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血长津湖」故事点这:01无声的战友 02生死搭档 03向死而生 04归去来兮 05爸爸的祝福 06雪红雪白 07最后的任务
大家好,我是罗伯特刘。
我们看了很多士兵的故事,但军官的却很少。
对于军官来说,他的责任在于完成任务,尽可能把每一个弟兄都给带回来。
今天讲的是于春圃团长在朝鲜战场的故事,是目前写到的级别最高的指挥官。
他入朝第一战的对手,就是美国精锐中的精锐——北极熊团。
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
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他下的每个命令,都可能让自己的手下付出血的代价。
11月27日早晨,我刚醒来,命令就到了——指挥240团1营、3营消灭内洞峙的敌人。
长津湖战役,我们27军有柳潭里、新兴里和内洞峙三个作战单元,将内洞峙交给我独立指挥,这既是首长的信任,也是一种荣誉。
但眼前的困难是,内洞峙的敌人是谁,到底有多少人,我并不知道。
首长给我的指示:边侦察,边打。
我是一名团长,每个命令,都关乎上千士兵的命。
这战该怎么打?
从入朝开始,我们就面临敌情不明的困境。
我是志愿军27军80师240团的团长,1950年11月4日率部自安东乘火车出国,参加抗美援朝。
我接到的第一个命令:连夜渡过鸭绿江,前往南市洞一带,阻击北上的英军27旅。
英军27旅?
我们来朝鲜不是打美国佬嘛,怎么会冒出个英军27旅呢。
师部通讯参谋一番解析我才知道,志愿军出国作战,面对的不仅是美军,是以美军为首的16国联合国军。
我问16国联合国军都有哪些国家,通讯参谋也说不上来,撂下了一句“反正就是打杜鲁门,打麦克阿瑟。”
我和团政委一商量,决定边行军,边动员。
行军路上的27军
当时营级干部的文化水平还说得过去,动员到了连排班,竟将麦克阿瑟说成了“麦克阿琴”、“麦克阿碧”。
有个排长说:“管他麦克阿琴,麦克阿碧,还是什么麦克阿瑟,叫他们兄弟三个一起来吧!”
等我们到了南市洞村,隐蔽了两天两夜,也没遇到英军。到7日清晨,值班参谋交给了我一张电话记录的军情通报:
“在中国人民支援部队参加下,朝人民军获重要胜利,11天歼敌6千收复广大地区。”
我当时不知道,国内报纸也公开报道了这个仅有34个字的消息。
到当天下午,师通讯参谋送来一道命令:夜里部队原路回国。
我一头雾水,这才到朝鲜几天呀,一枪没放不说,连敌人的影子也没看见,怎么说回国就回国了呢。
一问我才知道,英军27旅已经撤离,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已经胜利结束。
疑问归疑问,命令还得执行,可部队的思想却有些波动了。
傍晚时分,等后卫部队跑步赶了上来,我和1营营长邵明泽这才登上了隐蔽在山沟里的最后一辆火车。
一上火车,1营3连的连长李喜亭说:“枪都没放一枪,这就回国了?”
见下属当着我的面发牢骚,邵明泽拉下脸说:“全团就你李喜亭牢骚多!”
自我们离开山东泰安,上级的命令确实一变再变,我团后卫、前卫、后卫也变了几变。
“部队今天这,明天那,一会儿打,一会儿撤,这是谁在指挥啊?”李喜亭自认有理。
眼见李连长要挨骂,3连指导员林治兰连忙搭话,说:“命令几天一变,战士们也有议论了。”
1营长这才道:“有议论是吧!那好,让战士们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虽然是几句牢骚话,我相信也代表了其他基层官兵的想法,心里难免也着急。
当天深夜,火车刚返回安东,师通讯参谋又送来了命令:连夜奔赴吉林的临江。
我团辗转沈阳、四平、通化,几天后才到达了临江。这里纬度和海拔都要高一些,我一下火车不禁打了个冷颤。
抬头一看,师通讯参谋已经等在那里了。我心头一紧,抢先问道:“你一杆子又要将240团指到那里啊?”
