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小岗
那一年， 己未羊年；那一仗，此生难忘。悠悠46载！
2月18日凌晨，基指在205高地一条简易公路边就地挖掘猫耳洞隐蔽。我吭哧吭哧干了一个多小时，没想到碰上一块大石头，实在抠不出来，只好换个地方重新挖。随我团行动的师宣传科干事孙志廉没带工具，坐在那儿发愁，我把我的小铁锹借给他用，两人轮流挖。大半晚上的辛苦，终于挖好一个藏身洞。严格的说，那还不叫猫耳洞，因为它不带拐弯，就是个直筒子。东方既白，枕着手枪，裹着雨衣，像“蚕蛹”一样缩在洞里，赶紧睡觉。哪知好景不长，巨大的轰鸣声把我惊醒，原来是配属团里的坦克开上来了。司机一脚大油门，浓浓的柴油废气刚好灌进洞里，差点没把我噎死过去！我旁边保卫干事张中元的洞口放着他的背囊和冲锋枪，结果被坦克履带卷进去，嘁哩喀喳，枪托碎了，背囊烂了，老张惨了！原来，简易公路太窄，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土坡，坦克驾驶员摸黑开上来，怕掉到崖下，就尽往里挤，而我们就在土坡边挖洞歇着呢，还算命大，再往里点，恐怕人都卷进去了。不过说归说，坦克上来，也给我们壮壮胆。白天有几次炮袭，许多人躲到坦克底下，比猫耳洞还强。
我反击作战发起后，越军增调345师121团、190炮团增援谷珊，加强我进攻方向的防御体系，企图凭险抵抗。为了迅速扩大战果，打乱敌之防御部署，分割围歼敌人，军决心集中兵力火力，迅速歼灭谷柳、保胜、谷珊西山各要点之敌，向纵深发展。2时10分，师令110团向谷柳、保胜南侧两条山梁发展进攻，协同109团歼灭谷柳、保胜之敌。团即令1营夺占264、196高地；3营在210高地展开，夺取198、215、199高地，断敌退路，阻敌增援，协同109团围歼谷柳、保胜之敌；2营转为团预备队，主力进至264高地北侧山脊。
264高地是老街、谷柳、保胜南部山梁上海拔最高的高地，因其地势狭长，呆不下太多人，越军在此也只有少量兵力，但它却是越军柑塘、谷珊防御支撑点332高地的前沿屏障，我军志在必夺。
1营3连因改变了原定路线，推进速度较快，加之1连奉命原地待命，3连遂于拂晓前超过了本营前卫1连。此刻，264高地大雾弥漫，能见度降至最低。3连连长陈大坤指挥突击排，3人一组，兵分数路，轻轻向山顶 摸去。隐隐听见有越南人在说话，又见一个头戴盔式帽，端着冲锋枪的越军在一棵大树下晃来晃去。陈连长命令先展开一个班的兵力攻击前进，“上去，抓活的。”谁知待摸到跟前才发现，那是一个稻草人。就在这时，对面敌主阵地332高地上的高射机枪突然向264高地扫射，264高地的敌人如梦初醒，各种火器一起向3连开了火。通过仔细观察，4班长杨寺富发现草人左下侧有一个火力点正在向我射击，立即组织火力将其摧毁。全连集中火箭筒、无后坐力炮，连续敲掉敌5个暗堡，消灭了高地上负责警戒的一个班越军，随后抗击215高地约两个班的援敌，毙敌12名。战斗中，战士陈乐秋身负伤，暴露在敌火下。危急关头，4排长龙泽举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陈乐秋抢下来，不幸中弹牺牲（龙泽举烈士，战后追记三等功）。配属3连的1营机枪连副连长孙荣率1营炮连无后坐力炮7班、9班，迅速将主峰上的两个敌暗火力点打掉。1班长率领全班高呼“为4排长报仇”的口号，首先冲上主峰。4时40分，3连夺占了264高地。
