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娘的七月 | 绛 水(文)新生(诵读)

河顺文艺·第716期

【散文】娘的七月 | 绛 水(文)新生(诵读)

近期文章预告

*村名考释  申村–赵长生
*文学纪实  一件事 几个人–李金富
*方言岛 林县话儿·动物植物–田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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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娘的七月 | 绛 水(文)新生(诵读)

娘的七月

口绛 水

农历七月是每年农时的一个节点,五月收罢夏,六月耧完地,七月消停喘口气。但是娘过日子,这个月依然忙碌。
拾缀纺车、织布机,披麻、剥花、搓麻绳,收弄铺衬打褙子,碾米磨面劈柴禾,娘没闲下。一天早晨,娘唤我们快起,打扫南屋和西窑,抹桌凳铺炕,帮忙做针线活儿的亲戚要来了,收拾好住的地方。
我家人口多,兄妹有5个。每年这个月拆洗被褥,缝棉衣棉裤,单单做鞋就是项大工程。一人4个月穿一双,一年下来要穿20双,纳底子缝鞋帮的营生就紧够一个人干。因此每年七月,亲戚们来帮忙成了惯例。
刚到半前晌,门外传来铁轮车的吱呀、吱呀声,跑出去迎接,是姐姐王富香来了。姐夫魏军队赶着毛驴车,车上垫着被褥,旁边卷着条被子,还有一篓儿伏果和米面馍馍。姐姐知道我们几个弟妹还是孩子,每次来要带些新鲜山果 给我们解馋。姐姐是个讲究干净的人,出门穿戴整洁,走亲戚住下要带上自己的被褥。她还多带了一条被子,以防娘家被褥拆洗后,捣腾不开身上的盖的。
姐姐的父亲是我们的大爹,尊名王增禄。父母过世早,十二、三岁就跟着我们的爹娘生活,唤小爹小娘。长大后开始找的对象有文化,此人随军南下后另找了新欢。姐姐后来嫁给现在的姐夫,这位姐夫是复员军人,曾经参加淮海战役负过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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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家住在任家庄村圪梁上的唐王庙。老人们说,这里过去起过庙会,庙宇很气派,院里有台阶有花墙,有钟楼有戏台,有厢房有碹门,每年八月初一迎来十里八乡的香客,为唐王爷祭祀唱戏。日本鬼子侵略“扫荡”时,一把火给点了,烧得只剩下台阶上的几孔破窑洞和半截花墙。1942年闹灾荒,姐夫的娘拉着他和妹妹自晋城逃荒上来,嫁给一位姓魏的庄户人,没地方住落脚到这里。
姐姐刚嫁去时,孤零零一户人家,吃水要到庙后坡下的自然庄躅沟去挑,碾谷磨面要到庙前坡下的大村任家庄加工。好在有个小姑叫魏金荣,干活儿时和她作个伴。姐夫一家勤劳,开荒种地,养鸡喂猪,扎篱笆种菜,还栽下不少花果树,日子过得也算热火。
中午时分,姨和姥姨前后脚到了。姨家在长子县鲍店,步行30里才来到,她肩上背着一袋粉面,一手挎着一篮煎饼,一手拉着小表姐,满脸是汗。娘递过毛巾,心疼地说:“瞧你累的,还带这些东西”。并随手拉开抽屉,拿了两块糖,给了小表姐和我,让我俩出去玩。姨擦了把汗说:“想你和外甥们哩,走得快了。”
老姐妹感情深,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又都牵挂娘家,提起来就抹眼泪。娘家北马脚是个自然庄,原西村乡庙儿脚村杨树庄生产队管辖。姥爷尊名徐生堂,是位极讲面子的庄户人,和姥姥成家后,心心念念生男孩 ,可是生下第一个是女娃,起名秀女;第二个又是女娃,给起名“换女”,企盼姥姥再生换成男孩。也许这个名字给徐家带来好运,姥姥接连生了两个男娃。给老大起名徐中德,是我们的大舅;给老二起名徐庄儿,是我们的小舅。娘家续起香火,姥爷姥姥闹家的心劲更大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老大刚到成婚年龄,突发急病,没能救活。两位老人悲痛欲绝,急火攻心,也先后离世。老二长大参了军,在淮海战役中光荣牺牲,成为烈士。一个人丁兴旺的娘家,突然间关门熄火,老姐妹俩何以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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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的一声伴着刹车,姥姨坐着骡车到了,我和小表姐从门外向院里跑去报告。娘和姨已听到动静,笑盈盈出来迎接姥姨。富香姐把焖好的大叶茶倒了一杯,恭恭敬敬端过去,姥姨接过茶呡了一口,唤儿子士昌,快把她的小包袱取来。打开后是五颜六色的丝线,还有十几个缠满黑白洋线的陀螺,散到炕上格外亮眼,尤其是别在蓝布条上的钢针,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放在炕上如闪闪发光的一道流星,大家不由得眉飞色舞。