这次通讯参谋笑了,说携带一个基数弹药,等16日夜里渡江。
我长喘一口粗气,出国作战终于铁板钉钉了。
在临江的两天时间,师部有了较为宽裕的准备时间,除了弹药,我团也趁机筹备了7天的口粮。
16日傍晚,天空飘起了清雪。
这时,我团3个营12个连官兵已经集结完毕,只等我一声令下开始过江。
我带着警卫员巡视着整装待发的部队,我看到了官兵们的兴奋,也看到了许多人的紧张。
到1营3连时,突然发现李喜亭和林治兰各自抓起一把土放进了口袋里,我眼睛一热,想起了那首倒背如流的《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将士一去兮不复返。”
说实话,死我到不怕!
我先后历经了7年抗战,还是解放战争中的甲级战斗英雄,是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一名团长。
但这毕竟是出国作战,踏上朝鲜国土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清晰可见的临江古城门,不由自主地敬了一个军礼。
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可入朝7天,我们不是在集结地集结,就是急行军南下,攻击的命令迟迟没有收到,口粮早已吃光了。
这个时候,我比军师首长都急,期待赶快发起攻击,只有发起攻击,有了缴获才会有吃的。
到11月26日上午,我看了兵团送来的军情通报,说美军总指挥麦克阿瑟通过电台和报纸发表了一个公报:
“美第10军3日内将在长津湖地区发起攻击,与西线的美第8军夹击朝鲜临时首府江界,然后进至中朝边境的鸭绿江。”
我曾读过几本中外战史的教科书,不记得有哪一国哪一位指挥官,这样公开泄露给对手自己的攻击时间。
我反复看了两遍通报,预感到大战在即,麦克阿瑟疯子般的公报正是一份最好的战前动员书,赶紧让参谋抄写后送到了基层连队。
下午,我照例又去了1营。营长邵明泽笑着说,这次没人说麦克阿琴、麦克阿碧了,官兵们都知道麦克阿瑟了。
但大家都饿着肚子,怎么打败麦克阿瑟呢?
邵明泽这一问,问得我心里一个机灵。我还来动员什么啊,让官兵们吃饱肚子就是最好的动员。
我脱口而出:“杀马!”
我的团有12名正营以上干部,上级每人给配了一匹战马,杀了这12匹战马,全团节约着吃可以撑上两天。
见我的警卫员去传达我的命令了,1营营长、教导员当即开枪杀了自己的战马。
炊事班抬着两匹战马经过附近的机炮连时,驮运迫击炮的几匹战马突然嘶鸣起来,事务长连声说:“不怕!不怕!首长不会杀你们的。”
第二天早晨,我刚醒来师里命令就到了,让我中午以前赶到师指的天宜水里。
预感果然准。
走在齐膝深的积雪里,我才感到了失去战马的难处,有些高坡的地方,我和警卫员索性翻身滚了下去。
到了天宜水里的师指挥部,主持会议的是27军詹大南副军长,此时还兼80师师长。
会议上得知,美陆战1师和步兵7师在兴南港至长津湖一线,形成了南北长达100多公里的“Y字型”兵力部署。
据师侦察队前夜侦察,Y字右端长津湖东岸的内洞峙、新兴里一带有敌人1个营,其中内洞峙有1个连。
师里交给我的任务是指挥240团1营、3营消灭内洞峙的敌人,然后东进新兴里,与友团聚歼新兴里的敌人。
我刚记下自己的作战任务,以及各部队代号,一直铁青着脸的詹副军长这才开口说话:
“各团占领哪个阵地,拿下什么要点,担负什么后续任务,达到什么目的,参谋长已经讲得一清二楚了。我就一个字,打!今晚12点准时发起战斗。”
见参会的人小声议论开来,詹副军长瞪大了眼珠子说:“有话就讲,有屁就放,都嘀咕什么?”