雾散之后，3连正在抓紧时间修筑工事， 突然，一排炮弹呼啸着越过他们头顶向北飞去。副营长吴光华和连长陈大坤走到最前沿的3排，透过缓缓飘过的白雾，发现264高地与南面332高地之间，有一个小高地，上面有越军一个榴弹炮阵地正在向我方纵深射击，炮位与3连所在位置距离仅200米左右！他们立即将情况报告上级，呼叫炮火支援。我炮群迅即开火，但因敌炮阵地死角太大，加之我方炮火因顾忌3连距敌太近，难以命中目标。怎么办？吴光华深知，这时，只有3连直接攻击才能消灭这个我后续部队的重大障碍，但捅了这个马蜂窝，必将遭到周围高地敌人的疯狂报复。部队已经迅速将火器展开，只等吴副营长下令开火。吴光华一声令下“打！”，全连机枪、冲锋枪、半自动步枪和火箭筒霎时间弹如雨下，把炮阵地上的越军打蒙了。配属3连的1炮连7班在班长王连福指挥下，迅速调好82无后坐力炮，连续发射5发炮弹，当即摧毁敌105榴弹炮1门。几名越军企图爬上阵地旁架着高射机枪的汽车向我还击，指导员晏少华立即指挥60炮射击，抢先消灭了这股敌人。附近高地的敌人不甘心炮阵地有失，向3连阵地发起疯狂反扑，连长陈大坤提起冲锋枪，高喊一声“跟我来”，率领战士们奋勇反击，打退了敌人数次进攻。这时，炮阵地上的残敌死灰复燃，继续向我纵深开炮。陈连长观察发现，越军不断往一排房子里运送尸体，判断房子是敌弹药库，立即命令全连向那排房子射击。1炮连7班副班长史庆宇在一个土包上架好火炮，精心操作，仅一发炮弹就击中了弹药库，引发炮弹剧烈爆炸。这时，敌人的又一门榴弹炮暴露出来，史庆宇一鼓作气，两发两中将其摧毁。未死之敌仓皇出逃，遭3连机枪、冲锋枪和半自动步枪交叉射击，终被全歼。6门105榴弹炮2门被击毁，4门成了我军战利品。（战后，1营炮兵连7班被成都军区授予“威震敌胆神炮班”荣誉称号，副班长史庆宇荣立一等功。）
在3连攻击敌炮阵地时，1连派出文书王彦带领4名战士冒着敌人炮火封锁，冲过400米的开阔地，给3连运送82无后坐力炮弹。返回途中，敌人炮弹呼啸而至，19岁的广东籍新兵罗计森奋不顾身扑到战友王彦的身上，王彦安全脱险，罗计森壮烈牺牲（罗计森烈士，战后追记一等功）。
1连9班战士吕永林在264高地被敌高射机枪射中胯骨，由于敌炮火连续轰炸，送不下去，吕永林带伤坚守阵地，从上午10点直至晚上8点。鲜 血快要流尽时，他对班长王德凡说：“扶我坐起来，我要再看一看咱们的阵地”，最后牺牲在班长怀里。（吕永林烈士，战后追记二等功）。
10时10分，1连奉命向264高地东南侧的196高地发展进攻，缴获高射机枪3挺。3营8连在攻占198高地时，战士们及时开展战场喊话，一个越军士兵扛着一挺机枪跑过来投诚。经初步询问，此人名叫陈文庭，是越军345师190炮团战士，家住和平省，已三次被征当兵，称已经厌恶了这种穷兵黩武的战争，加上我方炮火异常猛烈，其前沿阵地已经被摧毁殆尽，纵深亦无幸免，部队不战自溃。为了活命，当官的比兔子跑得还 快，当他发现自己已是孤身一人留在阵地上时，便拿出一面早已准备好的白旗向八连投了诚。这时，已逃到后面山上的越军又向他开枪射击，打伤了他的下巴。战士们为他包扎，并送他一包“大重九”香烟。相形之下， 陈文庭不住地说“中国好，解放军好”，当即报告了敌指挥所和炮兵阵地的位置，并主动交代说：“190炮团在登门有8门炮，谷珊还有4门，我知道准确位置。团的大官们都躲在登门一个山洞里，我带你们去找。”