姥姨是大爹和父亲的姨,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老姨夫是余吾镇开骆驼店的管帐先生。当年,大爹不甘于受村上地主的欺压,拽上父亲到余吾镇寻亲避难,就是让老姨夫央求东家,在骆驼店拾辍出两个角房,把大爹和我父母俩家安顿下来。娘干活勤快,不怕吃苦,姥姨又帮助招揽洗涮缝补的活计,以挣点米面贴补家用。自此,娘和姥姨相处甚笃,亲如母女。抗日战争中,村地下党和农会来动员父亲回村并肩战斗,父亲响应,搬回了老家。娘逢年过节看望姥姨,娘的累赘大了,姥姨也时常过来帮忙。姥姨和娘说:“大外甥长高了,这次来给他绣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头。”娘高兴地道谢。
小表姐叫孙先凤,比我大两岁,从小生活在集镇上,来到山村里满眼都是稀罕。中午鸡蛋臊子拉面,刚放下碗,小表姐就拽着我去揪树坡捉蚂蚱,姨喊道:“上炕歇会晌,下午到河湾洗被单,有你玩的。”歇起来,娘陪姥姨剪鞋样,姨和姐姐带我们下河洗拆下的被单褥单,沙滩上有晒盖的老鳖,河坡上草绿花香,引来蝴蝶、蜜蜂、蜻蜓、蚂蚱和鸟儿的飞舞,清澈澈绛河里游动着小鱼小虾,还有螃蠏横着身子爬行。表姐撵着我追蝴蝶、蜻蜓,跑得满头大汗。姨和姐洗出第一批被单,往坡上的草丛中搭,喊我俩到河里捞石块,压住洗干净的单子,以防被风刮跑。七月的天,姑娘的脸。天气说变就变,从西北方来了乌云,瞬间狂风大作,雷鸣电闪,我们紧忙着收拾,收起半干半湿的单子往回跑,刚进屋暴雨倾盆而来。
小表姐望着黑乎乎的外面流眼泪了,跺着脚说:“咱们回了家,那些小动物可咋办?”她这一说,逗得屋里的大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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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褥一年一拆洗,拆下里面的棉絮一弹就少了斤秤,再往里装就不够了。好在娘成人家有计划,在土改分到地后种过二亩棉花,攒下来每年剥一些,弹松软后补充上。剥花这件事太熬人了,使劲把一颗颗花籽从棉花里抠出来,一天也只能剥一、二斤。每到下雨下雪,娘把一家人圈在楼上剥花,我把我的发小也招呼来帮忙,大家边听从山西财经学院回来度假的我小哥讲故事,边抠棉花里的花籽,虽然不时地甩甩抠疼的手指,也偶尔响起一阵快乐笑声。再是打褙子,把穿破的衣服和用脏的毛巾、袜子收拢起来,洗干净、剪成片,熬上浆糊往木板上粘,粘够三层放在太阳下晒,晒干后剪成鞋样,是做鞋帮鞋底的原材料。姐姐纳鞋帮,娘和姨纳底子,一针一线缝,密密匝匝缝纳了好几天,才把21双鞋做成。绱鞋时要把鞋帮和鞋底夹在两条大腿中,用锥子穿孔,用粗针穿麻绳,用牙齿咬住麻绳往结实处拽,还必须有个手指上戴上顶针顶,那种浑身用劲的姿势至今想来还挠头。
画线、剪样、勾边、绣花儿、挽扣子这些细活,由姥姨动手和把关。她戴着一副老花镜,盘着腿坐在炕上,半个上午不挪屁股,一丝不苟做她的针工。每做完一摞活儿,她要一件一件提起来瞅瞅,哪处针脚大了,哪里线缝歪了,哪个扣眼没剜圆,哪个扣子没缀正,哪道接口没缝严实,斜着眼一一指出,要求拆掉重做。富香姐羡慕姥姨的针工手艺和做工精致,不时请教,暗用功夫,后来做出的衣服耐穿好看,绣出的花儿活灵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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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干着针线活,还操持一天三顿的伙食,想方设法把饭菜做得可口,让大家吃饱吃好。当时刚入社,家里有余粮,已碾米磨面提前备下。姨和娘说,她嫁到鲍店这些年,长子人讲究多吃菜少吃饭,中午花样吃稀罕。娘说这个主意好,菜从那里来?姨说七月的农村最不缺的是菜,菜园卖细菜,地里长野菜,自家种土菜,做出来的味道新鲜。娘把做饭的事交给了姨,姨立马划拉出拉面、卤面、三和面,烙饼、煎饼、小鏊饼,发面馍、鸡蛋包、野菜包、圪垒、拨烂、黄金糕的伙食单,娘高兴,安插姨照着这样做。