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10.东北大嫂
作者 郭现义
1979年春节刚过,我们县回乡探亲的军人差不多都接到电报匆匆归队了,唯有我没有接到部队的电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出于军人的使命感,我辞别了月子中的妻子和新生的儿子,假期没满就自觉地踏上了归队的旅程。因为要赶路,所以一夜未休息好,早上6点,坐上了莒南发往高密的早班长途客车,发车不久便斜靠着车窗迷迷糊糊地睡了。
8点多,在莒县北,又是一个停车点,车在路边停下了。没人下车,仍有人上车。车里乘客爆满,车下的工作人员司空见惯,仍一个劲地喊着:“里边的旅客往里挤一挤!挤一挤!再挤一挤……”那时车少,人们赶上一趟车不容易。折腾了一大阵子,总算挤挤巴巴关上了车门。只不过车刚起步,车厢里就传出了小孩“啊——啊”的哭闹声,哭声烦躁而尖利。
我一下子惊醒了,抬头望去,却见车厢中间拥挤的乘客中,一个1岁多的小男孩在母亲怀里打挺地哭着,抱都抱不住。孩子母亲也就30来岁。
我不假思索地站起来,大声向那对母亲说:“那位大嫂,你到我这边坐吧!”
孩子受不了挨挤的委屈,拼命地哭闹,大嫂无奈地哄着孩子,没听见我叫她,是别人告诉她的。见有人让座,她什么话也没说,赶紧挤过来,坐在了我让出的座位上,把孩子放在腿上,手指窗外哄着。孩子的注意力被引向了窗外,渐渐地不哭了。
我挤在乘客中站着,心中什么也没想。乘客这么多,一旦让出了座位,你就别想再坐下。
汽车前行了几百米,突然慢慢减速停在了路边,接着打开了车门。
我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以为还有人上车,只不知还要怎么个挤法。谁知司机从前面下来,往后走到车厢门口,对着车里大声喊道:“那位解放军同志,你下来!”
我前后瞅瞅,这才发现车里只有我一个当兵的,知道他是在喊我,忙问:“我下去干什么?”
我好生奇怪,满满的一车人,他在行车中是怎么知道我让座的?再说,前边同样一点空也没有,我上前边干什么?我说:“我不过去了!”
大家也劝我:“叫你过去你就过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前边除了驾座是空的,右边也是一点空都没有,我上去待在哪儿?总不能坐在驾座上吧?
他见我犹豫,热情地对我说:“你尽管上,我保证你有地方待。”
我不便废话,只好先上了车,侧身站在驾座右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司机随后上了车,因我占了半边驾座,他无法坐下,就对右边的乘客权威地说:“麻烦你们都往里挤一挤,让这位解放军坐下。”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挤坐在发动机盖上的乘客全都蜷着腿像裹粽子似的,凭什么他们挤一挤我坐下?
有人勉强动了动屁股,有人则对司机说:“你看都挤成这样了,还能挤得动吗?”
司机笑道:“你放心,挤得动,我有数。挤一挤,再挤一挤!”
大家又往里挪了挪,仅挤出来一点点空就再也挤不动了。
这就非常感谢了。我侧着身子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两条腿紧紧地靠在右边别人腿上,生怕影响司机。
客车下午4点来钟到达终点站高密,进站后停在了两辆客车中间,车头顶着西墙。
司机跳下车,让我从他那个车门下来,别人没这个待遇。
我谢过这位热心的司机,背着挎包准备离开,见车厢门口拥挤着下车的旅客,不便硬穿过去,就稍等了一会儿。那时人们出门不容易,什么都得自己带着,每个旅客的行李都很多。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我才往外走,走到车后意外地发现那位抱孩子大嫂站在那儿。
我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我。我问她:“大嫂,你在等谁?”