詹副军长眼睛本来就大,一瞪,两个眼珠子仿佛快要瞪出来了,小木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詹大南军长
参会三位团长我的年龄最大,见没人吱声,我起身问:“咱们这是跟谁打啊?是打李承晚,还是打那个杜鲁门啊?”
“就是嘛。敌人是姓李,还是姓杜嘛!”抗战失去了一支眼睛的阎川野团长也大胆地说。
詹副军长依旧铁青着脸:“实话告诉你们,敌人具体是哪一支部队,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美军的1个营。但无论敌人是那一支部队 ,我们都一定得打好!”
这时,陈敬毅团长问:“这仗到底怎么个打法啊?”
詹副军长干脆利索地说:“边侦察边打,边打边侦察,最后坚决打败敌人。”
我仔细一琢磨,首长的话也有道理,第一次出国作战嘛,没有什么经验借鉴,只能边侦察边打,边打边侦察,最后坚决打败敌人。
长津湖战役,27军有柳潭里、新兴里和内洞峙三个作战单元,将内洞峙交给我独立指挥,这既是首长的信任,也是一种荣誉。
再者,敌人不过1个连,任他再厉害,我两个营打他一个连,怎么也要把命运 攥自己手里。
而我万万没想到,对手竟然是他。
从师指回到始发地,我先带领营连干部隐蔽靠近内洞峙,秘密侦察地形。
内洞峙位于新兴里西北5公里处,南面,南面紧邻长津湖,是一个仅有十几户人家的村落。
我用望远镜看到,美军的指挥所设在内洞峙村里,向北防御成一个半圆形弧度。自西向东依次是三个高地,南北向公路恰好穿过其中两个高地。
我一看这个地形,当即决定将1营留作预备队,派出3营实施攻击,首先让8连攻击离内洞峙最近的1318高地。拿下这个高地,另外两个高地就不在话下了。
11月27日晚新兴里一带态势图(来源网络)
8连是我团的尖刀连。
尖刀连与一般连队不同之处,在于一旦听到敌人枪声会更加兴奋,会迎着枪声贴上去打。
他们还有一个过硬的本领,可以跟在迫击炮50米杀伤范围的边际攻击,这会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1营长邵名泽一听,留作预备队,不免气馁,嘀咕说看来打内洞峙的敌人,没有1营的份了。
他走到我面前,低声说:“1营不打主力可以,能不能派一个连,那怕让一个排上去。”
我军几乎是清一色的胶东子弟兵,有个特点,只要有仗打就嗷嗷叫。作为军人,谁不想上战场立功呢?
可我是主官,敌情不明,一窝蜂上去只能增加伤亡。
看着志在必得的3营,我还是叫来8连连长、指导员,一字一句交待:“必须进行试探性攻击,等摸清了敌人的火力,再发起正式攻击。”
等把攻击的细节梳理了几遍后,大家才觉得肚子饿了,好在每人还有四分之一拳头大小的马肉。
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大家边啃已经冻成冰疙瘩的马肉,团政委边做战前的最后动员。
只见3连的李喜亭和林治兰拿出了马肉,又放进了口袋。原来,他们将马肉装错了口袋,都放进了装着祖国泥土的一侧。
看着与泥土冻在一起的马肉,俩人不约而同地说:“不能吃!这可不能吃!这是祖国的泥土,我们得带着她回国!”
政委的眼睛湿润了,说:“我只有一句话,大家要心里装着祖国去战斗!”
