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有成竹 智牵蛮“牛” –忆黄镇指挥豫西作战

何正文①

黄镇同志不仅是我党卓越的艺术家、中外闻名的外交家,也是我军的优秀政治工作领导者和足智多谋、英勇善战的高级军事指挥员。我与他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那高超的领导艺术和指挥才能,却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与教益。

1947年6月,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已进行整整1年。我英雄的人民解放军,在中共中央和毛泽东主席的英明指挥下,取得歼灭国民党正规军97个半旅,连同非正规军共112万人的重大胜利,迫使蒋介石把全面进攻解放区的战略改为重点进攻。他调兵遣将集中34个旅,计23万余人压在陕北战场上;还集中24个整编师60个旅,计45万余人压在山东战场上,形成两头重的哑铃式打法,企图把战争继续引向解放区,破坏与消耗解放区的人力、物力。朱德总司令当时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是采用胖子战术,想把我们挤出这两个解放区!

这样一来,国民党军的中线就完全暴露在我军面前,为我军让出一条驰骋中原的大道。中共中央及时抓住这一战机,把战略反攻的首要突击方向选在中原的蒋管区,以三路大军构成一个品字形阵势,在江、淮、河、汉之间实行战略展开。

我晋冀鲁豫军区司令员刘伯承和政治委员邓小平率领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于1947年6月30日晚突破黄河天险,千里跃进大别山,像一把直插敌人心脏的钢刀。蒋家王朝惊恐万状,慌忙抽调三四十个旅的兵力围追堵截。华东野战军主力,在陈毅司令员和粟裕副司令员率领下,于9月上旬挺进豫皖苏,也吸引和歼灭了大量敌人。我军又以第4、第9纵队和第38军等部组成一个集团(后称陈谢兵团),由陈赓、谢富治指挥,于8月22日在晋南突破黄河天险、截断陇海路,挺进豫西。这一行动,迫使国民党军胡宗南部主力于8月27日从陕北战场南撤,又调动尾追由刘邓首长率领的我二野主力的敌第3、第15、第206、第41师各以1个旅西援。上述西援部队连同洛阳地区之守敌共8个旅,计3万余人,组成第5兵团,由李铁军统一指挥。敌又以分布在陕东和灵宝、陕州地区的约4个半旅的兵力,组成陕东兵团,由西安绥靖公署陕东指挥官谢甫三指挥,企图以这两个兵团东西夹击,堵住这可怕的缺口。

陈谢集团过河仅半月,主力部队就吃掉蒋军两个多旅计3万余人,拴制了新安到潼关的广大地区,切断了蒋管区东西之间的联系,直逼西安。同时,以秦基伟司令、黄镇政委率领的第9纵队,也先后攻占嵩县、伊阳、伊川、横水镇、栾川、洛宁等地,共歼敌7000余人,牵制了敌第5兵团西援,并在豫西创建了第1、第3军分区。这使蒋介石惊慌万分,急忙飞抵西安坐阵部署,从进攻大别山的部队中抽出第65师,空运西安,同时从陕北战场调回部队,撤换了指挥不力的谢甫三,由西安绥靖公署副主任裴昌会指挥,并急令李铁军的5个旅尾追我军,寻机决战。

1947年11月8日,”陈赓、谢富治在南召附近之南河店召开前委扩大会议,作了统一部署:以一部兵力虚张声势,伪装主力,迷惑敌人,把李铁军这条“大牛”牵走;我主力则隐蔽向北、向东,沿平汉线西侧展开,寻机歼敌。第9纵队政治委员黄镇、副司令员黄新友、参谋长何正文、政治部主任谷景生率领第25旅和4纵第13旅,执行西进“牵牛”任务;9纵队司令员秦基伟率第26,第27旅至临(汝)、鲁(山),宝(丰)地区,横扫该地土顽股匪,组建第5军分区。陈、谢分别直接指挥第4纵队第10,第11旅,位于方城、叶县和泌阳,唐河地区机动歼敌。

