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年届92岁高龄的洪学智,生病住进了解放军总医院进行疗养。
自从卸任军队领导职务之后,洪学智被选为全国政协副主席,在人民政协事业上发挥着余热,作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同时,洪学智还曾出任“四野战史”编写领导小组组长,他老当益壮、干劲不减当年,带领工作人员高质量地完成了编写“四野战史”的重任。
有一天,洪学智的儿子洪虎(时任吉林省省长)趁着到北京出差的机会,来到解放军总医院看望老父亲。当时,和洪虎一块来的,还有吉林省政府秘书长马俊清同志,他曾经担任过四平市委书记。
洪虎和马俊清进入病房之后,洪学智非常高兴,很快和他们二人拉起了家常。在欢声笑语之中,洪学智突然将话题转移到了工作方面,他对着马俊清说道:“你当年在四平担任书记的时候,修建好了四平烈士陵园,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大事情。”
马俊清没有想到洪学智一直牵挂着四平,牵挂着四平烈士陵园,心中难免有点感动。此时,洪学智转过头来,用严厉的语气批评儿子洪虎,他说道:“洪虎,你担任吉林省省长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有把四平战役纪念馆(新馆)建好,你这个省长是咋当的!”
洪虎听了之后有点尴尬,坐在一旁的马俊清连忙打圆场,因为他知道建设四平战役纪念馆的问题所在。不过,洪学智却说道:“问题和困难是常有的,建设四平战役纪念馆是一件大事,既是对革命历史的纪念,对牺牲先烈的缅怀,又能教育后人继承和发扬革命精神,继续艰苦奋斗。”
洪学智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顿时回想起了硝烟弥漫的四平战场,回想起了震天动地的战斗场面,回想起了那些为革命而牺牲的烈士们。这一幕幕过往,让洪学智心潮澎湃。可是,紧接着洪学智又想到四平战役纪念馆还没有建成,眼神中难免有点怅然若失。
看到这种情景,洪虎也有点自责,他明白父亲对修建四平战役纪念馆这个事是非常在意的。根据洪虎的记述,后来没过几天,时任吉林省委副书记的全哲洙同志也到医院看望洪学智。洪学智对着全哲洙说道:“前几天,我对洪虎说的那些话,不是对我儿子说的,而是对吉林省省长说的。”
2005年,虽然洪虎已经不再担任吉林省省长,但是在当地政府的努力下,坐落于四平市英雄广场上的四平战役纪念馆新馆建成了。四平战役纪念馆新馆的西侧,是一战四平之时东北民主联军指挥所旧址,东侧的场地上还建有东北民主联军英雄铜像、马仁兴烈士塑像。再向东,则是高高耸立的四平烈士纪念塔。
当洪学智听闻四平战役纪念馆新馆建成的消息之后,他非常高兴,口中连声称赞道:“这件事办得好、办得好!”在洪学智的内心中,四平战役是他军事生涯抹不去的记忆。四战四平,洪学智率领部队参加了三次,其中一次他还担任前线总指挥。洪学智从苏北带过去的很多新四军老战士都光荣牺牲在了四平,这更让他念念不忘。
洪学智是安徽金寨人,出生于1913年,他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在漫长的军事生涯中,洪学智先后经历过商南起义、鄂豫皖斗争、红军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抗美援朝战争,他在战场之上立下了赫赫战功。1955年首次授军衔,时任总后勤部副部长的洪学智,被授予上将军衔。1988年恢复军衔制度,时任军委副秘书长的洪学智,再一次被授予上将军衔。
说起洪学智与四平,与辽阔的东北黑土地,那是在全面抗战胜利之后。1945年9月,为执行发展东北的战略任务,当时担任新四军第三师副师长的洪学智,与师长黄克诚同志一起率领3万余名将士,分批从苏北地区向东北地区挺进。
在极为困难的情况下,洪学智密切配合黄克诚,指挥部队打通了承德到辽西的铁路,为确保兄弟部队进入东北开创有利条件。1945年11月中旬,新四军第三师各部队先后到达辽宁锦州以西地区。不久之后,新四军第三师编入东北民主联军,相继发展为东北民主联军(后为东北野战军)第三纵队,以及第六纵队之一部。
在这段时期,洪学智历任辽西军区副司令员、黑龙江军区司令员、东北民主联军(东北野战军)第六纵队司令员等职务,参加过三次四平战役、三下江南作战,以及1947年东北夏、秋、冬三季攻势作战。1949年初,东北野战军改编为第四野战军,洪学智又被任命为第十五兵团第一副司令员兼第43军长,参加了平津战役、湘赣战役、广东战役、广西战役以及海南岛战役。