可这时,整个长津湖的敌情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只是我们都不知道。
按照既定的部署,夜里11点,8连发起了两次试探性攻击。
刚开始美军也试探性还击,两次后,沉不住气的美军全部开火,火力暴露无遗。
此时,长津湖地区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是突袭敌人的绝佳时机。
激战来临之前,无不是出奇的宁静,只有刷刷雪花落地的声音。
夜里12点整,随着信号光弹腾空而起,迫击炮率先开火,8连两个排已经出现在阵地前20米处,猛然的手榴弹交手过后,冲上了1318高地。
美军打出的照明弹将阵地照得如同白天,我用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8连已经拿下高地主峰,并捣毁了紧邻的迫击炮阵地,正在迂回合击马鞍部的敌人。
见8连已经得手,我立即命令9连穿过俩高地结合部的公路,我要来个猛虎掏心,直插内洞峙的敌人指挥所,这一招我在国内战斗中屡试不爽。
激烈的枪声又响了接近1小时,却突然安静下来,安静的连照明弹也消失了。
这时,团指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响了起来:“内洞峙的枪声怎么停了?”
我凭经验回答说:“敌人应该打得差不多啦!”
“打死多少敌人?”
“少说也有100多,敌人不过一个连嘛!”我信心满满说。
我刚放下电话,前方阵地猛然又雪亮起来,随即传来了榴弹炮剧烈的爆炸声,榴弹炮刚停重机枪又哇哇地疯叫起来。
我一听这105榴弹炮和重机枪的声音,立即判明这是敌人的枪炮声,我们没有这样的武器。
美军的105榴弹炮(来源网络)
我举起了望远镜,而此时前方的阵地忽明忽暗,只有枪弹的火光和时起时伏的人影。
我预感不妙,拿上手枪,带着警卫员,急忙朝3营的指挥所跑去。
这个时候,我必须靠前指挥,第一时间掌握情况,否则贻误战机,后果不堪设想。
但前方的阵地已经发生了我没有预料到的逆转。
前出袭击美军指挥所的9连,被美军压制在了公路两侧,照明弹下,只要一动就会伤亡。
而攻击高地马鞍部的8连也遭到了美军炮火的拦截,副连长牺牲,连长负伤跌倒在地,预备排除指导员丛煜滋外,几乎全部伤亡。
丛煜滋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地倒下,有的被炸掉了胳膊,有的被炸掉了腿,附近被弹片削秃了的树杈上也挂满了战士的肢体。
正在战地救护的卫生员刚背起一名伤员,还没跑出两步就被炮弹击中,连人带伤员瞬间没了踪影。
站起来吹响冲锋号的司号员,一个音节还没吹完,一串密集的机枪子弹击穿棉衣,将其肠子打在了雪地上。
丛煜滋冒死赶到前线,找到了在指挥战斗的8连副指导员,问:“还有多少人?”
“伤亡过半了!”帽子都打丢了的副指导员大声说。
“你赶紧回去报告营长,这里有我,没有命令,我们绝不停止进攻!”副指导员又紧急说。
当我来到3营指挥位置时,丛煜滋已经返回了阵地。
营长张厚臣焦急万分,他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想立即动用预备队7连。
我一听,脑袋炸了一般,冷静下来后,果断命令警卫员:“叫1营上。”
警卫员用信号枪叫来了已经憋疯了的营,营长邵名泽在雪地里连滚带爬,跑来到了我眼前:“团长,从哪个方向打?”
我用马灯对着地图紧急命令,绕到1264.5高地的后面,与3营南北夹击,坚决割裂敌人(A连、B连)与内洞峙的联系。
早已有准备的邵名泽说:“1连打主攻,3连打助攻,2连作预备队。”
听完,我又特别交待一句,助攻的3连要打活了,哪里打得动就往哪里打。
过去的战斗经验告诉我,助攻打好了往往会有主攻的效果,甚至会超过主攻。
邵名泽带着部队离开后,我立即返回了团指,将最新敌情电话报告了师指:“内洞峙绝不是敌人一个连,可能是一个营的规模。”
因为当时还没有俘虏,即便有了俘虏也没人审讯得了,所以我的判断还有些保留。
起初,作战科有些不相信,当听到有105榴弹炮时,这才立即报告了军、师首长。
首长一听,顿时也愣住了。
军师首长冷静下来后,让作战科电话指示我:“边打边侦察,边侦察边打!”
