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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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播发的是原十一师女学兵李铮写的散忆:女学兵当年实录(下)
《白浪情》编辑部
女学兵当年实录
李铮
七、苦乐奇遇
三线生活的艰苦,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正因为如此,我们也见到了在城市没有机会看到的奇观和动物。有次我们班轮到我打饭,提着半桶稀饭刚从炊事班出来,只见黑云滚滚而来,紧接着瓢泼大雨从天上倒了下来,走到半山腰大半桶稀饭就快成一桶了。再往山上走,便穿过雨帘,进入了阳光灿灿的艳阳天。我停住了脚,呆呆望着大雨像帘子似地,整整齐齐地一步步往山下退去。头一次见到自然界的这种奇观,大自然神奇的让我感叹唏嘘不已。
在这个贫穷的地方,老鼠远比城市的老鼠健壮肥大得多。胆小如鼠这个形容词用到这里就不恰当,这里的老鼠胆大过人。经常我们坐在宿舍里,老鼠瞪着黑豆般的眼睛,拖着小鞭子似地尾巴在地上、房墙上、上蹿下跳,排着队的叫着追逐嬉戏,他们跑累了便卧在墙头上。你若在地上跺着脚吓唬它,它瞪着眼睛看着你,当你拿着武器向它打过去时,它这才拖着尾巴逃跑。有次半夜,睡在墙角的班长一声惊叫,把大家都吓醒了,只见班长瑟瑟发抖的曲卷着身子坐在枕头上说:两只老鼠在脚头打架呢。全班没一个人敢上去除害,只见被子里面一动一动的。班长没办法,只好钻进别人的被窝里继续睡了。从那以后,晚上睡觉大家都用绳子把脚头扎起来。开始我们很纳闷,贫瘠的山区为甚麽老鼠如此硕大。后来在厕所里找到了答案,常看到老鼠在粪坑里觅食,搞得大家都不敢上厕所。
我们除了怕老鼠还特别怕蛇。小路山坡上,稻田小河里,工地、宿舍、厕所到处都能看到蛇的踪影。有幸的是我还看到过一次金钱豹。我们班住的宿舍离厕所较远,晚上起夜没人敢单独去,都是叫三四个人拿上手电筒就伴儿去。有次,我们几个人一出门看到不远处卧着个东西,两只眼睛发着绿光。用手电一照它立了起来,身上斑斑点点的,大家异口同声的说了声豹子,迅速退回了屋里把房门关紧,直到吹起床号才争着抢着往厕所跑。后来我把看到豹子的事,告诉了住在旁边的老乡。她说:这里以前经常有大野兽出没,自从修路放炮把野兽都吓跑了。有次修公路我们走得比较远,山谷里传出了老虎的吼叫声。山涧回音大,判断不出吼叫的方向。当时我抡着镐头,铲着石块还不时的四面八方的张望,生怕从山顶或山沟里冲出只老虎来。
小时候常听说黄鼠狼偷鸡的故事。还有一句歇后语:黄鼠狼給鸡拜年没安好心。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它长的是什麽样子,就连在动物园也没看见过它。可遇不可求的是,在三线我见到了这种小精灵。到目前为止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是秋天的一个傍晚,太阳落到了山后面,余辉给山峦涂满了金色。我站在驻地老乡家的房后,抬头望着柿子树,心里在算计着树枝上的柿子。眼前猛然闪过一团金黄金黄的小东西,我的眼球迅速追踪过去, 他已经顺着房檐钻入了老乡的屋里。好生奇怪呀,这到底是什么呢?我好奇的不愿离开这里,耐心的等待想看个究竟。片刻,随着稀稀疏疏的响动声一只漂亮的精灵从房檐下跳到了墙头上。有小兔子那么大,全身除了眼睛都是金黄色的,尾巴蓬蓬松松的翘很高。我试图想上前抓住他,她很机敏的在墙头上闪过一道金光不见了。我疑惑这是什么小动物呢?当我把见到的稀罕物讲给老乡听时,她说:我的鸡就是让它给耗贱死的。我恍然大悟,这是一只黄鼠狼。它让我兴奋了多日,觉的黄鼠狼真像神话故事里讲的有一股仙气。
八、炼狱中的历练
