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按常理出牌的胡子叔叔

不按常理出牌的胡子叔叔

都称王震叔叔为胡子叔叔。王震叔叔的儿子王军、王之是我们哈尔滨军工大学的同学,王之和我同班同组六年。胡子叔叔老伴王季青阿姨是我中学的校长,我们都亲切地称呼她王校长或王妈妈。胡子叔叔和王妈妈住在北京西城电报大楼北面的城坊街 5?号。这院子是我们同学经常聚会的地方。“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新疆的、江西的、湖南的、北京的……一帮无处可住的王震叔叔战友的后代,自然而然地就在胡子叔叔家住了下来。自北长街叶剑英元帅家被抄后,原来聚集在叶剑英家的孩子们,也转移到了胡子叔叔家。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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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北京一个 7 间房的四合院。正房是原有的,不过厢房则是后盖的普通平房。西侧 3?间平房最南面是个板棚。东侧是餐厅,北侧有个小偏院, 住着胡子叔叔秘书汪文华一家 5?口。就这么几间房, 二三十口人真记不得当时是怎么挤着睡下的。院子蛮大,正房门前东侧的几个石墩围着一张圆形的石桌,这是过去大户人家的四合院,不过“文化大革命”时期,这院子已经是个典型的农家院了。西边,沿房根,种着一溜葱、油菜,还有南瓜、丝瓜什么的,东边靠房是一排葡萄架,院子的中间打着垄,有玉米、大白菜。院子四周还种上了菊花、月季,一年四季,小院生机盎然。王妈妈是北京师大附中毕业的,考入北京大学化学系,后来又转入历史系,青少年时代就是在琉璃厂周围度过的,受到非常好的传统文化的熏陶, 有极高的文化艺术修养,直到晚年,对《红楼梦》这类经典,还如数家珍。她对花卉情有独钟,一天劳作之余,浇水施肥,仔细照料这些花花草草。不料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胡子叔叔回到家中,见院里花花草草,竟令公务员小栗,一日之内拔个精光, 种上了玉米。胡子叔叔在家住不上几日,又白山黑水地战天斗地去了。胡子叔叔一走,王妈妈就把玉米除了,又栽上了月季、十样锦之类。等一段时间胡子叔叔回家后大发脾气,王妈妈不为所动。老两口就这么战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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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妈妈让步的结果是院子里种上了棉花。那时每人每年只有不到一斤的棉花票。院子里种的都是最好的新疆长毛绒。秋天收获的棉花,除了给秘书汪文华的孩子做棉袄外,还够做棉被的。王妈妈自我解嘲地说:“唉!棉花也是花,也好看。”以后困难时期,院子里种的菜,玉米、南瓜、豆角之类也解决了大问题。院子里的粮、棉、瓜、豆、果、菜都是好品种,西厢窗下的油菜尤为好吃。我记得油菜的品种似乎是“胜利号”,每年一直能吃到快过阳历年。那西边的木棚更是有来历的。正房是有抽水马桶的,不过除王妈妈房里的抽水马桶准许用,其他人一律不准用,都得蹲坑。那西边的木棚就是蹲坑的茅房——标准的茅坑,几条架着板子的坑下,放着大粪缸,那茅坑可不准传祥(北京市掏粪的工人, 有名的劳模来掏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也是院里瓜豆肥壮、好吃的原因。“文化大革命”中,有一段时间胡子叔叔、廖承志、余秋里等被“关”在中南海“闭门思过”, 当然是保护。中南海高墙之外,天天挂着砸烂他们狗头的标语,他们每日读书思过,写检讨,还要协助总理处理许多繁杂的事物。胡子叔叔除闭门思过、读书之外,事情不多, 闲暇之余自愿操起伙夫差役老把式,掌起勺来。他腰上围着军用床单,肩上搭条毛巾,到吃饭时间, 嘴里吆喝着:“鱼头炖豆腐来了!梅菜扣肉一盘!” 说不定还有拿手的红烧狗肉,鸡杂猪大肠……廖承志则是他的最佳搭档。王妈妈每月给胡子叔叔 100?元生活费,周六胡子叔叔从中南海回家时,他总说钱不够用,王妈妈说:“买什么呢?东西都便宜,猪肉才 7?角钱一斤, 天天打牙祭,也够。”胡子叔叔则说:“我回来坐三轮,每次要 5?角!来回要一块!”王妈妈说:“我从城坊街到石驸马大街,才 1?角 5?分。你从府右街回城坊街要 5 角!受骗了!”胡子叔叔火了:“什么受骗?你是剥削阶级,我是无产阶级!工人要吃饭的!你嫌 5?角钱给多了!?他们一家人要吃饭的, 你给少了!”真像是侯宝林说相声。不过胡子叔叔是真动气了,王妈妈想的是我们一帮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 钱要紧着花。胡子叔叔和王妈妈从不忌讳在我们面前说“钱”,有时还拉着我们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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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胡子叔叔家,就像在自己家,经常每个房间转悠,胡子叔叔的房间最有趣。