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司令员
陈赓大将是人民军队的一位身经百战、横扫千军的传奇将领,无产阶级革命家和军事家,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和卓越的共产主义战士。然而,在我妈妈和我们全家人的心中,他还是一位和蔼可亲,对人关怀备至的慈祥长辈和亲人。
(一)
我的妈妈朱烨丽认识陈赓司令员是因我外公的缘故。我外公朱向离是大革命时期的地下党员,祖籍山西平遥。1941年3月,受太岳军区陈赓司令员和薄一波政委派遣,到日军占领的山西临汾组织开展情报工作。临汾是晋南重镇,日军以临汾为枢纽,驻兵一个师团,目标直指我太岳根据地,不断策划和指挥附近的日伪军对我根据地发起扫荡,企图摧毁我太岳抗日根据地。陈赓时任太岳军区司令员,统一指挥根据地的第386旅与决死纵队各部队。因此,临汾的情报工作对太岳军区至关重要。
我外公到临汾后,和已掌握伪“大汉义军”司令职位的陈涛等同志一道,秘密开展情报活动。并以解决伪军军服为名,利用由日军提供的资金,开办伪军军官晋南棉纺织厂的机会,建立了我军的秘密情报活动点。1942 年春,又根据陈赓司令员的指示,趁日军 69 师团与114师团换防后重建师团情报班的机会,设法将我方人员打入并逐步掌控了日寇的这个情报班,为我军掌握了更广泛的情报来源。从此,源源不断的情报通过秘密交通,及时送到我太岳军区司令部和陈赓司令员的手中,使我军多次给日寇进犯以迎头痛击,粉碎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扫荡。
我的外公朱向离
当时我外公已年过30,公开身份是晋南棉纺厂经理,却孑然一身住在城里。日本人难免对此产生怀疑,因此经常问::“为什么不把家眷带来?”或者“你的太太什么的干活?”这些看似不经意的问话其实就是敌人的试探。为消除敌人疑虑,1942年初,父亲报请陈赓司令员同意,把我妈妈和我舅舅从老家平遥北营村接到临汾城上学,并告诉敌人家中太太刚病故,怕孩子受罪,现在不想再娶。按照我外公的话说这是为革命“押宝”。那年我妈妈 12 岁,舅舅只有10 岁。这两个幼小孩子的到来暂时打消了日本人的怀疑,也使我外公在临汾开展情报工作时不再分心。
1943年9月,日寇华北派遣军以太原第一军团的第 69 师团为主力,抽调附近几个师团18个大队的日军加部分伪军,共两万多人,由日冈村宁次次指挥,以精心策划的所谓“最先进”的“铁磙式三层阵地新战法”向我根据地发动大规模扫荡,企图一举消灭我太岳地区八路军部队,建立一个示范华北和全中国的“山岳剿共实验区”。当时我外公和临汾情报站的同志们绞尽脑汁,通过各种渠道渗透进敌人的指挥中枢,终于将敌人所谓“铁磙式三层阵地新战法”和行动计划等核心情报送到太岳军区司令部陈赓司令员那里。陈赓司令员将计就计,布置了一些假情报和相应的假行动迷惑敌人,从容调动根据地的人民和八路军武装,布下天罗地网严阵以待。这年10月中旬,日寇以所谓“铁磙战法”刚“顺利磙进”我岳南地区,准备获得“大捷”时,却被获得情报的我第386旅16团在敌人背后的韩略村狠狠地打了个伏击,十多辆卡车的日寇被歼,一百多名日军军官组成的“皇军观战团”被消灭。日寇恼羞成怒,顾不上对我根据地的扫荡,急忙分兵前来“追剿”早已远走高飞的第16团。此战对粉碎敌人的大扫荡意义重大,我外公和情报站也由于情报工作出色,受到了中共中央社会部和太岳区党委的通令嘉奖。
“皇军观战团”被我军歼灭后冈村宁次次震怒,断定是情报上出了问题,有“内奸”。因而撤了驻临汾日军第69师团长,并开始对内部逐一进行“甄别”,采取各种手段开展反情报活动。临汾城里一时气氛紧张,充满杀气,日特务像狗一样东闻西嗅,疯狂抓人。日军司令部还派人到情报班来逐一调阅文档,企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为避免无谓的牺牲,陈赓司令员考虑把我妈妈和舅舅从临汾安全撤出来。因战争环境动荡险恶,1938年我外公和外婆在延安分手后,就失去了联系。陈赓司令员指示太岳军区向延安发了几次电报,还到延安亲自打听我外婆的情况,但都没得到确切的消息。曾在上海特科工作过的陈赓司令员时刻关心着每个情报人员的安全,为防止我外公和两个孩子遭遇不测,指示我外公借寒假之机,将我妈妈和我舅舅撤离临汾城回 “老家”,而实际上是转移到了当时的革命圣地延安。