10时45分，8连顺利攻占198高地。就在部队攻击264、198等高地的时候，我冒着烈日到基指所在205高地山下的村子去摸情况，回来就窝在猫耳洞里往一张香烟壳上写新闻稿。这个村子叫春莲寨，是一个沙族村寨，几十户人家，靠种植水稻、旱稻和木薯过日子。我军反击前，越当局宣传 “中国军队来了杀人烧房”，骗老百姓躲进了山里，留下个空寨子。没成想，我军来后，帮助老乡收拾房屋，看管牲畜，给个别没走的老弱妇孺看病送粮，仅仅一天功夫，冰释了谣言，村民主动把跑掉的人叫了回来，军民之间相安无事！这段佳话，我把它命题为《春莲寨的群众回来了》，写好后托人带到师里往国内媒体发稿。
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我军秉承优良作风，我军主动为越南治病救人。
↑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我军主动为越南民众修葺房屋，让边界民众生活更好。
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我军入越秋毫未犯，还为越南百姓发粮
在高地上吃饭是一件困难的事，炊事班尽一切可能做点热汤、稀饭，我们用茶缸盛了，就着吃点压缩干粮。吃完后，水壶里的饮用水是舍不得用来洗碗的，山下村子里的水又怕有毒不敢用，只好摘片树叶把茶缸擦一擦，放在猫耳洞口，下顿饭接着吃。
12时30分，敌突向264高地实施炮火急袭。而此时，在狭窄的高地顶端和北坡上，先有1连、3连驻守，后有2营几个连队轮番上下，大白天几百人的频繁动作，早已暴露了目标，加之264高地多岩石，土层薄，战 士们的掩体只能挖到二、三十公分深，以下全是坚硬的石块，根本挖不动，伏卧在浅表的掩体里，连半边身子都遮挡不住。越军的迫击炮射击诸元都是战前实弹校正过的，打得极其精准，第一轮炮弹落地，4连副连长谢作伦、3排长江建军，5连副指导员龙德禄先后倒在血泊里。4连连长杨德书握着副连长谢作伦的手关切地问：“还行吗？”副连长 说：“皮外伤、不要紧！”，连长松了一口气，急令抬副连长下阵地抢救，不料，下山途中，第二波炮弹接踵而至，谢作伦头部再度重伤，牺牲在担架上，抬担架的7班战士王洪国头部也被炸成重伤（谢作伦烈士，全团牺牲职务最高者，1968年入伍，贵州赫章人，战后追记三等功）。
13集团军副军长刘明江将军祭拜谢作伦烈士
5连2排6班和配属的机枪班刚躲进一条越军废弃的战壕，配属连队的团82无后坐力炮连一个班又挤了进来，人员高度密集。考虑到步兵装备便于就地隐蔽，排长立即叫6班让出战壕。谁知6班刚刚离开不久，一发炮弹就直接打到战壕里，还引爆了无后坐力炮班的炮弹，班长邓 富友、副班长贾代伟、战士梁玉平不幸牺牲（邓富友、贾代伟、梁玉平烈士，战后均追记三等功）。14时许，此前奉命穿插至264高地西北侧和332高地东北侧凹地隐蔽待机的5连3排，刚刚撤至264高地西北山包，再次遭到越军炮袭，排长饶宗亮负伤，战士汪贵能、武同勇当场牺牲（汪贵能、武同勇烈士，战后均追记三等功）。配属5连3排的2营机枪连5班新战士李克亮身躯被弹片划为两截，惨烈的现场令人不忍目睹！机枪射手董廷德双脚脚踝以下全被炸断，在被护送到红河边，已经遥遥望见我野战医院的帐蓬时，因失血过多永远地闭上了眼晴。生命的最后一刻，董延德从昏迷中突然醒来，在流满担架的血泊中艰难坐起，轻声对与他一同后送的副指导员说：“我不行了，多谢你们……保重!”随后闭上了眼睛。
