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红军长征出发90周年。为了纪念这一伟大事件,近日,红船编辑部对罗荣桓、林月琴夫妇之女罗北捷进行了专访,她深情地讲述了父亲和母亲各自的长征故事。
从十几岁投身革命,到后来成为一名红军女战士,再到长征途中爬雪山、过草地等一幕幕故事,回忆起母亲林月琴的点点滴滴,罗北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林月琴,原名林英琴,在长征过草地期间改名为林月琴。
1914年1月28日,林月琴出生在家乡安徽省金寨县南溪街。这里位于安徽、河南、湖北三省交界的大别山山区。
在南溪街的十字街口,有一处名为“林广顺杂货铺”的“林家铺子”,这里便是林月琴家,店铺的掌柜是林月琴的父亲林维尹。
“外公在早年就接触到民主、科学的思想,在新思想的影响下他投身革命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一边经营着杂货铺,一边秘密从事党的交通工作。”罗北捷讲述道。
当时,林家的西厢房,不仅是中共地下党进行秘密集会的地方,也是组织进行书写和油印红色宣传品的场所。林月琴的弟弟林英仲就在这里帮助父亲做一些秘密工作,如书写标语、刻蜡板、印传单等等。
林月琴自小就在南溪当地学校读书,校长詹谷堂是当时的中共领导人之一,在父亲和詹谷堂校长的影响下,林月琴很早就受到了革命启蒙教育。
1929年5月,中共商城县委发动了立夏节起义。当时年仅15岁的林月琴,在校长詹谷堂的带领下参加了这场起义,她剪掉了长辫子,理成了新式短发,跑到数十公里外的列宁小学一边学习,一边宣传“打土豪、分田地”等反封建的革命思想。
罗北捷表示,当时列宁学校的负责人是一位年轻的知识女性,名叫陈觉民,也是王明的妹妹。陈觉民是母亲在革命道路上的领路人,在她的教育和影响下,母亲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继续投身于革命。
两年后,林月琴正式参加红军。之后,林月琴先后担任县苏维埃儿童团指导员和鄂豫皖边区特委儿童局局长,她勤勤恳恳、努力工作,为红色政权在当地的巩固与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
然而,正当林月琴满怀热忱地积极投身革命之时,命运却给了她人生一次重大考验。
1932年,林月琴的父亲林维尹在张国焘组织的“肃反”扩大化中,被错划为“地主”和“改组派”而不幸遇害。受到牵连的林月琴不仅被撤销了职务,还被遣送到“劳改队”进行改造。
罗北捷说:“当时,随着战事吃紧,‘劳改队’也被遣散。尽管经历了不公正的对待,母亲内心的信念并未动摇。母亲坚定决心,选择继续投身革命,作为红军的一员,为穷人打天下,实现自己的革命理想。”
同年9月,红军主力部队从鄂豫皖苏区启程,向川陕地区转移。林月琴和其他姐妹选择跟随红军队伍,一起向西行军。途中,部队领导担心她们受不了行军的艰苦,几乎每天都劝阻她们,但她们都予以拒绝。
这支娘子军没有丝毫懈怠,红军在前面走,她们就在后面跟着;红军驻扎休息,她们就主动帮部队挑水、做饭、护理伤员。林月琴还主动承担起沿途行军的联络工作。
“在行军途中,面对敌人的围追堵截,母亲和姐妹们始终不离不弃,相依为命,她们一直紧跟着大部队,如同一只甩不掉的‘尾巴’,因此被红军战士们戏称为‘跑反队’。”罗北捷讲述道。
几个月后,部队来到了大巴山脚下,时值隆冬,冰雪封山,天气严寒,部队的战士没有御寒的衣服,只有破旧的单衣可穿,“跑反队”的姐妹们也不例外,身体十分虚弱。当地的百姓看到她们,在惊讶、感动的同时又表示同情。
当地的一位老奶奶劝林月琴说:“大雪封山了,别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了,就是男人也会冻死在山上,你们怎么翻得过去?干脆留在这里,我给你找一个好婆家。”林月琴听罢摇了摇头,她知道心中的革命理想尚未实现,于是转头默默地跟着部队,踏上了新的行程。
此时,“跑反队”成员仅剩下不到二十人,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坚持,部队的领导被这支娘子军的顽强意志所感动,决定将她们编入各个部队,林月琴被分配到红二十五军第七十三师政治部宣传队。当时,担任师政治部主任的张琴秋了解情况时,林月琴开心地说:“我是去年这个时候当的红军,就在第七十三师缝纫工厂当缝纫工,现在正式归队了!”