(二)
很多年后我妈妈一直记得在临汾火车站和我外公分别时的情形。外公拉着我妈妈的手叮咛:“不要害怕,放心回‘老家’去吧,那儿有亲人会照顾你们的。”我妈妈当时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亲人居然就是陈赓司令员。
我妈妈和我舅舅从临汾撤出后,先到了太岳军区驻地杞氏,当时,陈赓司令员已去延安党校参加整风。组织上为了我外公和临汾情报站的安全起见,给我妈妈和我舅舅都更改了姓名并交代待不能向别人透露父亲是谁。
1944年5月,我妈妈和我舅舅由太岳军区情报处王培贤参谋护送去延安,同行的还有薄一波政委的夫人、母亲和女儿。从杞氏出发后,一路穿越日伪封锁线,渡黄河,经陕西佳县,徒步行走了两个多月,终于来到了“老家”——延安。经过组织上安排,我妈妈和舅舅进入第18集团军抗属子弟学校读书。整个学校当时有 200多名学生,他们的父母亲绝大多数都是在抗日前线浴血奋战的八路军指挥员。秦邦宪、叶挺、宣侠父等烈士的子女也都在这所学校。刚入学的时候,我妈妈和舅舅当然是举目无亲,不过很快就和同学们融为了一体。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学校刚放学,一个年轻的八路军叔叔来找我妈妈和舅舅,说是陈赓伯伯派他来接他们。多年之后,当我妈妈提起此事的时候依然能感觉到当时她的喜出望外的心情。当时,陈赓同志在延安和夫人傅涯住在中央党校一部。一到陈赓伯伯的窑洞,陈伯伯和傅涯阿姨便拉住了我和弟弟的手,嘘寒问暖,问我们想不想家,在学生活得怎样。陈司令员:“以后,这儿就是你们的家,我和傅涯就是你们的爸爸妈妈。星期天就回家来住。”从那以后,每到星期六,陈赓司令员总派警卫员到学校来接我妈妈和舅舅。
陈赓司令员在延安的窑洞并不大,门口有一小块平地,可供二、三人坐。窑洞里陈设很简单。有一张用木板和树棍支撑起来的小桌子。一张粗木椅子和两张长凳。床是用一块不很宽的旧木板搭成的。床上只有一条旧军被。我妈妈他们一来,床上挤不下,陈赓伯伯就在床边拼上椅子和长凳。大家一起横过来睡。多年后我妈妈依然觉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感到格外的亲切和温暖。
逐渐,我妈妈和舅舅把陈赓伯伯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陈赓司令员也把我妈妈和舅舅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女看待,只要有空,便带他们到各处去转。延安有三个大礼堂,陈司令员全都带我妈妈去看过演出。延安平剧研究院第一次在中央党校礼堂公演评剧《三打祝家庄》时,陈司令员带我妈妈和舅舅一起去看戏。那天毛主席也来了,大家都起立热烈鼓掌,向毛主席致敬。我妈妈一直清楚地记得当时她是坐在第13排,她站在椅子上,手都拍红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人民领袖毛主席,心里特别激动和兴奋。
整个抗战时期延安的生活都是比较艰苦的,即便是抗属子弟小学的伙食也很少能见到点滴油腥,而陈赓司令员处处关心孩子们的身体健康。有一次,太岳军区参谋长毕占云爱人和孩子来看陈赓司令员。傅涯阿姨拿出红枣、花生米和胡萝卜来招待客人,煮了一小锅,调上蜂蜜,陈赓司令员一定要让我妈和舅舅吃。还说:“你们正长身体,需要营养嘛。”还有一次,傅涯阿姨不在家。陈赓伯伯领我们去食堂吃午饭,刚好和彭真伯伯坐在一张桌子。那天吃的是千张卷肉,我妈妈那个时候从没吃过这么好的菜,一口吃下去,味道香极了。陈赓司令员问我妈妈:“好吃吗?”我妈妈和舅舅连说:“好吃,真好吃。”陈司令员笑着说:“好吃那就多吃些。”说着把自己的菜倒给我妈妈和舅舅,又顺手把彭真伯伯的菜也扣到我们碗里说:“多吃些,多吃些”。因我妈妈和舅舅在延安时组织上将他们的姓改为“彭”,彭伯伯便和陈赓司令员打趣道:“哎呀呀,本来是我的孩子,怎么叫你领取了。”陈赓司令员哈哈大笑说:“你可不要给我抢孩子哦。”后来,陈赓司令员干脆就称我妈妈和舅舅为干女儿、干儿子。