她指指脚边两个鼓鼓的提包说:“不在等谁,我想个帮忙的。”
“不用了。在车上多亏你让了个座,要不然我们娘俩还不知受什么罪。”
“无所谓,走吧。”我伸手去提她的两个提包。两个提包是用绳子加固后连在一起的。
大嫂急阻道:“你别拿了,挺沉的。这边有专门运送行李的小车(小推车),我雇个就行了。”
“咱们正好顺路,还用得着雇人了?”我使使劲,把两个沉重的提包搭在了肩上。
高密在胶济线上,从长途汽车站出来的旅客,大多是赶火车的。人们大包小包地背着,成群结队匆匆忙忙地往火车站赶。
走不多远,我就试出大嫂的两个提包分量来了,联结两个提包的绳子隔着棉衣深深地勒进了我的肩胛,挺疼的。
大嫂见我背的吃力,极力劝我:“我还是雇个小车推吧。”
提包既然背在了肩上,我怎肯让她再去雇小车:“火车站也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一路上,我们边走边聊。大嫂告诉我,她老家是莒县的,这是回黑龙江的家,两个提包里装的都是花生米。我说,你抱着个孩子,还带这么多花生米干什么?她说,都是给黑龙江那边亲戚捎的,黑龙江不产花生,花生米很贵,而且不好买。
那时市场不开放,当地不产就不好买。不过,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个孩子出远门,再捎上这么多的花生米,真是不够受罪的。
我浑身都出汗了,边走边摘下军帽,解开了上衣的罩衣和棉衣扣子。两个沉甸甸的提包压得我大汗淋漓,喘不上气来。好不容易走到火车站外的候车大棚,我才重负卸肩。
我要乘青岛至北京的快车,到德州转车去石家庄。大嫂要坐青岛开往黑龙江方向的列车,每天也就一趟,车票很不好买,她担心买不上。不过很幸运,我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两张车票都买上了。
高密火车站候车室很小,只有几间房子,不多的连椅上坐满了人。候车室外面是个大棚,下面人也满满的。我和大嫂只好在大棚外边的空地上等车。
大嫂对我已经非常信任,有事就让我去办,连上厕所也放心地让我抱着孩子看着包。
小男孩开始不让我抱,不久就熟了,还不让她妈妈抱,高兴地让我抱着满广场的溜着玩。
大嫂跟我无话不谈,一次,竟对我说:“大兄弟,咱们要是一路就好了。”
“你别担心你的提包。你上车的时候,我想法帮你送上车就是了。”她坐的列车比我的那趟车早。
“到底不如一块方便。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兄弟多好啊。”
她问我有对象了没有,若没有她可以给介绍一个好姑娘。我说我都有儿子了。她说,那就不用操闲心了,你爱人好福气,找了你这么个好人。我说,我这人好什么好,傻乎乎的一个。她说,你可不傻,谁要说你傻,他才是真傻。
女人都这样,她要是喜欢你了,你什么都好。实际上我这人毛病多着呢,她不了解。
当喇叭里播出乘坐xx次列车前往东北方向的旅客准备检票的时候,我再一次背上了大嫂的两个提包,送她进站。这回大嫂没有任何客气。
检票口在大门,关闭的大门上有个小门,外面排起了长队,我和大嫂排在了后边。小门打开以后,开始检票,队伍徐徐前行。
眼看着小门越来越近了,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我只能把大嫂送到门外,大嫂进站上车还是困难。我瞻前顾后,希望能找个合适的人选把她送上车,突然发现前面有两个战士就要到小门了。这些日子出差或探亲的军人差不多都归队了,社会上军人的身影已很罕见。
有兵就好办。我急上前几步,跟两位战士打招呼:“喂,两位战友,麻烦麻烦你们。”
“后边那位抱孩子的大嫂也上这趟车,我背的这两个提包是她的,麻烦你们帮她把这两个提包捎上车好不好?”我跟他们商量道。
我把两个提包交给他们,他们一人提着一只,绳还连着。
我把大嫂叫过来,让她和他们认识,并交待他们:“大嫂就交给你们了。”
大嫂一进小门,回身抓着孩子的小手朝我摆摆,赶紧跟上两个战士走了。
1978年夏,左起王桂阳、郭现义、万振友三战友在石家庄留影。
作者简介:郭现义,1950年12月出生于山东莒南,祖籍甘肃庆城,1968年3月入伍,在陆军第38军112师334团1营1连服役提干,1978年1月调入石家庄步兵学校(陆军学院)任教员,1982年1月转业山东莒南工作,2010年12月退休。大专学历,出版有纪实文学《永不褪色的老红军郭凤海》,长篇小说《情系唐山——一位抗震救灾老兵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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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38军军魂):郭现义 | 人在军旅 10. 东北大嫂 1979年春节后自觉归队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