长期超负荷的重体力劳动,对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来说,是炼狱般的历练。修公路抡大镐铲石块,手上磨出大水泡,水泡烂了用纸包上再干。开始觉得很疼,时间长了就不那麽疼了。就这样反反复复的磨练,手上结起了老茧。有一次抬大石头修公路,块块都有几百斤重。我和一位同学抬起一块石头站不起来,军代表帮忙扶上肩才站了起来,感到站都站不稳,每向前迈一步觉得腿关节的骨头咔咔响,上坡时腿关节痛的骨头都好像压碎了,我在前面边走边流泪。下工回去后,累的说不出来话失声了。一个多月后慢慢好了,但声音再也没有以前那麽响亮,直到现在话讲多了喉咙就沙哑。腿关节在我42岁以后就疼的没有蹲下去过。
在三线使用最多的劳动工具就是扁担和大筐。修公路,进隧道都用它。开始扁担不敢往肩膀上放,用手往上顶着。后来肩膀压得红肿,再后来肩膀就磨出了死肉。当时的生活条件极端的艰苦,劳动却是超强度的。那时还没进入成年,不能准确的称之为青年,也就是豆蔻年华阶段。大多数体重只有八九十斤,挑的每一担却都有一百六七十斤重。记得有次进隧道打被复担砂石料,从洞外担沙石进入洞内很深,休息一下再上太平粱,我没担起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感觉自己很没用泪水溢满眼眶。这时连长走了过来大声喊着,你这都担不起来还来干什麽。此时,我心里的火山爆发了,默默流泪变成了嚎啕大哭。连长见状扭头便走了。我哭是一种压抑的释放,连长不近人情的大喊,可能也是压抑的释放。这种压抑是长期积聚的。当时,我们完全是靠着毛泽东思想的精神力量,战胜极端艰苦的生活,超负荷的重体力劳动,对亲人的思念,身体的病痛以及没有任何自由的纪律约束。精神快崩溃了。
当年施工会战是不定期经常有的。会战的时间,不是一个月就是十天半个月。大会战是工地最火热、最沸腾、人最多的时候。营长讲话动员,团里还来首长动员,工地贴满了标语口号。工地的士气很旺盛。一次槐树沟隧道在会战打被复时,我们排担沙石料,每天干十四、五个小时,连着干了十几天。我记得担着担子,机械地边迈着腿边做着梦。走在太平梁上有时脚下一绊,惊出一身冷汗。有一次正做着梦头发被猛揪了一下,原来走得太靠边,头发被拱墙上绑电线的铁丝挂住了。部队的安全员赶紧跑过来,帮我把头发解掉。我的瞌睡也惊没了。
1972年冬天搞会战,我们干到半夜要收工了,隧道里急需几十袋水泥。这时工地除了我们,没有别的能抽出的劳力,半夜三更又不好调人,任务交给了准备下班的我们。大家把穿上的棉衣又脱了,排长班长带头背了起来。一袋五十公斤放到背上,感到头重脚轻腿迈不开,摇摇晃晃的迈着小碎步往前走。由于隧道打得深了,路程很远特别是上太平梁时,我的心肺挤压到了一起,呼吸不成喘不上气了,硬是咬紧牙关坚持着把水泥背到地方。幸亏需要的不多,我们一人背了一袋,排长和班长背了第二次。当时感觉要是再背第二次我准会吐血。就是那次背完水泥,我的工作棉衣不见了,当时不在乎,过后还时常怀念我用汗水寖湿过的那件棉衣。
在那个年代人们崇尚劳动,劳动光荣。艰苦的劳动磨练了我们的意志。在劳动中我们连的战友都是好样的。没有谁在生理的特殊期休息过。那时还没有卫生巾,用的都是比较粗糙的卫生纸,大家的大腿内侧磨得都烂了;担沙石料时大家抢大筐,战友们把装满沙石料的大筐踩一踩再往上添;有的同学被蚊虫叮咬感染,腿上烂的都成了洞,包着纱布坚持出工;还有很多为了早日修通襄渝线带病不休息的战友。我们每个人都相互佩服着,相互感动着,相互激励着,相互竞赛着,谁也不甘落后。男生连比我们承担的任务更重,劳动强度更大,工作更危险,牺牲的战友更多。
整个襄渝铁路的修建,记载着铁道兵,学兵和民工的功绩。铁道兵常年战斗在条件最艰苦的地方,担负着祖国重要的铁路工程建设,承担着更加繁重的施工任务。他们四海为家,顾不了自己的小家。我们营的营长由于工期紧,没时间探亲回家,他远在湖南老家的女儿和老婆,利用寒假到这荒寂的深山里来和营长团聚过年。我因感染蛔虫很严重在卫生队住院时,有一位部队连长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到卫生队照顾病重住院的妻子。他的妻子病得很厉害,瘦的只有六七十斤,已经起不了床了。需要透视检查都是丈夫抱来抱去的。由于在老家没人照顾,只好跟丈夫到这深山里来住院治疗。