在东北地区解放战争中,四平是一块被烈士鲜血浸染的土地,是一座在战火中涅盘重生的英雄城市。四平所处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其必然是敌我双方争夺的焦点,哪一方能够控制四平,那么哪一方就能够在东北大地纵横驰骋,进而掌控东北战场的主动权。
从1946年到1948年,四平这战略重镇先后发生了四次激烈战斗,这就是著名的四战四平。一战四平,又称四平解放战;二战四平,又称四平保卫战;三战四平,又称四平攻坚战;四战四平,又称四平收复战。四战四平,洪学智率领部队参加了三次,分别是四平保卫战、四平攻坚战和四平收复战,其中在四平攻坚战中,洪学智还担任前线总指挥。
四战四平,以旷日持久的四平保卫战和残酷无比的四平攻坚战最为著名。在四平保卫战中,东北民主联军伤亡达8000余人,其中新四军第三师第7旅第19团,在塔子山战斗中顽强苦斗、死战不退,几乎伤亡殆尽,谱写了一曲英勇的壮歌。
在四平攻坚战中,四平城满目皆是火海、血河、尸山,其惨烈程度足以惊天地、泣鬼神。根据《第四野战军战史》记载,此战东北民主联军伤亡1.3万余人,歼灭敌军1.7万余人。当时担任西满纵队独立一师师长的马仁兴,在战斗中壮烈牺牲,是东北民主联军在四战四平中牺牲的最高级别将领。
经历过战争的伤痛,才能懂得战友情谊的珍贵。许多烈士们光荣牺牲在了四平,这让后来的洪学智始终牵挂着这个地方。如今,在四平战役纪念馆之中,收藏有洪学智使用过的一条毛毯,而这条毛毯的背后则有着一段令人动人的故事。
那是在1946年四平保卫战结束之后,洪学智从四平回到了辽吉根据地。洪学智刚走进办公楼,迎面就遇见了黄克诚和陶铸。黄克诚看见洪学智一脸疲惫的样子,开口说道:“大个子(洪学智的个子比较高,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大个子),你们辛苦了,这次你们在四平牵制住了敌人,给我们在后方开展建设争取了时间啊!现在黑河那边局势比较紧张,上级决定派你去黑河剿匪,你马上就得走!”
洪学智还没来得及说话,陶铸就笑着说道:“大个子刚才从前线回来,咱们至少让他休息一晚上再走,你看他累的,况且我们也得表示表示呀!”陶铸说完之后,黄克诚也跟着笑了起来,点头表示陶铸的意见。
到了晚上,陶铸让炊事员杀了一只鸡来慰劳洪学智。吃完晚饭之后,陶铸把洪学智叫到了一边,拿出了一条毛毯,说道:“你经常在前方打仗,东北的天气又特别冷,这条毛毯,你就拿着用吧!”
洪学智感动了,他从陶铸手中接过那条毛毯,此时战友的亲切关怀温暖着他的心。到了第二天,洪学智就带着陶铸赠送的毛毯,踏上了去黑河剿匪的路。从此之后,陶铸赠送的毛毯就一直陪伴在洪学智的身边,从东北到广东,从广东到朝鲜,从朝鲜到北京,洪学智将其视若珍宝,甚至舍不得使用。
时间过得很快。1968年,洪学智的儿子洪虎要结婚了。作为父亲,一向清贫的洪学智根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送给儿子。洪学智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将当年陶铸赠送给他的毛毯,转送给儿子洪虎当结婚礼物。洪虎知道这条毛毯的来历,他和父亲一样一直珍爱着这条代表革命情谊的毛毯,当作传家宝。
后来,随着四平战役纪念馆建成,洪虎代表父亲拿出了珍藏已久的毛毯赠送给了馆方。而四平战役纪念馆则将这条毛毯陈列在展柜中,让这条见证着洪学智和陶铸革命情谊的毛毯,告诉后来人,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老一辈革命家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和他们高尚的革命友情。
洪学智虽然是安徽金寨人,但是他早已经把吉林当成了第二故乡,这不仅仅是因为吉林是洪学智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而且吉林还是洪学智长期工作过的地方。1962年夏天,洪学智曾经到四平农机厂检查工作,当他走进农机厂的院子,顿时感觉到四周的环境非常熟悉。
中午休息的时候,洪学智带着深沉的思绪在农机厂四周察看,他在努力地寻找着脑海中的记忆。当时,四平农机厂的厂区内,除了办公区和生产区有几幢房子之外,其他大部分厂区都是荒芜的。洪学智转到了农机厂的后门,然后出门沿着一条依稀可见的小路迈步往前走。
走着,走着,洪学智的眼睛湿润了,他激动不已。因为,洪学智的面前出现了一座破旧的寺庙,对于这座破旧的寺庙,洪学智在熟悉不过了。当年四平攻坚战的时候,洪学智率领的东北民主联军第六纵队指挥部,就设在这个破旧的寺庙内。