印象中,胡子叔叔的卧室,一张普通的床,门左手靠墙放着一张普通的小两屉桌,桌上放着一部电话机。最引人注目的是,靠桌子的白墙上满是一串串字迹大小不同的数字,有黑铅笔写的,也有红蓝铅笔写的。注意看, 就看到这数字的前面有:值班室 65……;总理值班室 39……哈哈,直接把电话号码记墙上了!满墙涂鸦,看似不妥,可有什么不妥?直接在墙上记事,清晰好找,方便快捷,不丢失,不误事。记纸上,再贴墙上,在胡子叔叔看来,假装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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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传作的悼词这件事,也像墙上记号码一样, 很醒目地写在墙上。傅传作是红军第二方面军的老人。反“二月逆流”时,有人要让他揭发贺龙及其“死党”,他没有顶住;批邓小平和反击右倾翻案风时, 他正在空军任政委。由此,在他去世后,悼词中写了一段他在文革中的表现。他的家属当时很有意见, 但是有一些老同志,尤其是二方面军的老同志,坚持要写上文化大革命这一段,空军党委很为难,僵持了很久,遗体一直不能火化。傅传作的女儿傅海玲找到我,想向上反映一下。这件事比较难办,我想王震、余秋里、傅传作都是红军第二方面的老人,王震现在是军委常委,找他反映情况最合适。我去找胡子叔叔说了这件事。胡子叔叔说,叫傅海玲来见我。傅海玲带了事先写好的信,去见胡子叔叔。胡子叔叔看过傅海玲递给他的信后说:“你的父亲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是有贡献的。解放后对空军的建设也有贡献,这些在悼词中都做了充分的肯定。小平同志说,对文化大革命中的问题宜粗不宜细嘛!你们要守纪律,要尽快办好你父亲的丧事。遗体告别我参加。”不等傅海玲说话,他拿起铅笔, 很快地在信的空白处作了批示。批完后递给傅海玲:“你看!就这样!”然后告诉秘书:“赶快送给余秋里。”我记得,胡子叔叔是这样批的:“秋里同志:文化大革命这一段,拟删去。王震 х?年х?月х?日”。最有意思的是,在“秋里同志”几个字上,他还画了个圈,用线条引出来,写着“同意。秋里”几个字。一件不大不小麻烦的事就这样解决了。我问胡子叔叔,你在新疆时,是否有过径直把车开过乌兹别克那边去的事?胡子叔叔说:“那一望无际的棉田硬是好!老大哥嘛!那次带回来的种子,种出来的棉花硬是好啊!确实好!新疆长毛绒, 是世界最好的棉花品种。”胡子叔叔接着很自豪地说:“毛主席正在莫斯科访问,外交部说我闯了大祸,立即报告总理。斯大林知道了,通知乌兹别克:国宾待遇接待!王胡子要看什么看什么,满足王胡子的一切要求!”我又问他,“有过大骂苏联总领事的事吗?” 胡子叔叔说:“那个总领事和我打得火热,请我吃饭、喝酒、碰杯,为斯大林万寿无疆干杯!为毛主席健康长寿干杯!为友谊干杯!……那家伙看干杯干得差不多了,拿出张纸,叫我为中苏友好签字。妈的,友好个鬼!叫我签卖国条约啊!我醉了嘛?毛主席说,王胡子,你哪里是醉了?骂的好!”我听胡子叔叔说,毛主席是这样说的。总之那个总领事被撤了。斯大林喜欢胡子叔叔这样的将军。后来胡子叔叔胃出血,去苏联治疗休养,受到苏联方面非常高的礼遇。胡子叔叔刚进疆,十万大军,困难得很,要搞生产,没有经费,胡子叔叔宣布全军每人只发一顶帽子,少发一件上衣……省下的钱兴修水利,种粮食,发展生产。据说有人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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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胡子叔叔,胡子叔叔说:“谁说有人骂街了?是你王妈妈。最初苦是苦了点,后来都说我搞得好,生产发展了,生活改善了,个人也有积蓄了嘛!”王妈妈说:“扣发的帽子、衣服都折成了钱,算是个人入股,以后都还了本,分了红。我没有,你胡子叔叔不让要。”胡子叔叔非常敬爱他的母亲。胡子叔叔是新疆党政军一把手,有一次开群众大会,胡子叔叔在台上作报告,他的母亲很自然地跟着他走到主席台, 坐在主席台上,很认真、很权威地审视着儿子。王妈妈批评胡子叔叔:“你怎么能让母亲坐在主席台上呐?影响多不好!”胡子叔叔生气了:“怎么影响不好?我的母亲是了不起的劳动妇女,她有资格上主席台!”更奇特的是在北大荒,胡子叔叔下命令,春节没有老婆的人都放假回家,讨不到老婆的不许回来!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故事,以为是戏说。不过这是千真万确的。胡子叔叔对许多人说过,也对我说过,他说:“我下过无数个命令,这个命令是我最满意的命令。”

不按常理出牌的胡子叔叔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人物传记):不按常理出牌的胡子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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