我一听,心有些不高兴了:“边打边侦察,边侦察边打,240团已经这么做了。”
再这样下去,我的团就没了。
此时,丛煜滋还在返回阵地的路上,前方伤亡惨重的8连还在继续进攻。
因为这个时候后撤,美军会从你背后进攻,伤亡比起攻击会只多不少。
副指导员命令机枪班班长孙明芝,带领机枪班占领前面的山头,掩护8连剩余人员继续进攻。
快速爬上山头的孙明芝,隐蔽架好马克沁重机枪,用最高射速接连打出了几个弹链后,却突然停止了射击。
看着冒起烟来的枪管,孙明芝大声问副射手苏在道:“有尿吗?”
“班长,一个晚上没喝水了,哪来的尿?”
左侧的弹药手急忙解开棉裤,废了好大劲才憋出一泡尿水,刺向冒着黑烟的枪管。
苏在道见状,又急忙填上了几把积雪,马克沁机枪这才又吼叫起来。
用马克沁机枪杀敌的志愿军(来源网络)
这时,一阵停止攻击的喇叭声响起,孙明芝带领2名战士撤回了山头。原来,攻击的8连伤亡严重,身负重伤的副指导员只好叫停了冲锋。
三人刚回到始发地,自鞍部实施反击的美军也跟踪而至。此时,弹药手已经牺牲,子弹仅剩下了小半箱。
孙明芝一边用点射还击,一边命令苏在道去收集子弹。
等苏在道挎着2支汤姆冲锋枪、子弹带与手榴弹回来时,8连1排、2排剩余的战士已经全部牺牲。
孙明芝和苏在道俩人,被美军团团围在了山顶。
死,也不能做俘虏。
孙明芝点射完马克沁机枪所有子弹后,俩人又抄起冲锋枪打退了美军的3次反击。
美军的第4次反击更加迅速,等到了30米处时,俩人接连打光了仅有的8枚手榴弹,等正要准备拼刺刀时,美军却突然撤了回去。
原来,后上的1营已经成功割裂了美军A连与B连的联系,反击的美军只好退了回去。
助攻的1营3连,也打出了超过主攻的效果。
战斗中的孙明芝
3连长李喜亭﹑指导员林治兰一看其他连的伤亡,立即避开了公路边旁的高地,绕道突然攻击美军B连,连续拿下3个山头后又向主峰攻去。
虽然美军强坚守着阵地,以密集火力压制攻击。但在李喜亭的火力掩护下,连队战士发起了三三制攻击。
在陡峭积满冰雪的山坡,战士们滑倒了滚到山下,站起来接着继续向上攻击,快冲到山顶时,美军的火力更加猛烈起来。
一番血战后,3连共击毙了52名美军,缴获了1门无后坐力炮、3挺重机枪、4挺轻机枪和24支自动步枪。
此时,美军A连也被1营1连三三制的攻击打垮。
战斗到这里,美32团1营A连、B连的防御已经彻底垮塌,剩余的美军开始拼命朝内洞峙撤离。
攻击!继续攻击!
1营的3连、1连如同两把尖刀,冒着大雪,朝内洞峙方向杀去。
此时,3营各连剩余的战士也已组织了起来,随时听候我的命令,接替继续攻击。
眼见追击部队将与美军短兵相接,突然,一道道密集的弹幕冲天而起,炮弹均匀地落在了攻击部队的前方,有的战士当场被炸上了夜空。
大雪已经停了,而美军的炮弹却越来越密集,如果继续攻击,部队的伤亡将剧增,同时侦察发现,一股敌人正在北上增援内洞峙。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想到拂晓前撤出战斗的军令,我立即用信号弹叫停了攻击。
枪炮声大作了半夜的内洞峙,一时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等那蒸汽般的浓雾散尽,周围的一切更加清晰起来。
3营、1营已经夺取了内洞峙东北、正北和西北所有的一线高地。
激战了一夜的战士们,正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寻找起美军遗落的食品和武器。
而我一直想着那105榴弹炮的声音,于是跑上附近的山头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起来。
我扫了两圈后,不但找到了5门105榴弹炮阵地,还发现了4辆坦克。
不一会儿,参谋长跑了过来,说部队的伤亡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一,但击毙了300多名敌人。
我顿时楞在了那里。
击毙了300多名敌人,这说明内洞峙绝不是一个连的人,而是超过了一个营。
我急忙跑回团指挥所向师里报告,但电话线已经断了,通讯参谋赶紧用步话机联系,可喊了好一会儿对方也没有回音。
突然,步话机里冒出了一阵英语:“Boy1-4!Boy1-4!”