当时正值中午,农机厂生产区的机器仍在轰鸣着,但是传到洪学智耳朵里的,分明是当年那震耳欲聋枪炮声和战士们的厮杀声。望着眼前的一切,洪学智抿着双唇、闭起双眼,微微抬起了头,喉结上下跳动。此时,洪学智紧闭的双眼,再也挡不住那炙热的泪水,他用厚大的双手捂住面部,缓慢地蹲了下来,不停地颤抖着、擦拭着……
几天之后,洪学智的妻子张文在家中收到了丈夫的来信。洪学智平时很少写信,张文拿到信件之后,心里非常紧张,她知道丈夫来信肯定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当张文打开信件之后,她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眼泪是为感情细腻的丈夫而流,更是为当年光荣牺牲的烈士们而流。
洪学智在信件中写道:“今天我到四平农机厂检查工作。没有想到,农机厂后面的大庙,就是我们六纵打四平时的指挥部。这让我又想起了当年血战四平时的情景,四平之战极其惨烈,特别是第三次作战(四平攻坚战),光我们六纵就伤亡了4000多人,他们大多是从苏北一路跟随我来到东北的,好多人我现在还能叫得上名字。可他们都牺牲了,就安葬在四平。下午,我去了一趟四平革命公墓,在那里,我看到了他们了……”
是的,当天下午,洪学智怀着对烈士们的深刻思想,来到了葱葱郁郁的四平革命公墓(后来扩建为四平烈士陵园)。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革命公墓之中,使得纪念碑更加光彩夺目。这里安眠着在四战四平中光荣牺牲的一万多名烈士,而在烈士墓前,洪学智蹲在地上低头垂泪。
1977年,洪学智重回军队系统工作,他先后担任过总后勤部部长、军委副秘书长,为军队全面建设作出了重要而积极贡献。正如全文所说,卸任军队领导职务之后,洪学智并没有闲着,他在人民政协事业上继续发挥着余热,做着自己应有的贡献。
洪学智一生共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分别是洪虎、洪豹和洪晓狮,三个女儿分别是洪醒华、洪彦和洪炜。洪学智一贯注重对子女们的教育,正如大儿子洪虎所言:“父亲对我们子女的影响,一直都是身教重于言传。这种教育是日积月累的,而不是一两次谈话就能完成的,如春雨润物细无声。”
根据洪虎记述,父亲洪学智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开家庭会议。洪学智经常利用开家庭会议的机会来教育子女,他曾经教育子女们说:“如今改革开放,国门打开了,形势开放了,各种思潮也跟着进来了,你们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决不能做有损党、有损人民的事,决不能有损我们这个光荣的革命家庭。”
同时,洪学智还时常告诫子女们:“一定要按规矩办事,要走正道,不要走歪门邪道。你们不要指望我为你们的发展搭桥铺路,你们的路要自己走。”1998年,洪虎被调到吉林工作,洪学智语重心长地对着洪虎说道:“你要真正地为老百姓办实事,不要图名、不能图利。”
当时,洪学智还让洪虎多多关注1936年修建的丰满水库大坝的安全问题、吉林的粮食生产问题。除此之外,洪学智还想到了四平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他对着洪虎叮嘱说:“一定要把四平烈士陵园维修好、把四平战役纪念馆新馆建设起来。”
2004年,年届92岁高龄的洪学智,生病住进了解放军总医院进行疗养。这一天,儿子洪虎趁着到北京出差的机会,来到病房看望父亲。当着吉林省政府秘书长马俊清同志的面,洪学智毫不客气地批评说:“洪虎,你担任吉林省省长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有把四平战役纪念馆(新馆)建好,你这个省长是咋当的!”
洪学智对洪虎说的这句话,正如他后来所言:“我说的这些话,不是对我儿子说的,而是吉林省省长说的。”由此可见,洪学智无论何时都公私分明,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2005年,在当地政府的努力下,四平战役纪念馆新馆终于建成了,洪学智也了却了心中的一个夙愿和期盼。
2006年11月20日,洪学智上将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94岁。让我们向英雄们致敬,向光荣牺牲的烈士们致敬!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天择杂谈):2004年洪学智生病住院,批评前来看望的儿子:你这个省长是咋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