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孔:杨成武批条子要给我安排工作,下边拖着不办;因为是摘帽右派,写出小说不能出版

当时杨成武的住宅在李广桥大街甲十号。我向门卫通报了姓名,对他说:“我是9号(杨当时代号)的老部下,这次路过北京,想看看老首长。”我心里却没底,不知杨肯不肯见我。

卫兵打进去电话不久,杨的秘书张忠庆就跑出来了。这个人身材健壮,性格开朗,我们过去很熟悉。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好几年不见了,你这是从哪儿来?”我把这几年的遭遇简单地向他说了一下。

我说:“摘掉帽子两年多了,工作一直没有安排,我给军区写信,没有回信;想直接找军区,又没有熟人。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9号。不知像我这样一般干部的困难问题9号会不会管。”

张忠庆说:“我估计会管。9号一向爱才,对你印象很深。1957年文化部整你的时候,他不知道,后来在政治部反右总结上看到了你的名字,问我是怎么回事,他已批准你去北戴河写小说,怎么又被弄回文化部打成右派?我也说不清楚。他是军区司令员,不便过问政治部干部的事情,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是他不会忘记你,你现在这么困难,他不会不管。”

张忠庆把我引进里院的会客室,叫我稍等一会儿,自己进了里间。一小会儿,杨成武随着张忠庆出来了,一见到我就问:“徐孔啊,你怎么成了右派,到底怎么回事嘛!”

我说:“运动当中的事一时说不清楚,我今天来,是想请9号和军区领导说句话,给我安排个工作。”

张忠庆说:“徐孔同志这些年吃了很多苦。”把我刚才对他讲的情况,对杨说了一遍以后,接着说道:“按政策,解除处分以后,应该由军区安排工作,可是军区一直没有给安排工作,现在他一家老小天南地北分散在三处,吃饭都困难,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9号。”

杨成武静静地听着,张忠庆说完,他对我说道:“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找杨勇(军区司令员)。”

我说:“我和杨司令员不熟,不好讲话。”他问:“张南生你熟不熟?”我说:“和张政委比较熟(张政委原是兵团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回国后任军区副政委)。”

杨转身对张忠庆说:“用我的名义给张南生写个条子:徐孔犯右派错误,帽子已经摘掉了。这个人跟我工作多年,是可以工作的,请军区给予安排。”

张忠庆写字一向龙飞凤舞,字很大,很潇洒,写得也快。杨口述完了,他把信也写好了,装进一个大信封,交给我,说:“张副政委的家你知道,你现在就过去,我马上给张副政委的秘书打个电话。”

我接过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的大信封,心里有点发虚。

在劳教农场当了6年“贱民”,思想上离高级领导机关很遥远,现在我手里拿的却是印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的大信封,总觉得自己的身份和这个信封不相称,甚至于有点战战兢兢的感觉。我细心地把信封装进了衣兜里。

可能张庆忠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我到张政委家,一按门铃,张副政委的秘书——也姓张,亲自开门把我迎进客厅,张副政委很快从里间出来了,说道:“我的家你不是不认识,到了北京怎么不到我这里来呀!”我心里苦笑:如果没有这封信,我能随便到你这里来吗?

张副政委是个和善的长者,但不大主事,所以下边的干部有事情一般不找张副政委,我不知道他对解决我的工作问题是什么态度。

但这一回,他的态度很明确,看过信以后,说道:“杨总长有指示,军区照办。你把通信地址留下来,事情定下来通知你。”我把通信地址留给张秘书以后站起来告辞。

张副政委问:“你住在什么地方。”我说:“王宇家里。”张副政委说:“如果王宇那里不方便,你就到我这里住。”我说:“很方便。”

我当然不会到军区副政委的家里住。张副政委是老红军,从二十兵团到北京军区,张一直是杨的下级,对杨很尊重。

回农场路过天津的时候,按过去的约定,我把自己已经完稿的反映朝鲜战争的长篇小说的上半部《亚东风云》送到林呐那里,顺便告诉他此次在京找杨解决工作问题的情况。

林呐说:“杨成武身居高位对落难的老部下如此关心,很难得。如果你的工作问题能解决,对小说的出版也有利。小说放在我这里,编辑看过以后,结果如何我写信告诉你。”

回到农场以后,冯股长通知我,场领导要我筹建图书馆,图书馆的馆址在新建成的红砖瓦房里。

1963年天津地区闹大水,农场的房屋全部被淹,大水过后,原有的土壁房有的倒塌,没有倒塌的也成了危房。省劳改局给调来一支由犯人组成的基建队,帮助农场改建红砖瓦房,首先在原劳教大院的对面建成一座四合院。

