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西大平原上德阳市的红军大院,一场沾衣欲湿的绵绵秋雨拍打着梧桐树,让们在恬静中与91岁高龄的邢程促膝而谈。他,做为军事指挥员,参加了历时两整年的四战四平, 担任攻守四平的主力团团长。他所在的东北野战军第7纵队进关后一直打到广东境内,邢程已擢升为马仁兴生前所在的7纵19师代师长;建国后他转入地方,在国家所属大企业任职,现在享受着省部级医疗待遇。邢老博闻强记,对四平诸多重大战役场面娓娓道来,把我们带入了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
视频:四野44军老战士邢程同志
奔赴圣地
1932 年初春,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进了哈尔滨市,刚刚在南岗区读完高小的邢程因时任小学教员的父亲宣传抗日遭到通缉,被迫逃亡北平,在爱国志士阎宝航等人创办的东北中学继续就读。1936年冬,他加入抗日民族先锋队学兵队进入西安,参加了扣押蒋介石的“西安事变”,尔后辗转进入了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多次聆听了毛泽东、张闻天、博古的讲课,学到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他在抗大毕业后,分配到晋察冀部队,先后任指导员、连长、营长,率部在武清、宝邸几个县区开展游击战争,至日寇投降的1945年,他已担任受根据地军民交口称颂的冀东15团团长。
左三为邢程同志
打回老家
1945年8月,按照八路军朱德总司令的“对日作战第2号命令”,邢程率领15团攻下玉田县城后,急行军赶赴山海关,又改乘火车到了沈阳。15团改为辽宁省军区保安1旅第1团,旅长为马仁兴。保1团在沈阳扩军,加之有苏联红军打开日本仓库发给他们的日式武器,保1团遂成为兵员达三千余众,武器装备精良的地方武装部队,在日后的四战四平中,始终以主力团的实力在战场上大显神威。
保1团在东北的第一战是参加了秀水河子战斗。战斗打响的晚上,枪炮声像除夕之夜的鞭炮一样密集,曳光弹如满天流星。当时我军虽然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但因武器装备差,也打得十分艰难。我军挺进东北时,把精良的武器都留在了根据地,原准备到东北换新枪,但计划落空,弄得很多战士只有手榴弹而没有步枪,加上长途行军十分疲惫。这个战役完全是靠指战员的机智勇敢,硬是用手榴弹、炸药包和拼刺刀打下来的。邢程带的保1团被指定打增援之敌,由于武器精良而力挫援敌,敌人扔下了十几辆汽车仓皇溃逃。战后,1团的指战员们发牢骚说:“林彪没瞧得起辽西部队,日后要多打几个漂亮仗给他看看”。
首战告捷
谈起一战四平,邢老轻描淡写。他认为是正规军打土匪,没什么打头。攻城之夜,他率保1团攻道西,万纵56团攻路东,只用几个小时便解决了战斗。攻城部队仅以几十人伤亡的代价, 便全歼守敌三千余众,国民党辽北省政府主席刘翰东也被1团的侦察班生擒活捉,只跑掉了几个匪首。这一仗打得痛快,路东的骑匪想跃过天桥向道西逃窜,被1团的轻重机枪在桥西的楼房里“点名”,被打得人仰马翻;据守康德火磨、油化工厂的土匪欲逃往北沟,被我万纵56团架起重机枪追击扫射,缴获的枪械、战马和车辆不计其数。邢老告知笔者,一战四平是 1946年2月东北局制定的作战方针,为使我军控制四平,阻止国民党军北犯长春、哈尔滨,我军必须严阵以待选择战机,一旦苏军撤离,立即攻取这块战略要地;一战四平使这个作战方针得以胜利实现。
死保要塞
四平保卫战在1946年4月2日打响之后,邢程率领的保1团始终是直属卫戍司令部的守城主力部队,下属的三个营分别在道西的海丰屯、樟林子和三道林子布防。保1团全体指战员在阵地宣誓:“生做四平团,死做四平鬼”,“就是死了也要用尸体挡住敌人的进攻之路”。
在长达46天的保卫战中,1团各营依托坚固的工事,打得十分英勇顽强。工事是以铁轨为主要材料修建的,铁轨宽十三公分,一个挨一个地铺在工事顶部;地堡上面的第二层又铺铁轨;最上面一层是厚厚的铁板,全是油化工厂(今联合化工厂)的工人们自发地支援前线运送过来的, 铁板上面盖土,墙体用钢砖(耐火砖)砌造,这样的工事,敌人炮弹的杀伤力再大也打不透。三营在樟林子守了一个月零三天,敌新1军一步也进不来。三道林子阵地地形不好,工事也修得不好, 邢程检查后,下令重修工事。