两位烈士，一个是入伍仅1月的弹药手，战前表示“自己有胆量和勇气，要抓一名俘虏，立个三等功，争取火线入党”。一个是1976年入伍的老兵，优秀机枪射手，决心“一定要打出优秀射手的水平”。配属5连的营部通信排调频机通信员武留圈被炸伤，鲜血从头上的防毒面具里流出，仍坚持通信联络。连长命令他放下调频机，后送治疗。3天后，他带着右肩上还未取出的弹片又重返高地。
部队出现暂时的慌乱。张副团长提着手枪低声怒吼：“不许乱，谁要乱跑就叫他回不了祖国！” 在264的山梁上，用肉眼都能看到对面332高地上的越军正用60炮对我轰击，2营营长谭胜文大喊：“2炮连赶紧开炮！”2炮连的82迫击炮急速发射，敌火力被打哑了。与此同时，团100迫击炮连冒着敌人炮火连续3次转移阵地，以准确的火力对敌进行轰击，连续发射炮弹达160余发，彻底压制了袭击我264高地的敌人炮火。
上图为2营营长潭胜文（右）指挥部队战斗队形。左为调频机班班长耿学强。
这次遇袭，1、2营共伤亡60余人。1连因提前挖了简易工事，敌炮袭时部队藏于高地反斜面，减小了伤亡。伤亡最重的5连牺牲5人、伤13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 突然逝去，实在令人痛心。
对于264高地遭敌炮火袭击的原因，有人认为是由于敌炮阵地弹药库被击中后，五颜六色的烟柱腾空而起，不知是哪个战士喊了一声“有毒气！”，我264高地上所有的指战员几乎在同一时间都迅速地戴上了防毒面具。时当正午，太阳光直射在防毒面具镜片上闪闪发光，恰好给敌炮兵指明了目标，骤然间，猛烈的炮火便覆盖了264高地。或许这是原因之一，但根本的原因，应该是指挥协调出了问题。18日凌晨，部队攻击任务转换后，出现了任务、方向和位置的交叉、混乱。前卫营由2营改为1营，攻占264高地的任务也由2营变为1营。2营既已转为预备队，就应命其与1营保持一定间距，不应在264高地北侧隐蔽待命。结果是，两个营的部队在一个小小的高地上搅到了一起。另外，各级指挥员对异国战区主要攻击目标的地形地貌了解不够，致使部队较长时间猬集于不利位置，疏于分散隐蔽。加上通信联络不畅，上下沟通受阻，敌情观念淡薄，都是主要原因。于是，264高地成为我110团的“滑铁卢”就似乎不可避免了。
15时30分，7连攻占215高地。16时30分，8连攻占199高地。1、3营分别控制了264、196和198高地及其东侧、南侧公路。谷柳、保胜南侧两条山梁完全被我110团夺占，截断了谷柳、宝胜之敌的退路。19日1时30分，3营向左翼金星区发展进攻，配合109团围歼谷柳、保胜之敌。3时30分，8连攻占110高地和110高地东南侧无名高地，控制了公路並由南向北攻击，继而攻占131高地。
4时45分，8连进至红河边。7连跟进110高地，缴获85加农炮两门及大批炮弹，一个加强排于6时40分攻占121高地。至此，敌345师已无力抵抗，全线溃退，向谷珊方向收缩。3营控制了金星桥和公路，缴获85加农炮5门，122榴炮1门，并以8连向南北攻击，确保了谷柳、保胜之地就歼。越军为报复我，炮击了河口县城，炸断了中越友谊桥和滇越铁路，并要求其王牌316A师迅速北上增援345师。军委命令13军，迅速合围，力争歼316A师于运动之中，并扫清345师残部。
（未完待续）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军魂永恒）：《己未46年祭》（五）：谷柳后山诸高地的争夺丨张小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