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哥讲38军历史
之三十六
邵小兵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是啊!人世间,哪怕是顶天立地的伟人和叱咤风云的英雄,都有过哭泣和流泪的时候,这也是符合人性的事实。
今天,就讲一讲被誉为有着铮铮铁骨、泰山压顶不弯腰的铁血将军一一梁兴初泪洒疆场和伤心流泪的往事。
在人们的印象中,38军("万岁军")老军长梁兴初是个意志超强、坚如磐石的硬汉。不错,他曾九次负伤,几乎是负一次伤官升一职,是开国将帅中战伤最多的元勋之一;他面容清廋、目光如炬,声音洪亮,处事果断,给人以威严、厉害和不讲情面的感觉。其实,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梁兴初将军也有鲜为人知的另一面,那就是:有情有义、铁血柔肠、爱恨交加。
参加红军后,梁兴初将军流过多少次泪,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在他的传记《统领"万岁军"》中,梁兴初称自己参加革命后哭过四次,一些老同志的回忆文章中,也曾描写过梁兴初老首长流泪的场景。
他说的第一次流泪发生在1933年夏,任红五团连长的梁兴初在于都河附近与敌人遭遇了,当时他还不满20岁。战斗中敌人的一颗子弹从左腮穿透头部,他血流满面,说话困难,但他仍顽强坚持指挥战斗,直到打退敌人的七次冲击。由于失血过多,伤情严重,梁兴初被送到后方医院抢救,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棺材就放在屋外。梁兴初靠着顽强的生命力,战胜了死神,终于醒了过来。
当时红军医疗条件极差,治伤只能用黄药布条。他头部感染流脓,办法是用探针顺着弹道孔塞纱布换药消毒,当时又值夏季招苍蝇,伤口生了蛆,就用镊子一只只往外夹,疼得他牙咬得"咯咯"作响。他紧握双拳,浑身颤抖,他没有吵闹,没有叫喊,但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眼中不自觉地溢出了泪水,嘴里发出轻微的、痛苦的呻吟。
梁兴初后来回忆:疼得真是钻心刺骨啊!这次负伤所遭的罪,让他记忆犹新,难以言喻。这也是他参加革命后第一次疼得的流泪哭泣。
在后来的革命生涯中,他也曾数次落泪。
如,任山东军区一师师长时,部队奉命北上,在离开山东根据地开往东北时,望着成百上千前来送行的父老乡亲,握着纯朴、善良、热情,为中国革命做出重大牺牲和贡献的老区群众的手,铁打的汉子梁兴初眼睛湿润了,脸上布满了泪水。
在辽沈战役中著名的黑山阻击战刚结束,梁兴初就登上硝烟还未散尽的主要战场"101"高地,看着被鲜血染红的阵地,凝视着还来不及抬走,牺牲的数百名干部战士的遗体,在轻轻飘落的雪花中,他不禁泪眼模糊,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他哽咽着叮嘱身边的人:要把烈士们擦洗干净,穿上新衣服,妥善安葬。
1949年5月初,准备离开47军到38军任军长的梁兴初,伫立在黄河岸边,望着滚滚东去的黄河水,沐浴着习习的春风,对前来接替他工作的曹里怀军长动情地说:"老曹,四十七军,就交给你了。"当他说完这句话,嘴唇微微发颤,眼睛红了,心情十分的激动。是啊!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硬是把这支来到东北后,在一段时间里表现平平的老部队,锻造成一支威风八面的主力军。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怎么能够平静,情感怎么能够压抑。
1950年12月1日上午,当机要参谋将彭总等签发的嘉奖电送到了梁兴初的手上,他一眼就扫到最后那句话:"三十八军万岁!"梁兴初愣住了,紧盯着那一行字,瞬间大颗泪珠从眼眶中溢出,口中嗫嚅:"三十八军万岁,三十八军万岁!彭总,彭总啊!"铁匠出身的军长无声地哭了,泪水流的是那么的炽热、那么的畅快、那么的冲击灵魂、也是那么的意味深长。的确,喜极而泣英雄泪!