邢程这个团的精良日式武器对进犯之敌产生了巨大的威慑力。1团的每个营都有四个连,配备三十六挺歪把子轻机枪,三十六挺九二式重机枪,他下令各营把敌人放进来打。敌新1军用一个师攻一团的一个营,指战员们躲在坚固的地堡里,以猛烈的火力射击冲锋之敌,敌方丢弃大量的尸体而溃退。后来,新1军动用了坦克,先以炮轰,然后是坦克冲锋,而后才是步兵。守卫三道林子阵地的战士燃着了苇席,托着一团熊熊烈火冲向坦克,把油箱点着,“轰”一声起火爆炸。后面的敌步兵想退又不敢退,因为身后有手持冲锋枪的督战队,后退就地击毙。而1团的战士抱定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有的眼珠都打冒了,仍是不肯撤离。酣战半月之后,1团已是伤亡过半,但仍无怯阵之意。几处阵地都展开了反复争夺,有的营教导员牺牲、营长负重伤,就由副营长顶上指挥。阵地上摆满了两军将士的尸体。毛泽东在1946年4月27日传令嘉奖四平守军,化四平街为马德里,电报中所指的“守军”正是指包括保1团在内的守卫市区阵地的部队。
邢程在战场上指挥若定,执行军纪也毫不手软。在三道林子阵地反复争夺中,一个叫刘化堂的连长因畏敌丢了阵地,邢程立即上报卫戍司令部核准,将刘化堂在阵地上执行了枪决。
四平保卫战战至5月19日,因塔子山失守,林彪下令全线撤退,1团离开阵地到市内集合, 指战员们还以为是移防,后来听说要撤离四平,很多人都落了泪。一个战士在日记中写道:“可爱的四平,我们还会回来的”。
浴血攻坚
邢程认为四平攻坚战是一次失利的战役,主要责任在于林彪的部署和指挥出现重大失误。先是对敌情判断不准,估计守敌仅为两万余人,实际是三万四千人。再是攻城部队力量不足, 没有在路东选择一个薄弱地带做为突破口。此外,战役指挥员也有失当之处。
1947年6月14日,攻城总指挥李天佑下令发起总攻,辽吉纵队2师刚刚换防移驻三道林子, 未及熟悉地形就投入了战斗。守卫三道林子的敌一个加强营火力配备绵密,交叉射击,又在夜间采取“点天灯”战术阻住了2师的进攻。纵队司令邓华命令1师出击,由1团打头阵,也没能攻克敌人的这个核心工事。这时1纵队已由西南方向突入市区,纵队1师只好放弃对三道林子的攻击,另择路线从二里方向直插市区,却因一路攻击受阻而伤亡惨重,仅1团在突破口便有七百人伤亡。邢程急得眼睛冒火,从警卫员手中抢过冲锋枪向敌碉堡猛烈扫射。
几经血战拼杀,1团终于从北沟一线突入市区,又被一座由敌263团踞守的大红楼挡住了去路。1团先行占领了大红楼北侧的老法院,东侧的日式圈楼,西侧的南北走向马路,把大红楼三面包围起来。这时候,1团攻打大红楼的力量显然是不足了,马仁兴师长从兄弟团调出一个营交给邢程指挥,攻打大红楼主要靠实施爆破。第一天打得不顺,牺牲了几组爆破手,虽然已接近大红楼引爆了炸药,却因剂量小,只将一楼的墙体炸开一个不大的口子。楼内的敌263团十分顽固, 阵前的政治攻势根本不管用。这时李天佑又来电催战,马仁兴师长也来到了阵地。邢程狠了狠心, 下了一道死令:“今夜不拿下大红楼,就拿脑袋”。是夜1营1连8班副班长李广正主动请战,他带上一个爆破组,在几挺重机枪的掩护下,连续往返四次去炸红楼。最后一次动用了四百多斤炸药在深夜引爆,只听一声巨响,楼内的敌人被悉数震昏,两个运炸药的我军战士当场震死,邢程也被震晕,半天才恢复了神志。辽吉纵队突进市区的道路此时才告打通。
痛悼师长
四平攻坚战从6 月14日打到24日,我军占领了整个道西,但路东仍然控制在国民党军手中。攻城的1纵和辽吉纵队因伤亡惨重,已无力再战。林彪命令这两个纵队撤出战斗,而后又采用犯了兵家大忌的“添油”战术,命令洪学智率6纵队全军向路东攻击。撤退时,独立1师师部首长随1团向郑家屯方向转移,行至平齐铁路一号桥涵时,炊事班送来了晚饭,首长们决定在桥下吃过饭再走。马仁兴师长因战事不利而忧心忡忡,一口饭也咽不下去。他走出桥涵,坐在护坡上背朝路东方向,一支接一支地吸烟。邢程见状放下饭碗和师参谋长黄忠诚一起规劝马师长吃饭, 就在这时,邢程听见“悠”地一声响,一颗从路东方向射出的流弹直直地打在了马师长的心脏部位。他听到马师长“啊”了一声,便猝然倒下了。大家抱住马师长千呼万唤,马师长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上级领导”,邢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说着:“马师长不光懂军事,还善于做思想工作。他对下级干部从来不摆架子,又特别爱惜战士。他的牺牲是我军的重大损失!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时时地怀念着他”,邢老长长地吁了口气, 转过脸去,仿佛又沉浸在巨大的悲悼之中。
邢老接着说:“最后一次打四平,我们团最响亮最能鼓起斗志的口号,就是‘为师长报仇!为烈士雪恨!’四战四平打得很顺,首先是在兵力和武器配备上,我军都占有绝对优势,战术方面从路东和道西共实施了五路突破,所以一昼夜便完全解放了四平。之后,我所在的7纵队在市区休整了半年,而后又向锦州方向开拔,参加了辽沈大决战”。
身经百战的邢老多次负伤,几次从鬼门关前擦身而过。他的腹部和右腿都被子弹射穿, 留下了深深的伤疤。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光荣的四野四十四军):第130师:鏖战四平的邢程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