罗北捷说:“这段经历给母亲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直到很多年之后,每当母亲回忆起这段经历,她总是很有感触地说,年轻的时候,她很像电影《红色娘子军》中的吴琼花。”
1933年4月后,林月琴到达红四方面军供给部妇女工厂,负责红军被服的生产工作。同年10月,供给部到达川北通江县得汉城地区,上级决定在妇女工厂的基础上成立红四方面军妇女工兵营,林月琴被任命为营长。
罗北捷说:“当时,担任供给部部长的郑义斋找到母亲,希望她担任妇女工兵营的营长。起初,母亲考虑到自己的家庭成分问题尚未解决,拒绝担任营长。但经过上级领导的思想工作后,母亲决定担起这个重任。就这样,母亲成为了中国工农红军的第一位妇女工兵营营长。”
在妇女工兵营中,除营长林月琴以外,政委王泽南、副营长刘百兴以及三连连长张茶清,均是来自鄂豫皖苏区的战斗骨干。全营三个连队,除了一名排长是男性外,四五百人都是年轻的女战士,甚至连营里的司号员、伙夫和马夫都是当地的年轻女性,其中大部分是童养媳。
罗北捷表示,工兵营的女战士尽管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但她们的革命热情却非常高,而且服从指挥、不怕吃苦。妇女工兵营不直接参与作战,而是承担着运输物资的责任,她们把部队打仗缴获的粮食、布匹、弹药用小背篓运回驻地。
尽管没有直接参加战斗,但她们却丝毫不比其他战士轻松。一方面,在运输物资的过程中,女兵们需要背着百十斤重的物资,翻过崎岖的山道,长途跋涉,十分辛苦。另一方面,妇女工兵营既是运输队,又是服装厂。身为营长的林月琴带领大家利用缴获来的缝纫机,学习剪裁缝纫,她们一起给部队的战士们制作了大量的衣帽、鞋袜和被装,为部队的后勤保障提供了有力支援。
蜿蜒几十里的山路,背负着沉重的物资,万分辛劳,巴山蜀水留下了林月琴和妇女工兵营姐妹们无数大大小小的脚印。
1935年初,红四方面军开始长征,林月琴率领妇女工兵营随部队主力从苍溪县红军渡出发,强渡波涛汹涌的嘉陵江。
妇女工兵营主要承担运输物资的任务。在她们的背篓中,除了粮草、弹药和个人行李,还有供给部的金条与银元等重要物品,其负重超过了一般的男同志。尽管条件艰难,但林月琴带领女战士们跋山涉水,不畏艰难,保障运输任务的顺利完成。
罗北捷表示,在长征途中发生的故事,令母亲终生难忘。
1936年2月,红四方面军在南下受挫后,向西进入甘孜地区,途中翻越了党岭山。在翻越这座雪山的过程中,妇女工兵营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党岭山位于大雪山脉的北段,山上氧气稀薄,常年积雪,风暴不绝。当地曾流传:“爬上党岭山,如进鬼门关;若无大圣胆,难以再生还。”在冬末春初季节翻越更是难上加难。
当工兵营的女战士们爬到山顶后,由于长期疲劳,缺衣少粮,部分身体虚弱的女战士体力不支,一旦倒在雪地中,就再也没能站起来,冻死在雪山上。
目睹此景,营长林月琴果断下令:“不许休息,赶快下山!”部分女战士怀抱背篓,蹲下身来,顺着山势滑下山坡。
罗北捷表示,母亲说,爬雪山整体还算顺利,但过了雪山之后,问题却接踵而至。当时,全营大多数女兵不幸患上了雪盲症,双目疼痛难忍,视野十分模糊。次日,为了确保队伍能够顺利行军,母亲让视力未受影响的战士走在前面引路,女兵们一手紧握木棍作为支撑,另一手则紧紧搭着前面战友的背篓边缘,相互扶持,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行军。
▲罗荣桓、林月琴与孩子们
除了恶劣的自然环境,缺粮、断粮也是部队面临的重大问题。
一天夜晚,林月琴与几位女战士被冻醒,惊讶地发现盖在她们身上的被子居然不知所踪。她们焦急万分,四处搜寻,最终发现了真相。原来,这些被子内部填充的是稻草,在夜深人静之时,被饥饿难耐的骡子误认为是食物,悄无声息地“享用”了这份意外的“大餐”。
在部队第二次过草地时,部队的粮食十分匮乏,路过藏区时妇女工兵营找到了一些青稞,林月琴便带领着战士们加紧磨面。然而,附近的地方武装却误以为遭遇了掠夺粮食的匪徒,向工兵营发起了围攻。
由于纪律规定不许轻易开枪,危急时刻,林月琴急中生智,她命令司号员紧急吹号,司号员一边吹号一边爬楼,使得号声忽远忽近。对方误以为遇到了大部队,急忙逃走了。
罗北捷说:“长征途中,母亲和战友们有时为了筹集粮食,寻找向导,每天要多跑几十里的路程,一年下来多走的路相当可观。所以有人说红军长征‘两万五千里’,而这些女兵却走了‘三万五千里’。”
