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红鹰
今天是2022年12月4日，也是我爷爷高粮的百年诞辰。
但作为他的孙子，高粮这个名字对于曾经的我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含义。我出生在上世纪80年代，那是一个已经远离了硝烟战火，国家已经走上了改革开放道路、在经济大发展的时代。在玩具和动画片为主的童年里，高粮这个名字在我的印象里，更多代表的是一个喜欢拄着拐棍在人民日报社大院里和家属区遛弯，有很多人民日报的报纸和剪报，时常养养兔子，喜欢拍照片、有很多相机和胶卷，以及很疼爱我的爷爷。
所以，即便那时在和爷爷遛弯时，总会看到报社里的人尊称他为高老，并对他很敬重，但我并不清楚这种敬重何来。我也不了解为何爷爷会有那么多相机和胶卷，为什么他会在人民日报工作，书房为什么会放着那么多人民日报的报纸和文件。后来他中风了，说不出来话了，我们的交流更是只有眼神和笑容。到了他2006年离世时，我因为在国外留学，没来得及回来看到他最后一眼。等再回来时，看到的已经是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上的遗像。
但就像留学的经历让幼稚的我燃起了对祖国的热爱之情，这段海外的漂泊时光亦令我对爷爷的故事开始产生兴趣。如果说中国是我们每个中国人的魂和根，那么高粮就是我家的魂和根。当然，这其中也有着一种想弥补对爷爷知之甚少，没能看到爷爷最后一眼的遗憾。
幸运的是，我的爷爷是个摄影家。他留下的一张张珍贵的历史照片，让我有了认识他最直观的渠道。还记得在一次回国后给爷爷系统整理照片的时候，我就惊讶地发现爷爷的照片中不仅有大量来自抗战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和抗美援朝时期的作品，还有着许多国家领导人的近照，比如毛主席、周总理、朱老总、彭德怀元帅等等缔造新中国的伟人。天安门广场上出现的第一面五星红旗，也是爷爷拍摄记录下的。能如此近距离的、第一时间记录下这些伟人和历史场面，这已经说明爷爷在人民日报社工作的不凡。
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爷爷战争年代的那些照片。因为这些照片才是他人生最直观的写照。
我的爷爷是1936年参加革命的，早在成为摄影家之前，他就已经是个经历过枪林弹雨洗礼的八路军战士。而且他不仅在抗日战争中与日本鬼子正面拼过刺刀，还已经成为了一名一线的作战指挥员。但因为对摄影的热爱，在八路军知名摄影先驱沙飞的教导下，他开始成为了一名“一手拿枪，一手拿相机”的“双枪将”。而且，得益于他八路军战士和指挥员的经历，他的拍摄的照片总是来自于战斗的第一线，现场感十足，令人仿佛身临其境。
这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解放石家庄的那场战役。当时，在主攻团团长和政委全部触雷牺牲的情况下，手拿相机的爷爷临时领命，抄起枪指挥该团继续作战突入敌军部，并在这一过程中，拍摄了著名的“突入敌军部”的珍贵历史画面。这段经历后来还他被人们铭记的一段佳话。我心中爷爷的形象，也通过这些照片和照片背后的他个人的故事，逐渐立体和丰满了起来。
不过，近些年，我对爷爷的这些战地摄影作品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这种认识又令我对爷爷有了比“双枪将”更深刻的敬意。
以前我在看爷爷的照片时，想到的往往是那一场场战役的历史大背景，以及爷爷在其中的角色。但如今当我再看这些照片时，我开始注意到了照片中那一个个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战斗中，向着炮火行进、冲锋在前的战士们。
这些战士中有人只有一个侧脸，有的人更是只有一个扛着枪的背影。他们有的人可能早已牺牲，没有人能再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还有的或许在战斗结束后就回到了人民中去，默默地在新的岗位上建设着自己的国家……
所以，爷爷的这些战争年代的照片才更显得弥足珍贵，因为他将这些无名战士生命中最璀璨的一幕，都用相机记录了下来，在历史中为他们留下了存在过的脚印——甚至可能是唯一的证明。爷爷的这些照片虽然没有如今特效堆满和大牌明星出演的战争电影抓眼，但他的这些照片却更能平等地反映出这些战士的伟大——他们不是电影中充当背景的“群众演员”，也不是影片结尾中的一串串伤亡数字，而是与“主角”们一样英勇刚强的人民英雄，不分先后。
说起来，在关于爷爷的事迹中，有这么一个很生动的故事：他的原名其实并不叫高粮，而叫高良玉，但为了纪念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友大豆，他才将自己改名为了高粮。
但爷爷对于战友的纪念，其实远不止是这次改名。他的每一张战地摄影，都是对战友的纪念。
因此，在爷爷的百年诞辰之际，如果要评论他的历史功绩，我觉得他在战争年代冒着枪林弹雨拍摄下的一张张战地照片应该是排在第一位的。他既记录了历史，也记录了创造历史的每一个人。爷爷的伟大，也体现于此。
实际上，不止我的爷爷，每一个勇敢冲在战争一线的战地记者，他们真正的伟大，都在于此。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文革后，中央曾考虑调爷爷回部队担任分区司令，但他没兴趣，还是愿意回到人民日报继续做一名记者。后来，除了继续完成摄影工作，他还撰写了出了诸如“《河套农民怕‘六虎‘》”等一系列舆论监督报道，为农民伸张正义，维护了党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威信。
作为他的孙辈，我虽然从事的报道领域与爷爷不同，但他对党和共产主义事业的忠诚以及他的一身凛然正气，将始终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耿小直）：战地记者为什么伟大——纪念人民日报社记者高粮诞辰1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