其实,梁兴初将军在几十年的军旅岁月中,还有几次流泪更让他铭刻于心,没齿难忘。
1935年8月下旬,任红一军团二师五团三营营长的梁兴初率部穿越草地。作为先遣部队的指挥员在途中所经历了种种的磨难和生死的考验。
在红军的两万五千里长征中,非战斗减员最大的就是过草地,开始过草地时红一方面军有近两万人的部队,走出草地后,有近1/3官兵牺牲在了这里,可见危险和困难有多么的严重。
一天下午,队伍正在泥泞不堪的草地中艰难地跋涉。突然,梁兴初的警卫员李昌斌不慎滑入泥潭,他拼命地往上挣扎,可是愈陷愈深,情况万分危急。梁兴初发现后,急匆匆跑过来施救,"一定要把他拖上来!"急的是直跺脚的梁兴初焦急地大吼。大家忙着扔绑腿,投绳子。可是,李昌斌越陷越深,而且下沉的速度极快,很快泥水就没过了肩膀。此刻,李昌斌呼吸急促地喊:"营长不要管我,前边还有打仗的任务,快走吧,我求求你了!"话没说完,人就全陷进去了。
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与自己血战过湘江、激战过遵义城下,一起爬过雪山的战友被泥水吞噬,自己又无能为力抢救,梁兴初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欲绝,同志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走,他是边走边哭,泪流不止,一步三回头望着李昌斌牺牲的地方。这也是梁兴初在长征途中最难过伤心的一次落泪。
中国革命的历史上,曾多次出现影响很大的冤假错案,如打"AB团"、"肃反"、"肃托"和一些极不正常的政治运动,造成被错杀和惨遭迫害、含冤致死、入狱关押的人不计其数,教训极为惨重深刻。
1939年6月,发生在山东湖西地区的"肃托"案例,就是抗日战争时期,发生在我们内部,最骇人听闻、最为恐怖,最严重的政治事件之一。让人始料未及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战功卓著的梁兴初也被莫须有的罪名所害,他惨遭毒手、险些丧命。这也成为他几十年革命生涯中,从肉体到心灵遭遇到的最严重的一次冲击和迫害。
有关湖西事件的来龙去脉在一些资料(网上)和回忆录中都有详细的介绍,本文就不赘言了,现在只谈谈梁兴初在此事件中的遭遇。
1939年10月中旬,苏鲁豫支队副支队长兼四大队大队长梁兴初刚满26岁,他率领部队在济宁以北配合杨得志同志作战。完成任务后,刚回到湖西根据地,就被支队政治部主任兼四大队政委王凤鸣抓捕了。现在看来都可笑,同为一个单位的军政主官,双方知根知底,政委抓军事一把手真是罕见,而且还没人敢阻拦。
当时,抓人者的理论依据就是康生编写的《铲除日本帝国主义的走狗一一托洛斯基匪徒》一文,它还被印成小册子,发到了各抗日根据地,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同时王明的"左"倾思想在一些人身上根深蒂固,有一定的市场。再加上一些被捕的人经不住严刑拷打,胡说乱咬,他们给梁兴初编造的罪名是"托派"和勾结日寇谋反。
如果说湖西事件的始作俑者是曾经变节和混入革命队伍的湖边地区组织部长王须仁的话,但他真正的靠山和帮凶并将毒手伸向部队的是王凤鸣。王凤鸣是经过长征的红军干部,岁数不大,当时还兼任着湖西区军政委员会主席,听说此人在罗荣桓同志身边工作过,但他心术不正、品质恶劣、野心膨胀,目中无人,常以青年马克思主义者自居。他妄图借"肃托"之名打击迫害威望和能力甚高的梁兴初等部队干部。
在我们过去的一些政治运动中,被冤枉的人虽然在政治和生活上受到了很大冲击和伤害,但真正被用上酷刑的并不是很多,梁兴初就是少数被残酷折磨的人之一。
在湖西事件中被错抓的人,受到的严刑拷打、逼供已经达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为了达到栽赃陷害的目的,在王凤鸣的指使下,他们对梁兴初上老虎凳、压杠子、灌辣椒水、吊起来皮鞭抽,而最让梁兴初难以忍受的是用手摇电话机电击,每次快速摇动手柄,强烈的电流就如针扎般刺遍全身,就仿佛遭雷劈火燎一般,脑壳剧痛欲炸,冷汗如雨,奇痛难耐。
