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日记一则—-陷敌阵染重病

北京_贵爷


母亲(19岁)与同学们投笔从戎前夜
母亲(19岁)与同学们投笔从戎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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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逝后,整理她的日记,看到了这一篇,这是她90岁时回忆22岁那年的经历。转眼间母亲逝世六年了,重读她2008年9月5日的日记,充满对母亲的敬意和怀念!

母亲记下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艰难岁月的一段”常态”;母亲也不是什么显赫人物,只是千百万抗日战士普通的一员。但唯其如此,更显真实!

前几年,关于中国抗日战争哪里是主战场、谁是中流砥柱的争论不绝于耳,这样的争论如果是出于历史研究,尽可去伪存真;如果是出于政治图谋,不知是何势力在鼓嗓。

但我确切地知道,母亲和她的许多老战友,就个人而言或许有更好的前程—-母亲当年就读山西著名的铭贤学堂(美国教会资助),成绩名列前矛,还有一年高中毕业,她的理想是去美国读医科—-但1937年,她和同学们义无反顾地跟着共产党上了太行山!妹妹后来曾问她,当年为什么放弃了人生理想?母亲答道:”国都要亡了啊!哪还有个人前程?”

我还确切地知道—-我曾在太行山老根据地插队,从许许多多老乡口中得知—-那时候党群军民亲如一家!老百姓出生入死地掩护了这些民族精英。而共产党员们深入敌后、深入农村,卓有成效地动员、组织起亿万劳苦大众,抗击民族敌人进而争取自己的解放。这是古今中外任何政党也难望其项背的壮举!

否定这些确凿的历史事实,我以为不是什么理论上的勇气,而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但有了英雄却不知崇敬的民族,更是无可救药的奴隶之邦!

母亲日记 [2008年9月5日]

今日搬到朝阳区的儿子家。 儿子家宽敞明亮、窗户很大,太阳从出来直照到西落。郊区空气也好,呼吸都舒畅。我每日清晨起床,先在室内做深呼吸20次,早饭后出去行走3000步,然后靠着路边的小汽车晒晒太阳,散散周身的寒气。

到12月我也就满90周岁了,谁知还能活几年?好在我心胸宽敞、粗茶淡饭、坚持锻炼,脑子还不算糊涂,还能看书看报,只是今年春上突然觉得有些事记不起来了!

我的风湿心脏病、关节炎都是当年受风寒落下的。1939、40、41年,每年春和秋,日寇都要从占领区出发来扫荡根据地。在太行山区深处的和顺县、辽县……等地一概杀光、烧光、抢光。我工作的河北武安县(注:母亲时任县委副书记、书记),处在太行根据地边缘,所以日寇实行”怀柔政策”,虽然幸免于”三光”,但扫荡是少不了的。为避敌人,我在大石头下、山坡上、田野里、石洞中都睡过。

40年日寇秋季大扫荡前,太行区党委书记李雪峰来武安县检查工作。太阳快落山时我汇报完工作,从三区柏林村赶回管陶川小店村的县委机关,一上山太阳就下去了,天也黑下来,看不清道,虽然平时常走,路熟悉,但心中也不免着慌,怕遇上狼。走得急出了一身大汗,回到小店,县委机关已掌灯好久了,连夜布置了工作,谁知竟感冒了。

第二日一早,敌人已进入根据地,都到了十余里外的北丛井村,我却发高烧起不来了。那也得立刻转移、去找区党委会合呀。开始我还勉强骑小毛驴,半途中身体打晃,毛驴也骑不了了,只好躺担架上,让同志们抬着。直走到偏城青塔川的一个小山庄,半山坡只有五六户人家。哪知雪峰同志早已率领区党委向辽县转移了,村里的老百姓也上山逃难了,同志们只好把我放在一棵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下。县委机关十六岁的小通讯员国万忠,怕地上潮,就进村找来两条羊毛毡垫在我身下。

我烧得昏迷不醒,县委秘书和其它人都跑了,只剩下小国守着我。敌人搜山时,他就用高粱杆、杂草把我埋起来,他即跑上山。敌人走了,他再下山,刨开草堆让我晒晒太阳,进村给我找点水喝。就这样在大树下躺了十余天。后来遇见一个上山逃难的老太太,见我发烧,就从地上捡起一块破碗片,割破了我的嘴唇,放出好多黑血,烧才退了,我这才睡了一个安稳觉。

约半个月,敌退了。小国找老乡把我抬进村里,老乡家正烧火做饭呢,让我喝了一碗热汤,在热炕上睡了一夜。第二日又用担架把我抬到六渠村,住进一地主家的上房,虽然宽敞明亮,但已入秋,天气渐凉。我上厕所受了风,又发起了高烧,一烧又是廿余天,病也转成了伤寒。人烧得昏昏沉沉,看房子是斜的,看人脸也是歪的。

敌扫荡完后,工作甚是繁忙,县委机关也向前方移动了,可我只能留在六渠村。依稀记得是五十余岁的村妇委主任和民兵队长,白天黑夜守着我。待我病好后他们说,在我脊背上挑出了许多”羊毛疔”,(百度文库:”羊毛疔”是由于大量寒气聚在一起使气血不通畅,肌肉粘连在一起,形成发硬发紧发紫的肿块。可用缝衣针挑开,用火罐拔出许多血丝和羊毛状物质)。烧退了,但人还是躺在炕上起不来,身上也瘦干了。敌扫荡后又流行伤寒病,记不清死了多少群众!那时候缺医少药,有了病只能生生抗着,三王村一位区委委员也得伤寒亡故了,我算捡了一条命!

幸亏一位叫赵文会的干部,他爸爸是个老中医,为我治病、调理,我才逐渐好起来。大夫说我必须养半年。转眼间到了41年春天,己过了旧历大年的某日,阳光灿烂。我急于工作,想先出去晒哂太阳,未曾想第二天脸肿得大如面盆,只得又在屋里歇着。此时铭贤同学朱霖(黄镇夫人)去林县路过看我,我俩煮了一锅汤汤面,她竟全吃光了,真让我吃惊!就是那一次,她教我如何和面、做”拨鱼儿”(一种山西面食)。

到了三月,身子还虚弱,走路关节疼,但太行区党委开会,我实在歇不下去了,骑上老乡的毛驴就赶去开会。记得一进雪峰同志办公室,我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母亲日记历史背景:引自《中共武安市历史大事记》

1940年10月,驻武安及毗邻若干县日军釆取“捕捉奔袭”、“辗转抉剔”、“铁壁合围”、“梳篦战”等战术,对太行根据地进行拉网式“扫荡”。武安位居根据地前沿,为日军扫荡主要通道,遭受较大损失,对敌斗争日益艰苦。

10月,武安县委、县政府从陆渠村、小店村转移……

10月6日,敌800人进犯武安阳邑,一二九师三八五旅予以阻击。

10月22日,日军独立混成旅团约1500人,进犯太行山腹地,三八五旅在武安徘徊村附近阻敌,双方激战。次日晨,敌在5架飞机的掩护下继续西犯,三八五旅在黄泽关设伏,血战一日,歼敌200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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