漫漫长征路,妇女工兵营的女战士两翻雪山,三过草地,历尽千辛万苦,最终胜利到达了陕北革命根据地,为红军的战略转移和胜利会师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罗北捷回忆,母亲总是以乐观的态度笑对过往,谈及长征的艰辛,她说:“那时年轻,不觉得有多苦。”母亲还以风趣的方式表达了对长征的自豪,笑言自己去世后,希望能将那双因长征而磨砺得更加坚实的“解放脚”捐赠给博物馆,让它们成为见证那段历程的展品,标签上就写:“看,正是这双脚,走过了两万五千里的长征路。”
这番话,不仅是林月琴对自己的长征经历的淡然回顾,更是对红军女战士们英勇无畏、坚韧不拔的精神的生动诠释。
罗北捷说:“在长征途中,妇女工兵营牺牲了很多女战士,后来一部分女战士随红四方面军进行西征,很多人便再也没有回来。”
张茶清,一位年仅15岁便加入红军队伍的女性,曾是林月琴在红四方面军妇女工兵营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在长征途中,她不畏艰辛,肩上背着数十公斤的重物,风雨兼程,常常食不果腹,历经雪山草地的重重考验,展现出非凡的坚韧与毅力。
1936年10月,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后,部分妇女工兵营的女战士随红四方面军渡过黄河,奉命西征,张茶清就是其中的一员。
在河西走廊,西路军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在其中一场战斗中,张茶清率领数名女兵巧妙绕到敌后,成功杀退敌军并夺取了八箱宝贵的子弹,为部队解了弹药的燃眉之急。
在高台战斗中,张茶清带领战士们奋勇杀敌,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她用石头、瓦块继续战斗,用刺刀连捅了两个敌人,自己也被敌人砍中头部,晕倒在战场上。
在这场战斗中,部队伤亡惨重,张茶清也与部队失去了联系。受伤后,张茶清得到一位好心的老人相救。为了不连累老人,也为了早日归队,张茶清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独自穿越数百里的荒野戈壁,寻找部队。
然而命运多舛,她不幸再次落入敌手,遭受非人待遇。在被敌人囚禁期间,张茶清始终坚守信念,利用一次偶然的机会机智逃脱。在成功逃离后,早已与部队失散的张茶清被迫流落民间,历经数十年风雨飘摇,生活困苦,不但“老红军”的身份未被承认,甚至戴上了“被俘人员”的帽子,革命贡献始终没有得到正名。
长征到达陕北后,林月琴再也没有见过张茶清。几十年之后,林月琴在偶然间得知张茶清的消息。当两人重逢时,她们泪眼相对,感慨万千。张茶清的身份问题,由于时间跨度较大,涉及的部门较多,并需要大量的文字材料,办起来难度很大。
年迈的林月琴不懈努力,亲自或委托他人撰写大量材料,反复核实细节、咨询政策,终于,使张茶清恢复了“老红军”的名份。
1996年,林月琴与张茶清一起参加了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六十周年的活动。在张茶清佩戴的胸标上,“长征女战士”的字样映入众人的眼帘。
张茶清不仅得到了国家的认可与社会的尊重,还享受到了应有的生活待遇。林月琴更是时常关照张茶清的生活,为她提供物质上的帮助与精神上的慰藉,尤其是在张茶清年老多病之时,更是积极为她寻医问药,治疗病痛。
这段跨越数十年的战友情深,见证了革命者之间的无私援助与深厚情谊,也体现出林月琴对革命战友的深切的关怀与高度的责任感。最终,在林月琴的帮助下,张茶清得以安享晚年,她的革命历程与英勇事迹也被后人铭记于心。
撰文:封国浩(实习生)、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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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红船融媒):红船专访丨罗荣桓林月琴之女罗北捷:母亲的长征走了“三万五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