这位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威震八方,令日伪顽闻之丧胆的抗日名将,被酷刑折磨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但是,为了保护战友和部属,免使好人遭难和自身的清白,梁兴初宁死不屈,硬是扛住了地狱般的酷刑,他牙齿咬得"咯嘣嘣"响,就是不吭一声。
所有的酷刑都用遍了,王凤鸣没有得到一句他所要的"口供"。梁兴初不但不承认他是"托匪",更没有交待半个"同伙"。
王凤鸣等见撬不开梁兴初的嘴,就准备下毒手了,之前他和王须仁抓了六百余人,有300多人惨遭杀害,并且公开枪决了79名地方干部。此刻,梁兴初是命悬一线,随时都有被杀的可能。
"二王"在湖西地区的丧心病狂搞的这一套,根本没有向上级报告,眼见他们杀红了眼,四大队所有营级干部和部分连级干部相继被投入监狱。苏鲁豫支队主要首长又制止不了,他们只得赶紧向115师师部罗荣桓等拍电报告急,杨得志同志听到梁兴初被捕的消息,也火急报告师部,党中央闻讯后,立即指示中共山东分局,迅速制止事态发展。
115师政委罗荣桓,得到报告后,深感问题严重,形势十万火急。他同代师长陈光和山东分局的领导商议后,一面急电王凤鸣立刻停止杀人,所有在押人员一律不许他处理;一面由罗荣桓亲自带队,紧急赶往湖西地区。
罗荣桓一行星夜兼程,马不停蹄,一路疾进,他们穿越津浦铁路和日寇的几道封锁线,行程数百里。他清楚,时间就是生命,早到一分钟,就可以挽救无数人的身家性命,特别是像梁兴初这样的优秀指挥员。
正当王凤鸣的屠刀马上就要举起来的关键时刻,罗荣桓与山东分局书记郭洪涛和山东纵队的张经武赶到了四大队所在地单县。
到达湖西地区后,经过走访询查,了解了事件的真相,罗荣桓在严厉训斥王凤鸣的胡作非为后,他来到囚禁梁兴初的牢房。
在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猛然见到期盼已久的老首长,梁兴初惊愣了片刻,然后如同受屈的孩子见到亲娘一样,扑上前去,抱住罗政委,双腿一软,跪了下去,他泣不成声地说:"罗政委啊,您再晚来一步,我就见不到您啦!梁兴初这个铁打的硬汉,战场上受了重伤,没有胆怯,在受到惨无人道的酷刑时,没有吭一声,现在见到能解救自己的老首长了,他再也控制不住情感的渲泻,百感交集、泪如泉涌、失声痛哭了起来。
罗荣桓和警卫员赶紧扶起梁兴初,搀他坐在凳子上,并叫人拿来一杯水,他拍着梁兴初的肩膀劝他平静下来。
梁兴初一直抽泣了十几分钟,这泪水是悲愤、是冤屈、是控诉、是大难不死的慰籍。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爱将遍体鳞伤、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惨状,罗荣桓心如刀割、痛心疾首、他眼眶湿了,不禁愤慨道:"这简直是犯罪!"
所有问题弄清楚后,很快梁兴初就恢复了职务,重新回到了打击日寇的最前线。
湖西"肃托"的悲剧的始作俑者王须仁在押往师部的途中,自感罪恶深重,畏罪自杀了。然而,负有重大领导责任的区委书记则处理较轻,真让人费解。而对王凤鸣的处理就很失当和欠缺。
历史上,我党对那些盲目执行错误路线,自搞一套,造成大量冤假错案,手段极为恶劣的人一直采取比较宽容和迁就的政策,比如:夏曦、戴季英、周XⅩ等等。
1940年初,王凤鸣调到115师师部,罗荣桓向他宣布了开除党籍的决定,当年2月中央决定判处他有期徒刑。王凤鸣被开除党籍后,就有了脱队逃跑的念头,他表面上接受处罚,痛改前非,也的确蒙蔽了大家。当年7月在送往延安的路上,他认为这一去不会有好果子吃,又因为看管过于宽松,还没有走出山东地界,他就潜逃投敌了,跑到伪军郝鹏举部任团长,之后下落不明。对此,罗荣桓后悔不已。
湖西事件中,梁兴初遭遇到的痛苦、迫害和流出的泪水,让人心痛,也令人深思!