当时,我们两个旅的兵力不过五六千人。而李铁军部却有3万多人,他们仗着全副美式装备,追不及待地寻我主力决战。我们在蒋管区作战,根据地尚未建立,群众还未发动,加之豫西土顽较多,社会情况极为复杂,要达到“牵牛”的目的,就必须集中一定的兵力和装备,狠狠打击敌人,使敌人误认为我就是主力,当把“牛”牵过来之后,又要相机西撤,保存自己,要恰到好处地做到这一点,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非具有很高的指挥艺术不可。怎么样才能让“牛”跟上我们走呢?黄政委布置部队行军时虚张声势,多垒锅灶,各营都用旅的番号张贴标语等,办法十分巧妙。

11月14日,“牵牛”部队从南召附近出发,黄政委让25旅奔袭石佛寺,13旅南下镇平,并让部队分成多路,拉开距离,以造成“主力部队”的声势。就这样,各部队按照黄政委的布置,浩浩荡荡向前推进,大路小道都是我们的部队,遇到村庄,部队就拉开距离,放慢脚步,大声说话,张贴不同番号的标语,故意暴露目标。然而,时已夜半,我13旅已离开南召40多里,却不见李铁军的动静。

于是,黄政委又派出部分部队绕路返回,沿途到处号房子,垒炉灶,贴标语。他让一个班垒好几个锅灶,有的做饭,有的烧水,多余的锅灶,也要烧一些柴草;几匹驮炮的骡马,前村进后村出,然后又绕到前村,再进再出,跑了好多圈。这样,只用几个排,就把一个百十户人家的村子,弄得青烟燎绕,热闹非凡。黄政委风趣地把这称之为“摆迷魂阵”。

第二天,老乡们便到处传开了:

“老八路过来了!光骡子,马就过了半夜!”

“我们村夜里住了好几千,村口路边修的尽是锅台。”

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快,越传越神。

15日下午,我13旅进到刘村镇,消灭了当地一小股土顽。这时,一个侦察员兴冲冲报告陈旅长,敌人跟来了。不一会,就听到一阵枪声。这表明后卫部队已经和敌军交上了火。

“牛”终于被牵来了。于是,我们的部队立即向西前进。老奸巨滑的李铁军怕上当,只派一个旅远远盯着,以探虚实,主力仍按兵不动

“打下镇平,暴露南阳!”陈、谢首长和黄政委都看透敌人的心思,下了命令。镇平是南阳西边的门户,是南阳通向内乡、西峡口的要道。拿下镇平,南阳就完全暴露在我们的铁拳之下。因此,只要镇平一打响,李铁军肯定会闯过来。这是“请将”不成,用“激将”的战术

16日深夜,13旅将镇平团团围住,随即占领进攻出发阵地,布置兵力火器。当时,我们的炮不多,而且型号杂,平时当宝贝,是舍不得用的。这次,黄政委却非常“大方”,让我们把所有的炮和重机枪都集中起来,以显示“主力”的威风。

17日凌晨,我们集中几十名司号员在镇平城四周同时吹起冲锋号。随后,密集的炮火震耳欲聋,城墙上、城楼里、碉堡内火光闪闪,短短的几分钟内,镇平城便被摧垮。就连我们自己的战士也以为真是主力来了。

镇平守军急向李铁军求援:共军主力围攻镇平,几百门大炮正向城上轰击,万望火速增援!

战斗进行得很顺利,镇平城被攻克,敌人死的死,伤的伤,守敌保安第2团团长等100余人成了俘虏。石佛寺也被攻克。我缴获大量武器、弹药和粮食。宣传队、民运组的同志开仓放粮,向群众宣传……

这时,黄政委通过电话命令部队:李铁军的大部队已向镇平赶来!按预定方案转移!

