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参加革命不久,县委(对外称战地总动员实施委员会,简称动委会)的同志们来镇里开展抗日宣传。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陈舜英和贾庭修,她们穿的还是从城市带来的旧旗袍。她俩和陶竞华还到妇女识字班宣传抗日道理,教我们唱抗日歌曲。打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做像她们那样的共产党员。
入党时,我就说了一句话:‘为了民族解放!为了妇女解放!’……”
段存章曾是《人民日报》的高级记者,也是中科院新闻研究生院新闻系的教授。他在《喜梅姐回乡记》一文中写道:
“抗战八年,李喜梅冒着生命危险,在条件极其恶劣的辽西,与日本鬼子、汉奸还有特务、叛徒,周旋较量了将近六个春秋。在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正值百团大战开始,她患了伤寒病、疟疾、疥疮三种病,没有药就找陈谷草点火烤……在一次转移时,双目突然失明,危险呀!……”
“我能够活到现在,一是党的领导,二是靠群众,与老百姓打成一片,老百姓是我们的父母,他们是我们的兄弟姐妹,那个时候脱离群众,非死不可!”
这可是一位老共产党员、老工农干部发自肺腑的至理名言啊!
我们永远不应该忘记——共产党任何时候都绝不能够脱离人民群众!
?
南下河南后的李瑞英阿姨也是好样的
那时“县委决定抄土匪的老窝。李瑞英主动请缨,骑着高头大马,腰挎手枪,带着通讯员,率领一百余名工作队员,全副武装,浩浩荡荡开进龙王庙土匪窝……她根据太行山对敌斗争的经验,制定了‘擒贼先擒王’的剿匪方案。她以南下区级干部为骨干分片领导,一百多名队员男女搭配,三人一组。经过一个多月的访贫问苦,扎根串连,发动群众,掌握了土匪活动的情况,很快擒拿住一名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游街示众,大振人心……”
“1950年春天,她代表息县县委光荣地出席了河南省的第一次党代会、第一次人代会、第一次农代会和第一次妇代会。”功绩斐然,实不多见!
上世纪50年代中期,李瑞英阿姨担任信阳地区妇联主任兼党组书记。她勇敢揭露了商城县上报日产6000吨钢的谎言。在及时发现信阳县某乡“水稻亩产万斤”纯属虚构之后,她又据理力争,坚决要求上级给当地群众返还了21万斤粮食。(引自《烽火太行半边天》,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烽火巾帼——左权抗日根据地史料丛书》,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在后来参加省委党校组织的“整风”期间,李瑞英阿姨受到了批斗,夫妻二人被扣上张李反党联盟的帽子,但她仍实事求是、坚持真理。“她不写检查,就派人替她写;她不同意将不实之词的揭发材料印成文件,就说她态度不好,在1000多人的大会上斗争她,并给她作了犯有严重右倾错误的结论,撤销了信阳专区妇联主任、党组书记的职务。”(引自河南省党史专家张林南著《河南的‘反右倾’运动和继续‘大跃进’》,详见《河南‘大跃进’运动》一书,中共党史出版社2006年出版)
在回忆中,文化程度不高的李瑞英阿姨用朴实直白的话语告诉我:
“河南省委在1959年的‘反右倾’中,打击、批判了一大批干部。如新乡的耿起昌、洛阳的王慧智等人,在信阳主要就是我们两口子。先是在郑州的省委党校批斗我们。这与省委秘书长戴某某有很大关系……为了自己的名誉、地位,为了出风头、出成绩,他组织人在大会上轮流发言说:‘河南形势好,大丰收,群众每天吃的是两干一稀,吃得好、吃得饱……’ 我不认账!也不怕!该怎么说还怎么说,坚持到底。我对他们说:‘我天天在农村,跟群众在一起劳动,一块吃住。饿死老百姓就是不行!我忘不了他们。让我为了升官发财去胡说八道,我不干!’
后来又把我们弄回信阳继续批斗,许多人都不敢接近我们了,最后连孩子们也受到牵连。可我还是不怕。他们大会、小会地斗我们,把我整成了严重的神经官能症,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老觉得头顶上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
是党中央、毛主席发现了问题,派中监委的同志来信阳调查。最后,地委在专署大院召开大会,宣布给我们平反。中监委的同志在大会上表扬我们坚持真理、坚持实事求是。号召说:‘大家应该向张树藩、李瑞英两口子学习!’
平反后的有一天,我突然一下子就觉得天蓝了,太阳亮了,自己的头也轻了,大石头也没有了!我高兴极了,不住地用双手拍着我的头,大声喊着:‘我好了!我好了!’