图书馆就在新院落大门左边,临街的两间瓦房里。图书一部分由场部提供,据说是原来这里的劳改队留下的,多半是政治、时事类图书,数量不多。

场部派我到黄骅和天津购买一批新图书,书目和书款没有限制。我除了购买政治、历史、科普等图书外,还买了很多中外文学名著和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经典著作,订了《人民日报》《天津日报》《红旗》《中国青年》《人民文学》《文艺报》《新观察》等多种报刊。

不到两个月时间,两间房子里的书架和报架就摆满了。

借阅时间主要是中午和晚饭以后,白天和夜间除了整理借阅卡以外没什么事情,我就坐在图书馆里阅读一些文学名著,经过较长时间的写作以后,重读这些名著,对创作上很多问题有了新的体会,这对续写抗美援朝长篇小说的下部是有益的。

这期间,我心里始终惦记着北京军区给我安排工作的事情,可是一直没有消息。

徐孔:杨成武批条子要给我安排工作,下边拖着不办;因为是摘帽右派,写出小说不能出版

大约是12月初,接到林呐来信,要我有时间到天津去一趟,谈谈我的小说问题。我以购买图书的理由,向冯股长请准假,就到天津去了。

老朋友见面,实话实说,不绕弯子。林呐说:

“我把你的作品交给编辑部的时候,没有说明你的身份,为的是使编辑们不带政治偏见。编辑部很快地三审通过,认为在反映朝鲜战争的长篇中是写得比较好的,稍加修改即可出版。但我把你的实际情况说明以后,编辑部认为,根据上边的精神,对这部作品只能割爱,不能出版。现在阶级斗争的弦绷得越来越紧,如果出这部书,会给出版社带来麻烦。”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事先不是毫无预感,当时的政治气候对我出书不利。但当林呐明白无误地告诉我这种结局时心里仍感到失落而压抑。

我问:“是不是和我没有工作有关?”林呐说:“主要是右派问题,你虽然摘掉了帽子,但摘帽后是摘帽右派,仍然没有离开‘右’。这就很麻烦。”

他问我:“北京军区那边有信息没有?”我说:“我写信问过张副政委,没有回答。”

林呐说:“你要有思想准备,根据目前的形势,你的工作问题一时难以解决,以杨成武的地位加上他对你的了解,在他来说,给你安排个工作不是问题,但到了下边执行单位情况就不同了。人们都懂得‘左保险,右危险’,有总参领导和军区张副政委的批示,他们不会说不办,但可以找种种理由拖,这你就毫无办法。”

他又鼓励我说:“我讲这些不利条件,是叫你有个思想准备,迎接更长时间的考验,你不是个意志脆弱的人,一定要有信心,事情总有弄清楚的一天。如果有条件,继续把下部写出来,只要作品有价值,事情弄清楚以后就可以出版。”

看来,林呐对形势的了解比我清楚。过了整整一年,军区始终没有给我安排工作。

1965年我探亲回来路过北京,找张忠庆了解情况,张忠庆谈的和林呐分析的差不多。他说:

“9号(杨成武代号)的信,张政委已批给政治部,要求按9号的指示办理,可是迟迟没有落实。张副政委查问的时候,回答说,已经联系过几个单位,都说,因为徐孔没有恢复党籍,不好安排,政治部还在联系新的单位。张副政委对此也没有办法。

如果9号(杨成武)不离开军区,这件事可能不会费这么多周折,他是军区司令员、党委书记,他批示哪个单位办,下边不会不办,军队干部并非都是党员,军区的范围那么大,安排一个普通的工作并不困难,可是9号已不在军区,讲话的分量就不同了。现在只能等机会了。”

可是等到1966年,我不需要再等了,因为不可能有安排的机会了。

作者简介

徐孔,辽宁海城人,1927年出生。1945年参加革命,进入华北联大文艺学院文学系学习。1948年参军入伍,1951年任志愿军二十兵团记者,1957年任北京军区文化部干事,大尉军衔。1979年,徐孔参与创办《中国农民报》,担任过总编室主任、经济部主任、编委。1984年任《中国食品报》总编辑,1988年离休。
徐孔:杨成武批条子要给我安排工作,下边拖着不办;因为是摘帽右派,写出小说不能出版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民间口述史):徐孔:杨成武批条子要给我安排工作,下边拖着不办;因为是摘帽右派,写出小说不能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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