当气急败坏的李铁军部赶到镇平时,我们的部队补充了弹药,吃饱了饭,睡足了觉,已经从容不迫地西进了。

“牛”被我们紧紧地牵住了。就这样,我们前面牵,敌人后面跟,走走停停,远不过半天路,近不到三、五华里,有时仅一河之隔。反正叫李铁军可望而不可即。

牵“牛”途中,我们顺便消灭了一个村子里的土顽,25旅缴获了一些白面和桐油,除分给老百姓外,还剩余一些。有人说桐油能烙饼,我们好长时间没吃上顿象样的饭了,就烙饼解解馋吧。吃的时候挺香,谁知刚过半个小时,都闹起肚子来,吃得越多的拉得越厉害。黄政委知道后,风趣地说:“桐油怎么能吃?看来上茅厕也得军事化了。”逗得大家都笑了。他接着说:“我们就象这桐油饼,李铁军一心想吃掉我们。待我们象孙悟空一样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搅得她哭爹喊娘的时候,敌人准会比我们现在还要狼狈!”又是一阵笑声。

敌人并不是傻瓜,他们一直设法打探我们的虚实,地面、空中侦察不断。为迷惑敌人,黄政委指示部队白天行军时,把队伍拉成一条条长龙,飞机来了,战士们故意放下背包,钻到林子里隐蔽,把牲口、辎重等全部摆在路上,让敌人看。行军休息时,又燃起大量火堆。这样,白天看来大部队遍地,尘雾滚滚;夜晚看来,火光连片,好一派主力部队的行军景象。弄得敌人虽然将信将疑,却又舍不得“丢掉”我们。

为了把牛“牵”得更牢,让它跟得更紧,19日,根据陈赓首长的指示,我25旅采取了奔袭内乡的行动。

内乡城由3个保安团把守,距李铁军部仅有20多华里。黄政委命令25旅担任主攻,13旅以炮火支援。他一再强调,打内乡要比攻打镇平更猛烈,真正拉开“主力”部队攻城的架式引“牛”快上钩。

20日拂晓前,我军炮火齐鸣,内乡外围据点很快就被轰得粉碎。但因为内乡城池坚固,敌人火力较强,加之攻城部队组织不够严密,双方相持到15时,敌人突然活跃起来,大喊大叫:“你们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这无疑是“牛”被牵来的消息。这时黄政委正在前沿阵地向25旅旅长蔡爱卿询问部队情况,得知干部战士对内乡守敌的嚣张气焰非常气愤,纷纷要求立即发起总攻,把内乡打下来再走。黄政委当机立断:“立即撤出战斗!要向干部战士解释清楚我们的任务是“牵牛打内乡本来就是给“牛看的,攻不下来也达到了目的,能把“牛牵着走,就是胜利!”

果然,部队刚刚转移,敌整编第3师先头部队的炮弹,就从湍河那边打了过来。

“牛”又被牵到赤眉镇。这是由内乡通向伏牛山深处的一个隘口,再前进,就是深山密林,险沟窄路,不便于大部队运动。

陈司令员已经得知“牛”被牵到赤眉镇的消息,指示我们把“牛”再牵入深山。黄政委接陈赓司令员电示后,对我们说:“陈司令员料事如神,每一步都给李铁军安排好了。为防李铁军举棋不定,决定再抽他一鞭!”随即命令第13旅派部队在鱼关口布防,准备在此扬鞭催“牛”。次日晨8时许,枪声大作,激战在38团3营9连阵地展开。敌人整连整营轮番冲击,我第9连指战员一次又一次把他们打了下去。顽强的抵抗,终于使李铁军深信抓住了陈赓的主力,便亲自赶来督战。他指挥部队用大炮一直轰击到タ阳西下,见无动静之后,才一步步爬上山来。可是,山上除了他部下的尸体之外,连一个共军的影子也没有。尽管如此,山上密密麻麻的工事对李铁军却仍然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他以为陈赓主力被歼在即,便丢弃辎重,扔掉大炮,拼命往山里追。国民党中央通讯社也大肆宣传:李铁军部“已把陈赓主力追入伏牛山区,共匪士气低落,逃亡严重,粮食困难……”黄政委收听到电讯后,风趣地说:“李铁军真糊涂!死到临头还不清楚”