我问通讯参谋:“什么意思?”
懂一点英语的通讯参谋说:“Boy是小男孩,1-4只是数字。”
我突然想起了二战美军投放的原子弹——“小男孩”,难道美军又要打原子弹吗?
我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4架F4U海盗机飞临内洞峙上空。原来,Boy1-4是美军联系飞机的密语和坐标。
顷刻之间,敌机的火箭弹和机关炮朝我们占领的高地猛烈开火,无处藏身的战士们接连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在105榴弹炮和坦克的掩护下,美军开始了朝北反击。
拼尽了战斗力的3营和1营,只好撤进了附近的树林里。
看着美军接连又夺回了高地,我愤怒地一拳砸碎了眼前的一块木板,骂了一句:“这打得什么仗!”
电话线修好后,我朝师里报告了团的伤亡和最新敌情,并要求攻击新兴里的2营立即归建,当夜由东往西围着敌人攻击。
首长答应了,但也命令我:“白天丢失的阵地,夜里一定要夺回来!”
丢失的阵地自然要夺回来。但只有到了夜里,才是我们的天下。
我将1营、3营的干部们召集到身边,交代他们唯一的目标是攻进内洞峙。
夜里以班为单位,实行三三制攻击。这样有利于分散敌人的火力,敌炮我藏,敌攻我守,敌弱我攻。
这个战术我们不知演练了多少遍,营连长们一点就透。
可吃饭的问题又摆在了我的面前。
马肉战士们早已吃完了,缴获的罐头也吃完了,树林里的兔子和狍子也吓得没了踪影。
我急得直跺脚时,团后勤处的人拖着前天扔下的马皮回来了。
可不一会儿,炊事班与卫生班又吵了起来。
原来,卫生班只领到了一张马皮,卫生班长说一张马皮伤员不够,炊事班长说不够也没办法,得先让一线的战士多吃。
卫生班长不肯罢休:“伤员就不是战士了吗?他们怎么负伤的?”
炊事班长也有自己的道理:“后勤也分一线二线,一线战士吃不上,还不都成了伤员啊!”
27军战士在吃饭
我在胶东八路军当营长时,两位班长就跟着我,原本都是攻击班班长,脾气一上来谁也不让步,连后勤处主任也按不住了。
我是最高军事指挥员,官司打到了我这里,一听仿佛都有道理,但我不能各打五十大板。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转头对炊事班长说:“我以一名老战士的名义,请你多给伤员一张马皮。”
两名班长一听都流泪了,炊事班长含泪多给了伤员两张马皮,卫生班长却又扔回了一张,说:“将马皮熬成冻块,又有营养也好消化。”
熬到28日夜里,我将攻击时间定在午夜后,这是敌人最容易困顿的时间.
