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秋”,乍一看这个字眼儿,对于七零八零后的人来说,一头雾水,有点莫名其妙。顾名思义,看秋,就是农民在秋收时节,由专人负责看护田地里、山坡上即将成熟或成熟的庄稼、果实,而不被盗窃的工作。那个时候,每个生产队都派有专门看秋人,俗称看秋的。
傻旦儿,50多岁,高高的个头,骨感的身材,紫铜色的脸颊。浓眉大眼,鼻梁还算过得去。习惯性地半张着嘴,炫耀似地、露出仅剩下几颗、还在倔强地坚守着这块“终生阵地”的前门大黑牙。这几项的总和组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常规脸”。走路大步流星,习惯上、口袋里常备着一根旱烟袋,闲时不忘“巴嗒”几口。
不用说,好这一口的,见他“巴嗒”就口水汪汪,不好这一口的看他“巴嗒”也过瘾。他工作时镰刀不离手,也可能这是看秋人特有的“标志“吧。他呀,可是俺一辈子的“仇人“!
早就听人说,他“凶“得很!也许是以前当过生产队长的缘故吧,他把当队长的那个“坏习惯“,也常常带到看秋这个事儿里来。
那年,我刚满十一岁。当时,村里以生产队为单位进行农活劳作,社员以工分多少分“红”。在分粮食时,“口粮“是以人头分,无论有没有工分,每人多少是死规定。另外以工带粮,根据工分多少,按一定的比例,额外再参加分配。这样出勤工分多的分到的粮就多了。
俺家共5口人,奶奶、爸爸和我们姐弟三个。由于妈妈去世得早,一家老小全靠爸爸的劳动工分撑着,自然而然地生活就比较拮据。当时,我家享受着“低保户”待遇。好在多积点粗肥还能再分点粮食,多少能再贴补些家里的生活。
这不,放学后,我也学着大点的娃娃,背着“眼篓“(一种用灌木条编成的盛放杂草的工具,周围留有大小不同的眼眼,扁圆型),帮家里拣些玉米茬、草叶之类沤点粪,俗称粗肥。
第一次参加劳动,别提心里多高兴了!“太阳出来红艳艳,红艳艳,我是公社小社员,小社员呀!“唱得虽不着调,据说这叫“五音不全”,可是心情舒畅啊!
天,今天格外蓝。偶尔天边飘着几朵棉花云,点缀着广袤无垠的太空。那湛蓝湛蓝的天空,全礼让给了俺那初次劳动的喜悦心情。就连平时最讨厌的小鹑儿,此时也感觉“小鸟依人”、小得可爱。最重要的是感觉别人看我的目光也格外异样。“这娃娃长成小大人了,好样的!牛!“赞美声不绝于耳。
第一次收获满满的,玉米茬、玉米杆儿,捡满了眼篓——虽然很暄。只是偌大的眼篓和我这个年龄很不成比例,就像一个名副其实的“蜗牛“,一步一个脚印地在负重前行。身体前倾,只有手触到地时,才能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无论从前面还是后面,远远看到的只是一个眼篓在蠕动。踉踉跄跄,歪歪扭扭。虽满头大汗,心里那叫个甜!
和我一样的小伙伴们,随着“队伍”的不断壮大,资源越来越少,由原来的满篓渐渐地变为半篓。这要回去,又会被大人给脸色呢!“又贪玩去了吧!”这句责怪话“耳熟能详”,想来个食物奖赏那是没门儿!
唉!也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想的,就只知道“索取”,根本没想到过孩子们的“难处”。他们也是抠了疮疤忘了疼,说不定小时候还不如俺呢!
怎么办?大一点儿的“师兄们”有“良方”,一个字:偷!
原来呀,队里收割完玉米后,将玉米杆砍伐堆至田间坟头或沟沟里,这样既不影响种麦,又不占耕地。待农闲时再拉回去切碎,垫牲口圈(juan)用。“师兄们”就是言指这个。“再说,这也不算犯大错误吧”!我心里也在暗暗嘀咕着。
在一个午饭后,俺伙同“师兄师弟”们——也叫跟着大、不害怕——浩浩荡荡地去实施“方案”了!
“干什么呢!”突然一声断喝。正在争抢装货的我们,一听就是傻旦儿的声音,像晴天霹雳在背后不远处炸响。毫无防备、意想不到的使我一激灵,手脚不听使唤了。看着刚才还是兴高采烈的“师兄师弟”们,一个个动如脱兔,翻转眼篓,底朝上,“哗啦”一声,把刚才装满的玉米杆倒在了原地,以此处为中心,像无头的苍蝇,飞也似的四散“逃命”了。
毫无经验的我怔了一下才缓过神来,倒掉眼篓里东西就跑。哈哈!平时练就的百米冲刺速度,这下倒派上用场了!
说来也怪,这个“老家伙”吃柿子挑软的捏,别人他不管,目标就盯上了我!好像前世我欠他似的。再者说,即使前世真欠,难道老家伙就没喝孟婆儿的迷魂汤?还真有隔世记忆?
他倒也不跑,不紧不慢地远远跟着,只是连三赶四地“喳呼”:“看你往哪儿跑!看你往哪儿跑!站住!”