1945年,日寇无条件投降,而国民党搞摩擦,太岳上党地区的敌人蠢蠢欲动,陈赓司令员要回前线指挥作战了。离开延安前,陈司令员把我妈妈和舅舅叫到了家里,交代说:“我走了后,有什么事,可直接去找李克农伯伯。”傅涯阿姨还单独叮嘱我妈妈“不要学跳舞,不要到跳舞的地方去,要好好学习。”听了傅阿姨的话,我妈妈一辈子也没学过跳舞。临走前,陈赓司令员又送给我妈妈一些铅笔、本子和白纸,这些东西在因敌人封锁而物资稀缺的延安都是很宝贵的。他拉着我妈妈的手意味深长地说:“我要走了,到前线去,你们留在这里继续学习,要好好念书,将来革命胜利了,建设新中国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这句话我妈妈记得很深,对我妈妈后来的影响也很大。我们小时候她也经常以此来教育我们,对我们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陈赓司令员离开延安后,在繁忙的军务中还记挂着我的母亲和舅舅。1946年胡宗南匪军进犯延安,在组织的安排下,我妈妈和刘伯承的侄女等一起提前撤离了延安。抗属子弟学校的孩子们历时近一年,克服重重险阻,两千里行军徒步转移到了晋冀鲁豫边区。此后,陈赓司令员利用去延安开会的机会特意到学校所在地和组织部门打听我妈妈和舅舅的下落,但当时的交通和通讯联系都很困难,得不到确切的消息。陈赓司令员返回太岳区见到外公后说:“对不起你,两个小孩没有打听到。”
(三)
我妈妈再次见到陈赓司令员,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了。1951年,陈赓司令员从朝鲜前线返回北京,得知我妈妈当时在北京工作,便派人把我妈妈接到了北京饭店。一见面,他就对我妈妈说:“我听到了你爸爸在川西英勇牺牲的消息,心里很难过。他没来得及参加新中国的建设,牺牲得太可惜了。”听闻此言,我妈妈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的1950年2月5日,我外公朱向离奉命前往刚组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报到,准备出任新中国第一批驻外使馆武官。不料赴京途中在成都附近遭遇穷凶极恶的叛匪,为防止误伤不明真相的群众,我外公下令配备自动武器的警卫班不要开枪,结果被土匪十分残忍血腥地杀害。这一事件当时震动了全四川,也拉开了全国范围大剿匪的序幕。在北京饭店陈赓司令员对我妈妈说:“你已先后失去了两个亲人。你是烈士的后代,更懂得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是成千上万烈士的鲜血换来的,要好好珍惜呀!”
在我外公牺牲之前,我妈妈还失去了另一位亲人。那是1945年,党的七大在延安闭幕后,延安各界召开了中国共产党24年来死难烈士追悼大会,专门印制了一本烈士英名录,用马兰纸装订成厚厚的几大册。有一天,我妈妈在陈赓司令员的桌子上翻看这本英名录,突然发现有一页上印着“朱坚(朱淑荣)”的名字。我妈妈很惊讶,问陈赓伯伯:“这是我姑姑吗?”陈赓伯伯严肃地点了点头。“是你姑姑,她已经牺牲了。”原来我妈妈的姑姑,时任我太行根据地偏城县妇救会主席的朱坚,1942年在“五一大扫荡”战斗中身中数弹不幸被俘。她坚贞不屈,怒斥敌人。惨无人道的日本法西斯强盗撕开她的衣服,用刺刀削去她的双乳,直至破开她的胸膛,刺穿她的五腹六脏,但她仍高声怒斥这些法西斯野兽,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牺牲时只有24岁。看到我妈妈伤心难过的样子,陈赓伯伯接着说:“你姑姑是好样的,她很勇敢,牺牲得很壮烈。你要以她为榜样,将来做一个像她那样的人。”
这时候我妈妈和我父亲已经结婚,刚刚生了我哥哥,而我的父亲已随部队入朝作战。由于我妈妈从小营养不好,加之多年的艰苦环境,身体比较虚弱,没有奶水,我哥哥饿得整日哭闹。陈赓司令员得知后派人把我妈妈接到3兵团留守处,并送来两大听在朝鲜战场上缴获的美国奶粉,这在当时可是罕见的“高级货”。我妈妈看着陈司令员对她慈父般的关怀非常感动,禁不住热泪盈眶,因为她知道陈赓司令员当时的身体也不好,腿上的旧伤又复发了,还要时刻准备到朝鲜前线去。