李铁军大部队尾追,又派飞机轰炸。一次,我和黄政委正指挥部队通过一个峡谷,敌机朝我们俯冲后投下十几颗炸弹。由于山谷较窄,无法躲藏,只能就地隐蔽。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我们眼前出现一片烟云火海。我抖掉压在身上的沙石泥块,抬头看见谷景生主任的坐骑大骤子屁股上的肉被炸飞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但却看不见谷主任,也看不见黄政委。我急得直喊:“黄政委!谷主任!”这时,黄政委抖掉身上的泥土,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说:“李铁军这是瞎猖狂,不过也猖狂不了几天了!”

飞机还在我们头顶盘旋,黄政委仍在那里镇定地指挥。

我们这支“牵牛”部队在黄政委指挥下,冒着敌机的轰炸,安全转移到夏馆休整。尾追我们的李铁军两个旅,从西南包抄过来,准备决战。我们连夜撤离夏馆,转移至伏牛山深处的二郎坪。我们原以为李铁军必定紧追不舍,不料却没有听到动静。大家正在纳闷,突然接到黄政委打来的电话: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牵“牛”以来,分工开辟根据地的部队,歼灭地主武装、发动群众的工作开展的轰轰烈烈,陆续建立了豫、陕、鄂行政公署和7个专区、7个军分区,豫、陕、鄂根据地已初具规模。在伏牛山东麓待机的我主力兵团,已经在平汉线和华东野战军会师,郑州至信阳的800多里铁路已被破坏,破击平汉线大获全胜,有力地配合了我西北野战军在陕北战场由防御转入反攻;也使带着30多个旅“清剿”大别山的白崇禧,不得不仓皇抽兵回援,致使国民党军围歼刘、邓大军的计划彻底破产。鄂、豫两省之敌已完全擁痪。此时,李铁军这条“牛”如梦初醒,也不再与我“决战”,星夜向平汉线回窜。这就是我们听不到他动静的原委。

听到这振奋人心的消息,指战员们欣喜若狂,欢呼雀跃,有的高兴得流下眼泪。自牵“牛”以来,大家的疲劳和打不上痛快仗的埋怨情绪,随之一扫而光。

12月8日,在黄政委指挥下,我13、25旅合围西峡口,把“牛”捆在宛西。这时,黄政委要我起草给陈谢首长和秦司令的报告电文。我立即写了一份800多字的报告。黄政委阅后,将文字压缩到500余字,既精练又明确。这件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它说明黄政委的文字水平有着很深的造诣,使我受益匪浅。

几十天来,我们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牵着比我们强大五六倍的敌人,在伏牛山兜了个大圈子,不知爬了多少山,趟过多少河。在无后方的情况下,我们忍饥挨饿,受累受冻,粮食缺了就紧紧裤腰带,鞋子环了就赤脚走路。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如今“牛”终于被拖瘦了,拖垮了,怎能不让人高兴呢!

“瘦牛”哪里知道,恭候他的是早已布置好的“宰牛场”。最后,李铁军这条“牛”自己胞到我集团首长预设的“宰牛场”被宰了。

人们称赞“豫西牽牛”是陈赓将军的杰作,这和黄镇政委的具体指挥是分不开的。连被我俘虏的李铁军的中将参谋长李英才也不得不承认:“贵军用兵真是神出鬼没,我们以为你们的主力在西,结果是在东。我们被你们拉着走了一大圈,肥牛拖成了瘦牛,最后被杀掉了。”

40多年过去了。每当我回忆起豫西“牵牛”这段经历,黄镇同志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我眼前。他总是那么和气、乐观,总是那么坚决、镇定,指挥作战总是那么细腻、果断。他虽然是我们的政治委员,但他那高超的指挥艺术,却永远留在我们心中。

1990年9月于北京

作者曾任太行军区、晋鲁豫野战军第9纵队参谋长、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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