我不敢回头,怕他认清我是谁,也顾不上回头。只管毫无目标地、没命地向前奔,心里只有一个既定目标:跑得越远越好。
饥不择食,慌不择路——今天对这个成语理解得如此通透,逢岸跳岸,遇沟跳沟。那个狼狈劲儿很难形容,动作“要领”之精彩程度,我敢保证,即使是导演张艺谋也策划不了这么酣畅淋漓、惟妙惟肖的演技来。
因为现实场景永远真实于演技。如果有手机的话,这个视频可就一下子火了,一战成名,一鸣惊人,“名垂青史啊!”嘿嘿!
我们村东面有一条从北面石村那流过来的小河,经过千百年来的自然冲刷,河床逐渐形成了偌大的“S”型。河面宽阔,且清澈见底,水淹脚脖儿。此时已经入冬,河里结了一层薄冰。平时过河时,有专用的“搭脚石”人行便道,随着河的深浅呈横向一线排开,可以安全顺利地通过。
此时,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前有险河,后有追兵呀!必须得背水一战了!
“看你往哪儿跑,站住!跑到哪儿也要捉住你!”声音之大,好像今天大队专门发给他个直流电池喇叭一样,那声音“铺天盖地”,大有掀翻屋顶之势。“喳呼”声在本来就低的村庄上空回荡……
俺顾不上细想,心一横,穿着上午奶奶才给换上的新纳底布鞋,毅然决然地踩着冰冷的河水,深一脚,浅一脚,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奋不顾身地淌了过去。
这个勇猛劲儿,我自信,要是在战场上,最起码不立三等功、也会给个口头奖励的。呵呵!
背后的眼篓像染坊用的“拨郎鼓”一样,拍打着俺这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后背,左边倒右边,右边倒左边,衣服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汗水湿透了,经过这么一折腾,倒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河水了。
真倒霉!昨晚俺也没做啥恶梦呀!怎么今天却遭如此劫难?难道这就是九九八十一难中其中的一难?俺不由地想起了《西天取经》故事中那最后的一难来。唉!
其实,傻旦儿一边喊,一边喳呼,就像大人逗小孩玩耍时,只原地跺脚,并不刻意往前追,目的就是不断刺激娃娃那个脆弱的神经。实际上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罢了。
可是你要知道,俺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谁见过这个阵势?是猫避鼠!不害怕才是假的。
直到一头冲进我家大门后,来不及“卸妆”,扭身先把大门掩上,再插好门拴,这才气喘吁吁地累趴到院子里了!
大半天才回过神来,俺就很纳闷儿了:我们实施时,也左右看看没人才进行的呀!怎么就突然从地里冒出个大变活人来呢?活见鬼了!
原来呀,傻旦儿根据他的经验,任何人只要在非劳动时间,不是为公去劳作,都会在他的监视之中,一旦有风吹草动,该出手时就出手了。他的宗旨是,决不能让集体的财产蒙受损失。
别说俺是头次“出道”的娃娃,就是大人也会被削掉一半胆量的!至于这么小题大作么?无非就是逞英雄,让人知道俺傻旦儿是多么多么地负责任。嗨,过后好几天俺都不敢出门儿。俺明白,这分明就是杀鸡给猴看呢!
俺算领教了傻旦儿“凶”的厉害了,这也叫做贼心虚吧。要不现在俺的胆量咋就这么小呢?俺就是那个时候被“仇人”傻旦儿给“吓”坏的!唉!还是规规矩矩、堂堂正正地做人好啊!“都怪当时听了‘师兄弟们’的馊主意!”俺心里嘀咕着。发泄着不该发泄的发泄,找着不是理由的理由,埋怨着不该埋怨的埋怨,悔恨之心难于言表。
从这以后,傻旦儿的“凶”就出了名,但凡谁家的婴儿夜哭,妈妈会边拍着孩子边吓唬说:不哭不哭,傻旦儿来了,傻旦儿来了!孩子好像很懂事似的,就闭上了嘴,安静地睡着了。
如今,随着农村的体制改革,生产队虽已解散,“看秋”一词已成为历史。但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老少爷儿们,每当听到“看秋”一词时,脑海里就会想象到那个火热的时代。
2OO2年8月于桥宏
– 作 者 简 介–
杨文芳 笔名海阔天空,林州市河顺镇东寨村人,爱好书法和文学。
-主 播 简 介–
新 生 本名魏俊彦,林州市河顺村人,大学文化,长期从事红色文化史料的研究和写作,编著出版有《血荐轩辕》《林州热土领袖情》等10多部文学、历史著作。爱好诵读、曲艺和书法。
网友留言荟萃
新 生:
今天开篇用雪里青松编审评语吧:
这篇文章,读到最后,让人鼻子发酸、想掉泪……
非常感人的文章,能把一条狗写进文章里,写进人的心里面,不容易。作者与“棒棒”感情至深,同时也感动了众多读者!
马章生:
早听说义犬救主,看了建树的文章好像应该有个新词……义犬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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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河顺文艺):【河顺文艺. 第223期】【新生故事汇(14)(音频)】傻旦儿看秋 | 杨文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