【李瑞英阿姨双手拍头,回忆平反后的激动心情。】
刘建勋同志调到河南工作后,给一大批在‘反右’、‘反潘杨王’和‘反右倾’中受打击、批判、处分的各级干部和知识分子平了反。他善良、公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他们夫妇的像摆在进门的桌子上。好让自己进出门时,第一眼就能够看到他们。
【李瑞英阿姨坚持要让拍下她手捧父母亲照片】
驻马店地区成立后,我调任地区妇联主任兼党组书记,后曾任驻马店地区革委会副主任、河南省革委会委员。到北京市后,我先后在东城区和西城区工作。离休前任西城区委街道部部长。
我这一辈子没有昧良心!没有对不起老百姓!没有办对不起群众的事!”
张树藩叔叔1918年出生在辽县盘垴村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少年时因向地主作斗争而以“共产党罪”被捕,受尽酷刑折磨。1938年5月16日,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第二天即选到县委机关做通信员。由于表现突出,两个月后到二区委担任组织委员,不久后连续两任书记动摇脱逃,他临危受命接任二区的区委书记。辽县共有七个区,他先后在五个区担任过区委书记。
在二区,张叔叔发动群众彻底改造了旧政权,建立起新政权。为此,群众用投黄豆计票的选举方式,选他为出席中共晋冀豫区第一次党代会的代表。二区的经验也在会上作为典型推广,受到了区党委书记李雪峰和北方局书记杨尚昆的表扬、肯定。杨尚昆称赞二区为“最早夺取、掌握政权的区”。
为了解决新生政权和部队的生存发展,张叔叔开源节流两手抓。首先成立了区合作社搞运输,又组织开垦荒地、办纺纱织布厂以解决供给问题。同时大力压缩各种经费开支,干部每月只留1元零花钱,其余均作党费上交。因为做到了干群一致、官兵一致,尽管生活艰苦,但大家都以苦为荣,干劲十足。
1939年底,张叔叔调三区任书记。当时,八路军129师司令部和八路军总部都在此驻扎,这里成了特务破坏的重点目标。他们造谣投毒、暗杀抓捕,残害抗日干部和群众,甚至用美人计收买叛徒,妄图加害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同志。虽然区里工作任务繁多,直接指挥的武装仅有15人。但张树藩积极配合129师除奸部,通过两个多月的侦查,最终破获了一起重大案件,确保了领导机关的安全。
1941年6月,张叔叔到七区工作。这里是辽东的门户,敌占区、游击区、根据地各占三分之一,工作难度非常大。在他的领导下,区委大力开展对敌瓦解和情报工作,坚决组织针锋相对的武装斗争,使形势迅速好转。他还创新地进行义务兵役制的实验,对部队的战士试行半年或一年轮换,保证了扩军任务的完成。这个经验后在全县推广,效果很好。
当年秋天,张叔叔担任了左权县委组织部长,培养出一大批干部。同时,他还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对各级干部实行一、二、三线的配备。从而为大反攻做好了组织准备。
仅在1947年8、9月间,太行区党委就按照中央部署,抽调了1600名干部支援新区。而在此前后,也有许多太行干部奔赴了全国各地的敌后战场。
【南下前,翟英(前排左3)、张树藩(后排左2)与县委同志们合影留念。前排左2为李瑞英。左权县老区促进会 宋保明提供】
时任左权县委书记的翟英阿姨和张树藩分别率领两批、共60多人随大军南下。张叔叔还担任了南下干部支队的中队政治委员。他在途中参加大小战斗难计其数,为全国解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建国后,他历任淮滨县委书记、信阳地委委员兼第一副专员、地委副书记兼专员。
1959年秋,当时的河南省委刮“浮夸风”、搞高征购,张树藩冒着撤职、坐牢的危险,不仅没有“反出一斤瞒产粮,又从国库拿出700多万”粮食发给遂平县群众,使该县基本没有死人。
在“信阳事件”中,他被省委打成“严重右倾”,受到错误批斗。直到党中央解决“信阳事件”后,才获平反。
事实上,张树藩叔叔是河南省地市级领导干部中,向中南局和党中央报告“信阳事件”的第一人,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就曾当面批驳了吴芝圃的推诿和撒谎,公开保护、支持了张叔叔。
1961年1月18日,毛主席在党的八届九中全会上讲话时说到:
