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6月，在我妹妹出生前11天，时任师长的周克林叔叔率领第二批作战团队继第一批小分队之后开赴海南轮战。
高翔近距离击落的美机F－104C
?9月20日上午，父亲和他的僚机黄凤生叔叔起飞迎敌，在距离美机291米的距离时才按下炮钮，一股劲地压下去直到39米才拉起自己的座驾昂首脱离。那种“空中拼刺刀”的打法，也只有具备英雄气概的人才能做到。由于距离太近，敌机爆炸的碎片也伤了父亲的飞机，他关掉了已经停车的右侧发动机，把左侧发动机由11560转/分慢慢地柔和地降到10000转/分，成功返回地面，创下歼-6战机靠单发动机成功落地的先例。
这一仗，书写了以劣势装备战胜优势装备的战例。我歼-6战斗机与美F-104C战斗机在速度、性能和火力配备上处于绝对劣势：歼-6的时速只有1450公里/小时，飞行高度为1.7万米，F-104C的时速是2400公里/小时，飞行高度可达3万米；F-104C除装备火炮外还携带4枚空对空导弹，歼-6的装备是3门30毫米口径机炮备弹200发。另外父亲当时的飞行时间不足1000小时，史密斯当时的飞行时间已超过2000小时。在这样悬殊的空中较量中取胜，一方面是南航指挥部的指令正确，另一方面是父亲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父亲的这一仗让他终于没有辜负“高翔”这个名字。
?20多年后的1989年10月18日，父亲和史密斯在上海锦江饭店再次聚首。父亲只有军装没有西装，史密斯穿西装，父亲总不能穿军装去见面吧。他舍得花大价钱买邮票，却不舍得买西装，于是要来儿子参加洛杉矶奥运会时发的西装和配套衬衣，系着女儿送的红领带去见了史密斯。
?史密斯说根本无法想象当年的空战，太可怕了，他感到飞机被击落时，犹如被人用大锤狠狠击中，他庆幸自己跳伞落地后受到了人道的待遇。二人言谈甚欢。席间还互赠了礼品，分手时史密斯邀请父亲去美国，他要亲自驾车拉他游玩。分手后二人通过几封信。父亲倒没想去美国，离休后曾有机会去欧洲探亲旅行，但申请没得到批准。
父亲当年的品位很不一般，钱花起来也是毫无计划。他的品味体现在收藏方面。我爷爷年轻时做点儿皮草生意，挣点钱不买地不买房，只买古董，受爷爷的影响，父亲从小就有收藏癖好。我姑姑说我父亲参军走后，家里两个小木箱子装的都是我爸的宝贝，洋烟盒，玉器、线装书??就连河边圆润如玉的鹅卵石都有。
?部队南下广州后，父亲开始和家里通信，接触到了邮票，于是兴趣来了；立功时正是崇尚英雄的年代，信件雪花般飞来，集邮兴趣进入高潮；一九八〇年发行生肖猴票，他的集邮水平又上一个台阶，竟然在师里成立了一个集邮小组。离休后全部精力外加全部工资投入集邮，慢慢地从邮票向其它收藏领域延伸。他不是那种通过收藏买卖赚钱的人，而是为了收藏不惜付出一切的人。他这一辈子生活单一，事业是飞行，爱好是收藏。我的兴趣受父亲影响，喜欢收藏一切好看的东西，集邮票，集火花，集糖纸、手绢、剪纸、烟盒以及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南征北战的“海空雄鹰团”在国土防空作战中创造了骄人战绩，涌现出一大批英雄模范人物，始终保持着强大的战斗力。父辈的辉煌是我们这一代人无法超越的，他们的功绩隔三差五就被媒体拿出来翻炒一回，半个世纪经久不衰。父亲离休时为副师，职务虽不高但也是我们姐弟没有超越的，我弟弟浙东在副处的时候辞职了，我在副团的时候转业了。父亲的工资收入也是我们达不到的，即使我们在职的时候比他多，退休后还是很少。基于这三点，可以说我们不如父亲，但我能胜过父亲的是有一个和谐的家庭。
我一直认为父亲作为军人是合格的，作为飞行员是优秀的，但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却表现欠佳。他飞行时，你担心着他的安全，他不飞行时你担心他与什么人发生矛盾，他外出时你担心他因看不惯某种行为而与别人争执，他骑车时你担心他车速太快出车祸，他回到家你还是担心他因为一点小事而不满。反正，他总是让家人揪着心。我的母亲这一辈子活得不易，父亲也不例外，他们磕磕碰碰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70多年。
?我们小时候，我和弟弟都不怎么亲近父亲。张文清伯伯在任团长期间，我父亲曾经是他的僚机，因为住在前后楼，张雅丽和他爸爸的亲密无间与我们姐弟和他之间的陌生距离，在父亲心里形成鲜明对比。我们姐弟的天性都不是他所期望的，他总是抱怨我们，希望我们改变。马铭贤叔叔曾经给我们姐弟支招：“你爸好对付，给几句好话就行。”但对于我们而言，几句好话或者与父母亲昵的举动实在勉为其难。
?遇到父亲心情好的时候我们也感到很幸福，比如他喜欢给我们剪指甲，热衷于给我们开罐头吃，习惯把苹果削成整整齐齐的块状放到碗里给我们吃，偶尔也拿他那本《外国歌曲集》教我们唱苏联和朝鲜歌曲。最让我们姐弟三人兴奋的事儿是，他把我们全部抱上自行车，前面横杠上坐两个，后面车座上站一个搂着他的脖子，在机场马路上飞驰，那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刻，不过我和弟弟的脚上被自行车前轮夹住而留下的疤痕至今还在。我爸给我买过N条连衣裙，都很漂亮，文革时被人指责为“资产阶级”。有一次，父亲一下给我买回三双不同号码不同颜色的鞋子，说小孩儿脚长得快，一年大一号。
父亲在十团的时间是创纪录的，整整二十三年。父亲离休被安置在海军青岛干休所，这是他一辈子唯一为自己向上级提出的要求。按照“离休干部可以到子女所在城市安置”的政策，他可以被安置到小儿子所在地杭州，或者大儿子所在地北京，也可以留在部队所在地宁波，或者籍贯所在地区大连。但是他执意要去青岛，我们都知道他是冲着住在青岛的佟允庆叔叔和刘华春叔叔去的，前者是他当年的大队长，后者是他当年的长机，他们的感情非常深。
高翔全家福（1978年）（右1为作者高慧青）
写父亲的文章很多，由于各种原因和时代的烙印，不真实的描述很多，父亲很无奈，我们也很反感。现在的他已经回归自然，就像在央视军事频道做节目时他调侃的那样：“其实我会喝酒才是第一，第二才是会打仗。”
1955年出生，1971年入伍，1996年转业，2010年退休。在部队从事护士、教员、干事工作，转业后从事财政工作。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桑榆重晚晴）：云端：女儿眼中的高翔（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