先是成三三制的小组佯攻,吸引美军的重火力,发现那里的火力减弱,隐蔽接近后先是一顿手榴弹,接着就是勇猛冲锋号和刺刀见血。
攻击了2个小时后,美军退出了所有的高地,收缩到了内洞峙村里。
这时,我发现105榴弹炮和坦克没有了声音,原本零星的迫击炮也停了下来,这说明美军的重火力已经弹尽粮绝。
我刚要命令1营、3营全线攻击,侦察参谋呼哧呼哧跑了过来,说美军已经开始往公路上集结,十有八九要逃跑。
而由东往西打的2营,却在新兴里北的丰流里江大桥被美军缠住了,根本无法按时赶到内洞峙合围敌人。
这时,我手中还掌握着全团唯一的预备队——3营7连。
7连的原连长已经身负重伤,副连长姜庆云火线升任连长还不到半天。
我直接命令姜庆云:“给我拿出吃奶的尽头,不惜一切代价,先敌占领1204.6高地。”
这高地位于内洞峙和新兴里之间,是美军撤往新兴里的必经之路,占领了这里等于封死了美军的退路。
看着姜庆云离开后,我指挥5个步兵连对内洞峙发起了压迫性攻击。
距离越来越近,而美军的抵抗也越来顽强,将所有的轻重机枪火力打成了一个巨大的扇面,一时迟滞了我们的攻击。
凌晨4点30分,内洞峙美军开始撤离,我们紧追其后跟踪追击。
这时,天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敌我双方谁也走不快,始终间隔2公里左右的距离。
凌晨5点,7连徒步9公里,连续打退了美军7次小股敌人的截击,先期赶到了高地。
姜庆云观察过地形后,派出3排卡住丰流里江大桥的北头,其余的埋伏在高地前,只等撤退的美军来临。
凌晨6点,姜庆云刚回到高地的指挥位置,撤退的美军便进入了伏击圈。
7连猛烈开火,瞬间封锁了狭窄的公路。但很快,弹药告急的7连一时火力减弱下来,美军趁机越过了伏击圈,朝丰流里江大桥北端冲了过来。
刚设好路障的3排,只好迎头举枪进行阻击。
战斗持续到黎明前,美军用仅有的1门75毫米无坐力炮,登上公路边的高地,几乎发发命中,3排全部伤亡。
眼看美军就要逃走,紧急赶来的2营营长当即命令,拦腰炸断了丰流里江大桥,再一次截断了美军的退路。
与此同时,从伤员中补充了子弹的7连,也从高地居高临下开始了射击。
前后受到夹击,美军也孤注一掷,集中3个步兵连从东西两侧左右夹攻。
一时间,在丰流里江大桥两侧的冰面上,敌我双方再次展开激战,双方伤亡惨重。
丰流里江大桥(来源网络)
这时,110人的7连只剩下了47人,而且补充的弹药又再次打光,姜庆云索性组织成1个排自高地冲了下来。
我一听前方的枪声,已经判断出了形势的大概其。
7连出发时每人只有50发子弹、2枚手榴弹,因为带多了战士们走不动。
后续部队必须及时赶到,否则一夜的攻击就白费了。
我带着参谋和警卫员拼命追了上去,一边行军一边动员战士们加快行军速度。
见我这个样子,已经疲劳到极点的战士们又来了劲头,索性小跑起来,可跑了一会儿,又不得不停下来。
我只好带着体力尚好的战士先行追击。
等我们赶到丰流里江边时,眼前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丰流里江大桥被我2营牢牢控制,南逃美军沿着江面边打边跑。
美军伤兵车队见自己失去了掩护,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发疯似地开上了西侧的长津湖冰面。
而除了先头几辆侥幸逃走外,大部车辆都掉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一时间,美军伤员的嚎叫与挣扎声响彻了长津湖上空。
我近距离地看到,丰流里江大桥上的2营的火力一律放过了落水的美军,只是点射继续逃跑的美军。
而姜庆云指挥的7连干脆停止了射击,纷纷上前用腰带和枪托搭救冰窟中的美军伤员。
我那个后悔呀,后悔没有带上有照相机的宣传股股长,这是世界战争史上一个十分罕见的历史镜头:
一边枪杀,一边救人。
