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外交部的故事 | 与毛主席“九九批示”有关的真事（三）

文化大革命的主旋律是打倒当权派，从上到下都是如此。外交部的造反派要整肃当权派，需要尚方宝剑这样的利器来达到让当权派俯首就范的目的。“九九批示”就是下级整上级、造反派整当权派的手中利器。

“九九批示”是毛主席针对外交部的指示，以此为依据，外交部当权的造反派以下发文件的形式来大张旗鼓地搞。这里面既有表示对毛主席的忠诚，也掺杂着对当权派的怨恨，其中解气的味道很浓。而以前高高在上的当权派们没人敢恣毛，乖乖地就范。

第一刀砍下来的文件是要当权派上交以前在外交场合或私下收到的礼品、纪念品，不论价值高低，统统上交。针对人群就是当权派，这些人在位时间长，与外国人打交道多，级别高，驻外的大使、参赞为主体。

既然部里有文件，大家就不折不扣地执行，省得以后有麻烦。当过大使、参赞的驻外干部或多或少地都有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礼品、纪念品，此事轮到我家也跑不了。

记得我家有一个象牙制品，一只大象拖着一根黑色的大原木，大象上坐了一个人，看上去像非洲人或阿拉伯人，基座是木头的，礼品的大小有30公分。

这件礼品的来路我清楚，1955年我爸跟外贸部副部长江明的代表团去西亚访问，先到叙利亚，后到沙特阿拉伯。这是新中国第一个官方代表团访问沙特，主要目的就是宣传新中国，表达新中国对外的友好，希望与西亚的阿拉伯国家建立贸易关系，从而建立外交关系。

访问期间，沙特王室一个什么人接见了中国代表团，送了这件礼物，还送了一身阿拉伯人穿的袍子。（注：袍子后来拆了，给孩子们做衣服了。）还有没有其他的礼品、纪念品我不清楚，那时我太小了，问我的兄长，他们也不知道，只记得有这么个礼品。

据我所知，外交部司局长以上的干部基本上家家都有上交礼品、纪念品的，很少有外交部的孩子完全知道自己家都上交了什么东西。

陈家康副部长的儿子小娃说，他家上交了不少东西，好几包袱皮，具体是什么记不得了，只记得有托盘、挂毯。

章XX大使的女儿曾说过，她家上交了一架照相机。

由于“文革”的混乱，上交的东西没有被很好地管理和保存，也没有专门的部门管。这也难怪，管事的人如走马灯一般，一会儿被打倒，一会儿又换人。人们的心思放在积极要求进步上，全身心地投入文化大革命的洪流中去，哪有心思注意这些破事儿。

该负责任的部门和人也乱套了，乱就有疏忽和漏洞，上交的礼品、纪念品就有丢失和损坏的情形发生。

礼品、纪念品上交大概是在1967年2-4月份的事。几个月后，有一天，东四委托行（一种类似旧社会当铺的店铺，现在没有了）的人拿着介绍信来到外交部，送来一个银制的托盘，上面镌刻着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送给中国驻英国代办宦乡的字样。

据来人说，当初委托行收货的人不懂英文，不知道此物的来头，后来请了懂英文的人看了才知道这件物品的来路。委托行不想惹麻烦，就给送到外交部来了。这件事外交部怎么调查处理的就不知道了，这事我问过宦乡的子女，他们也不知道。

礼品、纪念品中还有茶壶、水碗之类的东西，还有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后来让外交部作为废品给处理了。

事情就是凑巧，有一件什么有署名的小本子（书籍）是外交场合外国人送的，有那国领导人的签名，被人家驻华使馆的人不知道怎么弄到手里。人家特别不高兴，“给你们的礼品、纪念品当废品给处理了，看不起我们是怎么着？”这事很多外交部的孩子都听说过。

另外，上交的礼品中有大量的照片。都是进行外事活动由驻在国官方拍摄的，有些还有领导人签名，由于是外方送的，大家也就一股脑儿上交了。

其实这些照片很有意义和历史价值，不但对上交者本身家庭代表着荣耀和骄傲，对外交部的历史记录也有重大价值。可惜这些照片都没有保存下来。在混乱的年代，这些东西一文不值，甚至还是某种把柄，可能被人利用。