这样一来,小表姐和我及弟弟也派上用场,放学回来剜野菜,爬到树上摘叶菜,雨后去拣地皮菜,坐在房沿下择菜洗菜。至今记忆犹新的是摊东府煎饼,姨把搅好的玉茭小米面糊糊盆端来,抱来柴禾支好鏊,请来一位从山东嫁过来的婆姨摊,她把搅好的糊糊往鏊上一倒,用刮板转着一刮,伴着喇溜、嚓嚓的声响,一张圆如月、薄如纸的金黄色煎饼提了起来,吃着脆、香、甜,姥姨开玩笑说,她尝得是子上托起的“绸缎”。再是地皮馅发面包子,把扒来的地皮菜洗干净,伙同切碎的豆腐、粉条和炒鸡蛋揽在一起,再拌上剜来的野韭菜,包到薄的发面皮里蒸出来,吃起来软绵可口,别有风味。还有圪垒和黄金糕,前者把新刨的土豆切成丝,与面粉搅拌起来放上葱花调味上笼,蒸出来爽爽清香如四喜丸子;黄金糕是披下早熟的玉茭穗,剥下颗粒碾成玉米泥,上鏊子烙熟,美味飘满屋子,看着像块金鼎,吃着满口香,可谓顶尖环保食品。
夜晚,坐在院里憇息拉话。姨吩咐我和小表姐拨拉开灶火,把焐熟的红薯和土豆挖出来,分发给每个人。红薯和土豆是从地里新刨来的,焐出来软乎乎,散发着清甜的泥土香气和浓烈的烟火妙味,嚼在嘴里有种精致的享受。大家吃着聊着,时而爆发出一阵笑声,惊的天空星星也眨巴眼,那种乡村夜晚的惬意很是难得。
针线活儿忙完了,转眼到了中元节,士昌哥赶着骡车来接姥姨。娘想让姥姨多住几天,又挡不住她回家祭祖。于是,唤来富香姐和我,上楼挖下二斗小麦,又到地里刨了一篮土豆,摘了一篮豆角,放在骡车上。姥姨推托不带,娘说明年地要入农业社了,想孝顺你也没东西接济了。上车后,娘扭着一双小脚,一直把姥姥送到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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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夫也捎来信,鲍店镇北街村秋后成立农业合作社,他是八音会的成员,要预先排练,到时庆祝。姨夫尊名孙虎则,人耿直,有担当。娘和姨说,妹夫忙正事了,明天中元节,咱俩去北马脚上上坟,给爹娘烧柱香,化点纸巾,你赶紧回去。第二天一早,姐夫赶着驴车来到中城,姨家种的地少,娘把备好的一口袋小麦和一口袋土豆装上车,送姨和小表姐回家。姨知道这是老姐的安排,也是对她这个妹妹的牵挂,没有推辞。小表姐哭着不走,姨把她拉到车上,我也舍不得和小表姐分手,跑到邻居婶婶家摘了两个秋果,放在表姐的手里。
姐夫返回来住了一夜,早饭后拉着富香姐一块回去。娘把爹买回家的一只手电筒和一条毛巾送给姐姐,关切道:“你住的地方偏僻,黑夜出行有个手电筒照个明,快要收秋了,头上披条毛巾,擦擦汗,挡挡灰,也保护了头发。”娘还把做鞋剩下的2尺卡其布,姥姨用剩的绣花针,一并送到姐姐手上,安插我去送送姐姐。到了河湾,我登上岸边一个土圪台,看着毛驴车钻进了西沟湾那片小树林,姐姐站在车上向我招手,我也蹬起脚向她招手。
返回路上,我的心里不由地空落落。回到家,院里静悄悄,屋檐下挂的镰刀放的箩头不见了,娘又忙活起收秋打场。
2023年12月12日于安秀书屋  
【散文】娘的七月 | 绛 水(文)新生(诵读)

 – 作 者 简 介

【散文】娘的七月 | 绛 水(文)新生(诵读)

王占禹 笔名绛水。山西省屯留人。曾任长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长治日报社社长、长治市记协主席,高级编辑。第5届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著作有论文集《读者为天》《山老区经济浅议》,新闻专集《走百村访百户》,长篇报告文学《见证共和国/一至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申纪兰》(合著),散文集《走近一座高山》等。河顺文艺【安秀书屋】专栏作者。

 

-主播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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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俊彦  笔名新生,河南省林州市人,大学文化,长期从事红色文化史料的研究和写作,编著出版有《血荐轩辕》《林州热土领袖情》《创业丰碑》《红旗漫卷林虑山》《林州市革命老区发展史》《林州市水利史》《中国共产党林州市历史大事记》等10多部文学、历史著作。爱好诵读、曲艺和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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