢骚无处发泄,就导致了今天中午的局面。
老原终于卸下了心里的包袱。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猛猛地吸了几口烟,狠狠地在地上搓灭了烟头:“好你个小孬种们,气朝着俺老原来了。老常,不用你管,让俺先调教调教他们。”老原心里已经有了“谱”。
第二天中午,老原没用其他师傅,自己亲手焖了一锅稠米饭。里面掺和些绿油油的白菜叶,用红、黄两种萝卜的碎块配色,单看稠饭品相,还真的能唤起人的食欲!
厨房打饭时,是通过约三十公分的正方形小窗口传递。打饭者只把饭碗接进去,厨师将打满饭的碗放窗口即可。
今天率先打饭的还是昨天起哄的那几个。以小郭为首的三个人,由老原亲自掌勺。
“俺老原今天专门伺候你们呢!”老原意味深长地、边打趣边从锅的左边依次盛满递过去。
以小郑为首的三个人,则从右边盛满递过去。这几个小伙子还不忘夸奖老原今天的饭色搭配的不错呢!
吃着吃着,昨天吃着淡的那几个人又嚷嚷起来了:“呸呸!老原老原,今天这饭怎么这么咸呢?打死卖盐的了?”
昨天吃着咸的那几个也嚷嚷:“咸什么咸?淡死了!你们不是神经病吧,尽胡说八道!”
咸的和淡的一方各不相让,互相指责对方无理取闹,互相指责对方故意拆自己的台。甚至在指责的双方内,还有一组亲戚关系的也撕破了脸,吵嚷中还带着不干净的脏话,差点没有打起来。
本来吃的小米稠饭,被他们这样一搅,倒吃成“一锅粥”了。
其余的民工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又去排队打饭了,吃完了,还不忘用舌头把碗边儿舔了个干净。
那个很有威望的老杨站了起来,不客气地骂着那几个吵得最凶的人:“滚犊子!不想吃别吃,起什么浑?就你们事儿多!老原到底哪儿招你惹你们了?昂?”
连长也说:“咸淡正好啊!”并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小伙子们,你们也知道,这人多的事啊,有时难免会不合自己的口味,将就点就过去了,是不?就是在你家,你娘就会掌握得那么准吗?也别说这么多人了。你们这样吵吵,就不怕别人笑话咱申村大队?就不怕别人说咱申村大队因为吃饭的事差点打起来?昂?你们好好想想,一个个二三十了,脸秃羞不秃羞!”
这“咸”“淡”双方两拨人,有理说不清,争吵,没人同情。申诉,没人说自己的理。站不是,坐不是,走也不是,一个个憋着气不吭声。
这时,原思贵不紧不慢地从厨房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用围裙不停地擦着手。
然后,往中间一站说:“你看你看,大伙都看见了吧,是我老原不好,还是他们故意在找茬儿?昨天你们叫嚷着咸,今天又叫嚷着淡”。
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另一方说:“你们昨天叫嚷着淡,今天又叫嚷着咸。我倒底该听谁的?谁说的是?呃!这个工作我还能干不能了?你们让大伙儿都说说,今天这口味到底咋样?”
“听听,听听,你们都听见了吧?大家都说没问题,为什么就你们不是咸就是淡?我不是说你们,咱可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呀!”说着说着,老原左手叉上了腰,情绪也激动了许多。
“你以为你是谁家的少爷,有本事你们上大酒店吃去呀!还伺候不了你们了,噢!怎么,你们不就和我一样,都在为咱子孙后代修生命渠,出力流汗吗?不都曾经表态不怕苦不怕累吗?叫嚷啥?”
老原的声音或重或轻,像诉怨、像训话、又像讲演。掷地有声,字字在理。终于把昨天的窝囊气一古脑地全发泄了出来。
大伙儿一听,很有道理,纷纷支持老原的说法,并为老原喊冤:本来就是嘛!
老原趁势掏出小手巾,擦了擦左眼角儿,又沾了沾右眼角儿。
事已至此,小伙子们呢,甚至怀疑自己的味觉神经出了问题。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可真的是冤枉老原了。
老原呢,看到这些小伙子们一个个成了众矢之的,张口结舌,也就见好就收。把那几个还在傻愣着的“咸”“淡”双方,偷偷叫到厨房,进行了“训”后补偿。用林县俗话说,就是大棍子打了小棍儿摸拉。
那几个人,仔细听了老原介绍今天一手操作恶作剧的全部过程,在厨房就笑得前仰后合了。
一个小伙子恍然大悟地说:“我说呢!看来今天每个人说的都是真话呀!”说着说着,双方互抢过对方的米饭尝了一口,“呸呸呸!好淡好淡!”“好咸好咸!”
随后,老原将双方只尝了一口的稠饭,拌搅在一起,作为补偿,另外又加了些香油,咸淡正合口味地美美地补了一顿。
原来呀,老原知道自己受了不明不白的委屈后,就决定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们些颜色看看。他把米饭特意在左边放了二三个人饭量的双倍盐,而在紧挨着的右边、也专留下二三碗量的不放盐,并用红萝卜块儿和白菜叶儿,分别做了咸淡的记号,其余的按正常放盐。老原故意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他们激怒大多数人,引起强烈的反响与愤慨,借大多数人的嘴,去替老原驳斥那些嫌咸嫌淡的小伙子们。这样就能得到了大伙儿及营连长们的“公正”的认可,使那些小伙处于声讨之中。所以才出现了咸淡不一的、乱打菜圪塔的混乱局面。
老原这种做法,其实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从小窗口递饭,他们也根本看不出来老原的“神操作”,还夸老原做的饭好呢!老原听到他们在外面嚷到了高潮,让他们自相矛盾、相互“残杀”后,这才装模作样地出来“演讲了”。
从这以后,只要吃米饭,“咸”“淡”双方总要故开玩笑地央求老原,从中间盛,不要左边的,也不要右边的。老原呢,会意地咧嘴一笑而过。
再后来,申村大队就传出了一个歇后语:原思贵焖米饭——说辞不一。这在申村大队成为笑料,在红旗渠工地上,老原成了“名人”,都想一睹申村事务长老原的“风采”哩!
直到申村大队胜利完成筑渠工程那天,在大伙儿的起哄下,有意想让“咸”“淡”双方,和老原照一张合影相以作留念。但由于当时条件限制等诸多种原因,没有照成。最终还是为红旗渠上这一出“笑谈”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唯一不遗憾的是,申村大队筑渠人的名字,永久地雕刻在了世界第八大奇迹——红旗渠、这座人类历史的不朽丰碑上了。
杨文芳 笔名海阔天空,林州市河顺镇东寨村人,爱好书法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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