在山东抗日根据地,右一梁兴初。
"9.13"事件,是新中国成立后所遭遇到的最严重的政治危机。事发后,中央采取的一些应急措施是必须的和及时的。但是有的人和部门,实行的一些政策和制定的处理方式就很值得商榷和反思,特别是毫无根据和理由的将审查的范围扩大化,长期化,复杂化,对人不对事,胡乱猜测想象,荒唐透顶地划线,冤枉伤害了一大批部队官兵。有资料记载,"9.13"事件后,有几百位军以上的干部受到影响和冲击,最后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所谓问题。
梁兴初就是在这次事件发生后不久,58岁的他被解除了成都军区司令员的职务,下放到山西义井化工厂劳动锻炼。一个高级领导干部的政治前途和黄金时代就这样被断送掉了!
一些成都军区的老同志回忆,在成都军区组织的批判梁兴初司令员的群众大会上,一些人罔顾事实,信口雌黄,无限上纲,任意栽赃陷害,已经到了无底线的程度。
有人咬牙切齿地说:梁兴初是林彪安插在成都军区的钉子,是为政变做准备的。其实梁兴初到成都军区当司令,是叶帅提议,毛主席批准任命的。
还有人揭发,梁兴初多次到林彪的住处密谈,商量着如何篡党夺权。梁兴初反驳道:从1967年到"9.13"事件之前,他共去了林彪的住处两次。一次是与成都军区政委张国华一起去的,主要是汇报四川的形势。另一次去的人更多,林彪只和我握了握手,什么也没说就开始放电影。让人不解的是,同去看望林彪的军区政委没事,而梁兴初为此引火烧身,难逃一劫。也难怪,谁让他是四野的人,是林彪欣赏的爱将呢。
更有人叫嚣诬陷说:梁兴初一贯反对毛主席,准备发动政变,上了林彪的"贼船"……
批判大会结束后,回到被隔离审查的住地,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自己参加革命几十年,在毛主席的领导下,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身上伤痕累累,怎么现在成了反革命,成了反对毛主席的罪人,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水长流,哭了很久的时间。
应该承认,我们一些老同志,在战争年代是对敌斗争中的英雄好汉,可是搞起内斗、整起人来他们也不含糊,手也不软。成都军区梁兴初审查组就有一批这样的人,包括极少数领导,他们兴师动众,深挖所谓的"罪行"不止,似乎不查出点事来,他们心不甘,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味道,真让人心寒和悲哀。
在特殊时期,战斗在一线的领导同志,为了国家的稳定和社会秩序的平稳,忍辱负重、殚精竭力、忘我工作。不错,有的人是办过错事,说过错话,可是,在那个年代谁又没说过错话,办过错事呢?如果追究起来,估计找不到一个"纯洁"的人。对此,梁兴初老首长在重压之下,也检讨了在工作中的一些缺点和错误。但是,对指控他"参与反革命阴谋活动"的罪名,他断然否认。然而,在当时的政治气候下,梁兴初的辩白是没有用的。中央(1972)14、31号文件定性梁兴初同志上了林彪的贼船,犯了方向路线错误和宗派主义的错误。
历史是一面镜子,好的坏的东西在它面前,终有定论。任何冤屈和谬误在事实面前都经不起时间的验证。在对梁兴初的审查八年后,时任中纪委常务副书记的黄克诚大将实在看不下去了,在一次纪检工作会议上,他仗义执言,气愤地指出:说梁兴初反对毛主席,上了林彪的贼船,你们成都审查了近十年,竟拿不出一件站住脚的事实。这是对老同志的不负责任……
1981年10月23日,被审查十年后,中共成都军区党委向中央和军委呈递了"关于梁兴初同志问题的审查结论和处理意见"的报告。报告中,明确指出梁兴初未与林彪反革命集团的阴谋活动有牵连,建议撤销中央(1972)14、31文件中对梁兴初的定性……
今天看,成都军区对梁兴初审查结论和处理意见的报告,有很多不完善和欠缺的地方,甚至有的结论是经不起推敲的和不尽人意的,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也算说得过去吧。
英勇无畏换春至
泣血洒泪铸英魂
是啊!梁兴初将军的泪水,为谁流泪?为什么流泪?今天看来,这个话题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让人感动、深思和联想。这泪水难道不是充满了浩然正气和冲天的呐喊吗!的确,往昔的泪水如同啼血杜鹃,留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诉说着革命历史的曲折和艰辛。
本文专门讲述了梁兴初老首长的几次哭泣和流泪过程,通过前因后果,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认识了他辉煌的过去和曲折坎坷的人生,也更加深了对他的钦佩和爱戴之情。
住院时的梁兴初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38军军魂):邵小兵 | 《将军泪》——兵哥哥讲38军历史之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