“还有一部分是糊涂人,不懂三级所有制,不懂共产风刮不得……死官僚和糊涂人,把坏事做尽。1959年有一个省,本来只有240亿斤粮食,硬说有450亿斤,多估了210亿斤。出现了四高:高指标、高估产、高征购、高用粮,放开肚皮吃饭。”
毛主席说的这个省正是河南省,说的这件事正是河南省的“信阳事件”。
后来,胡耀邦同志曾一针见血地评述“信阳事件”:“它是我党建国以来重大政治事件之一。”
“1960年信阳事件暴露以后,对我感情上的刺激很大,入党是为了救国救民!从来没想过入党以后,我们党执政了,当权了,会给老百姓造成这么大的危害……共产党执政以后,由于我们的错误给我们的人民造成了如此严重的灾难,活着的人要永远记住。这个教训下一代的人以及下下一代的人都该吸取。”
“信阳事件”之后,原属该地区的淮北有十个县元气大伤,长期吃返销粮。河南省委为改变当地面貌,于1965年5月新成立了驻马店地区,任命张树藩叔叔为地委副书记兼专员。他与地委书记王大海叔叔精诚合作,率领全区广大干部群众战天斗地。
很快,驻马店地区形势大变。到1970年底,当地老百姓的吃饭问题不仅解决了,而且“粮、棉、油、猪”四项上交任务均在全省所有地区中排名第一。
1966年7月,张叔叔奉调担任北京市海淀区委书记兼区长,后历任东城区委书记兼区革命委员会主任、区武装部政委,北京市水产局局长,为首都的稳定和建设做出了贡献。在此期间,他还先后当选为党的“十一大”代表和北京市七届人大代表。
我当时在北京部队当兵,曾利用出差之机去看过他们夫妇。他们就住在东城区的一个胡同的大杂院里,条件很差。
时至今日,我还清晰记得张叔叔和李阿姨夫妇乘坐地铁、公交车,辗转来到南沙沟家中看望父母亲的情景。
四位老人各自用不同的方言、语调和语速共话当年、互诉情长。其时,张叔叔慢条斯理的山西话、李阿姨大嗓门儿的左权腔,加之父亲的冀中式普通话、母亲的标准京腔京韵,相互答言、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好一派和谐共鸣的景象,既令人忍俊不禁,更让人印象深刻!
1983年张叔叔离休后,带病撰写回忆录,终于在去世前五个月完成了《我对河南省信阳事件的回忆》的长篇文章,给历史和后人留下了极其珍贵和重要的第一手资料。
【张树藩叔叔遗作的复印件,细看可辨认他修改的笔迹。】
张叔叔的遗作《我对河南省信阳事件的回忆》原稿近一万三千字。因种种原因,1999年某杂志在公开发表时删去了四千三百余字。以致多年来,党史专业工作者和坊间爱好者们在研究或引述时,难以窥及全貌。同时,也使得人们对张叔叔和李阿姨的革命一生,知之不多,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如果借用蒲松龄老先生的诗句,正可谓是“别来岁月曾多少?话到生平事每遗。”
张叔叔走后,李阿姨受托,专门将他的有关文字、照片资料送给我一套。前些年,我也特意进行编辑整理,并发表在一些刊物上,总算是没有辜负两位老人的期望。
【2016年清明节前,作者为张树藩叔叔扫墓】
1993年8月12日,张树藩叔叔因患直肠癌在北京逝世,享年75岁。遵照遗愿,他的骨灰被送回一二九师师部和八路军总部旧址——左权县桐峪镇的无名烈士陵园。这里安葬有八百余位八路军指战员的遗体,还有张叔叔的老领导和老战友翟英阿姨、皇甫束玉、黄明叔叔等人的骨灰。革命先辈们的英灵必将永远共同守望在这块英雄的土地上。(引自张树藩著《我在辽县工作的回忆》和《张树藩生平简介》等文,均由左权县老区促进会的宋保明提供)
前些年的清明节前后,我们夫妇几乎每年都会与李雪峰伯伯、翟英阿姨的孩子们,还有其他太行前辈的子女们,大家相约共同去左权、涉县等处,为老一辈们扫墓祭奠、寄托哀思。
我们看到了革命老区的面貌日新月异、越来越好;看到了红色遗迹的保护不断在上档次、谋发展;看到了大批少先队员、共青团员和共产党员或宣誓或重温……
毛主席曾经说过:“只有讲历史才能说服人”;“看历史,就会看到前途。”
习近平总书记说得更加透彻精准:“不论发生过什么波折和曲折,不论出现过什么苦难和困难……历史总是向前发展的,我们总结和吸取历史教训,目的是以史为鉴、更好前进。”
?
(作者系老一辈革命家、原中共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刘建勋之子;来源:昆仑策网【原创】,作者授权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