那个时候通信条件很差,在战争环境,一封书信到朝鲜往返往往要好几个月,陈赓司令员也在关注着我父亲所在部队的情况。一天傅涯阿姨悄悄对我妈妈说:“陈赓说彭勃(我父亲)五次战役是好样的,作战很勇敢”。我父亲时任志愿军第3兵团60军“光荣的临汾旅”537团政委,而陈赓司令员兼任志愿军第3兵团司令。3兵团一入朝就赶上第五次战役,个别部队出师不利,首仗没有打好,造成一些损失。为此陈赓司令员很着急,匆匆告别胡志明,从越南的抗法前线赶回来。我父亲在五次战役第二阶段发着高烧,面对敌人隆隆驶来的坦克,危急时刻站起来高呼“共产党员们,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坚决打掉敌人的坦克”。全团在没有一件像样的反坦克武器且几天都没有饭吃的情况下,共产党员冒死冲上去,在狭窄的公路上将简易的苏制反坦克手雷塞进敌坦克座舱里,炸毁了前面的两辆敌坦克,堵住了后面十几辆坦克的前进道路,防止了敌人从我第3兵团和第9兵团结合部进行快速突破,受到上级的表扬。在当时,能受到经历过无数恶仗险仗考验的陈赓司令员的肯定,对我妈妈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慰藉。
朝鲜战争前线暂时稳定下来后,陈赓司令员奉中央命令到东北筹建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并从第3兵团抽调了一些人员参与筹备。我妈妈也因此被调到哈军工,并分配我妈妈搞技术性工作。我妈妈觉得对技术不熟悉,不愿意干技术工作,想搞行政工作。陈赓司令员知道了,把我妈妈找到办公室,很严肃地批评说:共产党员怎么可以不服从组织分配呢?我们就要开始建设社会主义了,国家需要大批技术人才,要认清这个形势。我妈妈当时分辩说自己对行政工作业务熟悉,不懂技术,干不好。陈赓伯伯耐心地说:“技术性工作很重要啊,越不懂就越要学呀!你要服从革命需要,要刻苦虚心地学习,尽快精通业务。”他的一番话使我妈妈感到非常惭愧,对她影响很大。
后来,在陈司令员的鼓励下,我妈妈把刚学会走路的我哥哥交给别人代养,去了战火纷飞的朝鲜前线,抗击美国侵略者。20世纪50年代初,国家急需各方面的建设人才,号召在职干部参加高等教育考试。我妈妈牢牢记住了陈赓司令员的谆谆教导,决心刻苦学习建设新中国。尽管我妈妈已经是母亲,但抗美援朝的枪炮声刚停下来,都没来得及多看我哥哥几眼,就立即响应国家号召,克服各种困难和不便,考入专门培养财贸、经济管理干部和马列主义理论工作者的全国重点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就读于经济计划系,并于1958年以优良成绩获得学士学位毕业。
我妈妈生前常对我们感慨,一个千军万马指挥若定令人尊敬的卓越军事家,一个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将帅和人民军队的高级指挥员,对自己曾经领导过的下级普通情报工作人员和他的子女如此的关心,倾注着这样深切的革命之情,这是多么崇高的品德和精神境界啊!有这种精神和境界的队伍是坚如磐石而伟大的,是什么困难都能战胜,什么力量都打不垮的。陈赓司令员虽然离开我们60多年了,但他高尚的革命情操和谆谆教诲将永远铭刻在我们的心中,他的慈父般的关怀和崇高的革命情怀,将永远激励我们全家一代又一代的后人。
注:根据我母亲朱烨丽的回忆文章《父亲般的深情——写在陈赓伯伯诞辰 100 周年》(《百年追思——陈赓大将诞辰100周年纪念文章》 解放军出版社)整理编写。
作者简介:彭伟川,新华社江苏分社退休 18901596227
(太岳分会供稿 2023年2月)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八路军研究会):世代难忘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