除了上交，各家为了少惹麻烦，把一些历史照片也都自行处理了。别人家我不知道，我家就把有刘少奇、邓小平的照片都烧掉了。

我相信，外交部像我家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参加外事活动总会有党和国家领导人与外宾的合影，以及一些私下的照片，这种照片在当时可是祸害。

还有一些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的历史照片，都非常珍贵，但照片的主人为了自保，基本都处理掉了，家家如此。

我家的历史照片有问题的不多。因为我爸我妈没有在中枢工作过，一直在山东地面上的军队里工作。有些在延安、西柏坡中央上层工作过的干部与高级领导人接触多的，也都清理了不少历史照片。

我和外交部很多子弟聊过此事，基本上家家都有秘密处理照片的情况。回顾这个事情，大家都带有无限的遗憾和无奈。有时候这种情绪直接转化为愤怒和骂街。

历史照片这种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现在各种影像保留不成问题。解放前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天天钻山沟、打了就跑的时候，留下几张历史照片不容易。

历史的遗憾没法儿往回找补。

文化大革命就是这样发生了无数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一笔糊涂账，不能用正常的逻辑来解释。

还有不知道是谁家，交上来两把手枪，说是礼品，国共谈判时国民党将军送的战利品，日本鬼子军官佩戴的“王八盒子”，另一只是“马”牌撸子。管登记的人没收，说是只收外国人给的礼品、纪念品，又让上交人给拿回去了。

建国之初，从部队调入外交部的干部不在少数，兵团、军师团级干部占了大多数。携带武器来外交部报到的干部可不是两三个，有些人就把自己佩戴的手枪作为纪念留下了。那时也没有什么严格的枪支管理登记制度，有的手枪就成了压箱底儿的物件了，不足为怪。

“王八盒子”手枪

运动来了，火烧到自己身上了，留着枪支是件麻烦的事，还是上交为妙，哪曾想让人给怼回来了？

上交的礼品、纪念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既然外交部有通知让上交，各家不敢怠慢，身外之物留着有麻烦，就一股脑儿都交上去呗。

此事成为外交部之笑谈，历史的印记就是这样打上去的。

外交部在七八十年代就礼品、纪念品的上交有具体的规定和专门的管理部门。外交部行政司管理处管理科有一个礼品组，两个专职人员负责收纳、登记、保管贵重的礼品、纪念品（外国领导人或国际知名人士送的），需要时上交国务院或中央，有的礼品要写报告请示如何处理，有的国礼就直接转到博物馆保存。

例如尼克松访华，送给毛主席的礼品瓷质的天鹅像，美国只烧制了几套。这种礼品就直接转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

驻外使馆人员（主要是大使、参赞）在外交场合收到的礼品，如果有接受人的名字，按外交部的规定可以留下。中国驻外大使获驻在国颁发的奖章、勋章可以个人保留，不必上交。

由于历史原因以及收受礼品犯错误的事情发生的比较多，外交官们都比较谨慎，外交场合所收的礼品绝大部分都会上交，不管礼品大小、价值多少都交上去。外交官们不愿找麻烦、因小失大，省得有人背后使坏，揭发说不清楚。

有些食品类的礼品就交食堂处理，做饭时给吃了；有些烟酒、布料、画册和一些不怎么值钱的画之类的礼品，到年底时就抓阄给分了，这在各使馆已成惯例。

进入21世纪后，收受礼品、纪念品的事外交部好像不怎么管了，驻外的干部也换了代。虽然以前的文件规定还在，但上交礼品、纪念品的人越来越少了，个人收的礼品、纪念品基本上都由个人留下了。

反腐的矛头和目标已经转到其它方向。外交部主管礼品上交的部门索性给撤销了。驻外使馆抓阄分东西的次数也不多了，好几年才能轮上一次。

但涉及到金钱，特别是现金、支票、证券什么的，外交官一般都不敢收，会出事的，纪检部门盯着呢。同事中有跟你不卯的或盯着你位置的人，巴不得你犯错误举报你呢。

有过外交官收这类礼物的事，特别是外单位借调来的干部收了钱或支票，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结果被同事或当地华人揭发，事发东窗，影响官运。纪检部门专查外交官腐败的事，特严。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