民工的年龄参差不齐,大的有四五十岁,小的有十四五。在槐树沟隧道干活,有的小孩子累的吐血。当时民工的生活供给也是最差的。部队生活是由国家供给,我记得学兵是陕西省政府供给,民工是由他们户口所在地的政府供给。民工都来自最贫困的地区,基本口粮没保证。我们工地是岚皋县的民工,他们有时一天只吃两顿饭,副食更差。就在那样的艰苦岁月里,军民团结硬是克服困难,不怕流血流汗豁出命的干,打通座座大山,架起座座大桥最快最好的修通了襄渝铁路线,使山区人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为山区面貌的改变做出了重要贡献。有一种精神叫奉献;还有一种精神叫坚持。当年我们就是拼着命的干,咬紧牙关坚持,为了祖国的建设发展流血流汗,牺牲了豆蔻年华,牺牲了身体的健康,还有的战友牺牲了生命。我们连的王慧茹战友在即将回家前,死于一次意外事故。我们为战友的离去痛哭和遗憾。
后记: 1989年夏天,退场后我第一次重返襄渝线的安康流水。到了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感慨颇多。想起一个个劳动场面,一张张模糊的脸和艰难的生活。大竹园车站的值班员热情的接待了我和铁道报社的记者。当我告诉他连队驻地有个老乡的孩子叫来喜娃子,他说认识。没过多长时间从安康开过来一趟列车。旅客下车后,值班员领来个小伙子说他就是来喜娃子。看着蛮帅的小伙子我还怕认错了人,告诉他当年我们住的地方,他说知道呢,后面住的就是他家,那时他有四五岁。小伙子长大了,形象、穿戴、精神面貌都比他的父辈强多了。
(1989年和来喜娃子家人合影)
(1989年在槐树沟隧道留影)
来喜娃子领我们去槐树沟的路上说,他到安康去卖茶叶了,安康有专门收购茶叶和油果的地方。边走他边讲述着铁路给山里带来的变化。在槐树沟洞口,还看到好多在此乘凉的老乡,他们看到我们都很亲切友好。从老乡的穿戴和精神面貌可以看出,他们的生活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山也变得比以前绿了,稻田里种的莲藕开花了。来喜娃子领我们顺着当年去槐树沟工地的小路爬上山,到了他家。最让我感动的是,来喜娃子的爸爸一见我就说:你是二排四班的学娃子。我很惊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他我们班的宿舍在哪里,他准确的指给我看。真没想到在我们退场16年后,当年看他木木呐呐的,连话都没跟他讲过,竟然还知道我,而且还记得我。我很高兴很激动。
第二次是2009年初夏回去的。变化更大了,老乡的生活发生了质的飞跃。来喜娃子到外面打工去了,另一家房东的孙子都长成20多岁的小伙子了,长得很高很帅,穿着阿迪达斯的运动衣。看到襄渝铁路给当地百姓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变化,我从心底感到喜悦。当年我们的苦没白吃,汗水鲜血没白流,艰苦卓绝的劳动,创造出了美丽。我为此而骄傲,为此而自豪,为自己当年的巨大付出而感动。襄渝铁路是我们永远的精神家园。我从心底里高呼:青春无悔!青春万岁!
(1989年拍摄)
作者李铮,女,《白浪情》网友,原铁道兵5851部队学兵连战友。1971年3月从西安铁一中参加三线建设,修建襄渝铁路。1973年7月离场,分配到西安铁路局西安电务段工作,干过电报员,通信工,1992年调入西安客运段,先后在工会,乘务科工作,直到2009年退休。
责编:严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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