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20世纪出品的中篇小说，是《小兵张嘎》的作者、河北军队作家徐光耀写的，我只看过一次。
这是曾经在河北省冀南地区小范围流传过的一桩真实故事，通篇写的是一支八路军过路部队，在平汉铁路东侧遭到日伪军埋伏全部覆灭的过程，其他别的事情都没有。描写自己军队的一次惨败，写得又这么完整和写实，除了《四百生灵》，我再也想不出我们中国还有哪一个别的作品。
这篇文章，我还是九几年，在徐光耀写的小说《平原烈火》里看到的。《平原烈火》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部著名抗日小说，为徐光耀的代表作。后来它有许多的版本，我看到的是贵州人民出版社的一个普及本。要说这《平原烈火》，它和《四百生灵》可完全是两码事，那本书，《四百生灵》只是插进去的一篇小说，用作汇成一个集子。至今，一般也只有从贵州出版社出版的这个版本，才能看到它。
这个故事，描写一个八路军正规连队护送几百个抗大刚毕业的男女学生，深夜越过平汉铁路到冀南平原去。一开始，在穿过铁道线的时候，日本人的铁甲车和穿大衣日本兵的烟头火光都能看见，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但过后一切都很安全，巡逻队开走了，似乎并没有被发觉。然后就过了路。但再以后，沿途接连走了好几里地，周围都是静悄悄的。
连长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直觉令他感到很不对劲儿，于是就跟指导员商量。结果，那个“眼镜书生”当然又以任务紧迫、必须按时到位的大道理为由，也就是博古的那一套，压制了连长的意见，还是命令全队不作任何调整地迅速前进。接着就到了一个村子。这是一个大平原上不知名的村子。
那会儿，已是深更半夜。村子里外一片死寂，无人无声。这时候连长已感觉有些大祸临头了。部队很疲劳，马上就进屋休息了，外面还是死一样的宁静。然后过了一个小时，就听见在东南方向突然响了一枪，紧跟着西北方向又来了机枪的一个点射。连长登时就喘着气坐了起来，掏出了驳壳枪。他判断这是敌人传递的合围信号，两个方向响枪已经告诉他，合围已经完成了。
于是队伍就匆忙起来，紧急地集合到了打谷场上。然后你说怎么着了？队伍刚齐刷刷地站立排队，马上就从各个角落，有的是在房顶上，敌人的机枪、步枪、手榴弹就雨点般地打了下来。显然敌人事先早就悄悄地摸了上来。仅仅几分钟，八路军就倒下了一大片。那些抗大的学生，这回知道战争革命不是那么浪漫的事了，都到处惊叫乱窜，完全丧失了组织。不消二十分钟，就给敌人打死了二三百人。
后来，记得是连长全身被打成了筛子，死不瞑目。那个眼镜指导员流着泪自己给自己的太阳穴来了一下。一直到最后，实际上他们也没搞明白敌人的动向。自己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就这样连敌人的脸都没有看见就死去了。
这回，半个多小时过后，这个村子的里外便又恢复了一片宁静，这次是真的死气沉沉了。只有伸手不见五指黑幕下那化作幽魂的四百生灵。
事后，老道的敌人并没有怎么收拾战场，便成建制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又过了一两天，“皇军在冀南彻底消灭共产军八百人”的特大新闻，就上了石家庄、邢台和邯郸一带的报纸。这段光景，当地政府人员和附近的村民来收了尸，但对外严密地封锁消息。不过，一些收尸的百姓还是把这个消息给透了出去，就是说村子里全是死去的正规八路，像是遭到了伏击给打死的。另外战场上没有什么激烈搏斗的痕迹，找不到日伪军的尸体。显然是敌人在半夜把八路军包了饺子。
当年徐光耀曾长时期在冀中、冀南一带转战，八路军抗战的艰难，包括不少的失败，自然也都铭刻在他的记忆之中。然而，中国的文化，中国的政治，是绝不让说这种军事上的真话的。描写失败，是犯大忌的事。徐的这篇文章，也是在1979年后才敢提笔写的。
我知道的有关此事的大概，是在河北邢台，有一两个当地的老人曾经说过，大概是在1941年至1943年间，具体的时间不太清楚了，日军在内丘（在京广铁路以西）与柏乡、隆尧之间截击歼灭过一支八路军的过路部队。他们说这次战斗，八路军损失了有五六百人，但是否里面有抗大的学生，并不知晓。当年，这些八路军战死以后，大批尸体都是伪保长拉乡下人处理掩埋的。
这种事情在那个年代的人们眼里，实际上并不稀奇。1942年的冀南大突围中，陈再道的八路军主力就有多个营被包了饺子，至今当地各县，还存有一些散落八路军的荒冢，上百人的地方集体烈士墓也有好几个。这种结局，当年也无法避免，因为毕竟是敌强我弱嘛！虽然突围战和伏击战的性质是不同的，但老百姓没有那个知识水平和深入研究的兴趣，反正最终的结果，是大家都知道八路军是遭到失败了。
正因为《四百生灵》大胆露骨地揭示了那场战争的艰巨和血腥，至今才依然上不了文化舆论的台面。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红小岩谈古论今）：《四百生灵》大胆露骨地揭示了抗日的艰巨和血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