黎明时分,师通讯参谋骑着马送来了急令:拂晓前一人不漏地撤出战斗。
原来28日夜里,詹大南副军长亲自审问了美军排长以上的军官俘虏,直到后半夜终于获得了十分准确的情报:
80师攻击的不是美军陆战1师的1个营,而是美7师特遣队的1个加强团,兵力是事前侦察的4倍,火力超过了整个27军的6倍。
其中防御内洞峙的也不是一个连,而是美7师32团1营,并加强了1个重迫击炮排和一个坦克排。
内洞峙内美军的兵力几乎与240团对等,火力配置则超出了整个80师。
不仅如此,美7师31团——“北极熊团”团长麦克莱恩也驻扎在内洞峙指挥。
美陆7师31团团长麦克莱恩(左)
这么一来,240团成了长津湖战役中唯一2个营攻打美军1个加强营又2个排的部队,这注定将是一场鏖战中的血战。
后来才得知,就在我对内洞峙发起了压迫性攻击时,村里北极熊团的6个正副营长,1人阵亡,2人受伤,1人失踪。
他们的弹药和志愿军一样也是奇缺,于是团长麦克莱恩决定撤离内洞峙,向新兴里突围,才有了丰流里江大桥的合围战。
事后知道这些时,我依然那个心惊肉跳,后背阵阵发凉。
因为如果“北极熊团”在27日白天进攻,我的两个营拼光了也挡不住。
撤!必须立即撤出战斗。
我80师此时已经弹尽粮绝,就算追击到新兴里,也无力发起任何攻击,只能与敌人对峙。
此外,如果拂晓前不撤出战斗,一旦美机来临,将会重蹈之前被美军逆袭的情形。
参谋转身打出了一发撤退的红色信号光弹。十几分钟后,7连押着24名俘虏走了过来。
我一看,身负轻伤的姜庆云浑身湿漉漉的,一问才知道,他只顾追击了,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里,可刚爬上来还没跑出几步远,突然又身中一弹跌倒在冰面上。
受伤的姜庆云却交待接替指挥的1排长,不要射杀落水的美军伤兵赶紧救人,那24名美军俘虏大多是被第一时间救上来的伤兵。
我听后拍着姜庆云的肩膀说:“你是一位国际主义战士!”
姜庆云却高兴不起来,说让坐着吉普车的美军军官跑掉了。
岂不知,麦克莱恩上校——北极熊团长的命,已经让我2营给生生剜掉了。
我军缴获的“北极熊团”团旗(来源网络)
多年后,我看到了中文版的美7师战史。
北极熊团主任参谋比格尔回忆说,29日清晨,他和团长麦克莱恩原本已经乘吉普车越过了长津湖。
看到桥头有人开枪,麦克莱恩犹如神经错乱般,坚持认为桥头开枪部队,是前来接应他的美军。
麦克莱恩吩咐比格尔去桥头东侧,自己去桥头西侧,试图阻止自己人相互残杀。
比格尔少校还没挪出几米,桥上一梭子弹“噗噗噗”射进了周围的冰层里,比格尔立即卧倒在了冰面上。
而不知大桥已被我2营占领的麦克莱恩,却大声吼叫起来:“你们都是我的部下,不能相互残杀。”
喊罢,挥着手径直朝大桥走去。
趴在冰面上的比格尔,刚一抬头,一颗子弹将麦克莱恩打倒在地。
爬起来继续前行的麦克莱恩,第二次中弹后又站了起来,而第三次跌倒后,却再也没能站起来。
阵亡的麦克莱恩
北极熊团组建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因在俄国严寒环境中表现出色,取了个绰号“北极熊团”,意思是严寒中的部队。
在二战中,“北极熊团”更是南征北战,拥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和优良武器装备,一直都是美军精锐部队之一。
作为军人,这是一个我尊重的对手。
但当时,不用说麦克莱恩被击毙,我连对手美7师31团特遣队的番号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北极熊团了。
就是知道我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战斗到此时,我的团已经伤亡三分之二了。
那些我亲如兄弟的战友,和麦克莱恩一样,永远留在了异国冰冷的雪地上。
于春圃团长完成了任务,但却带不回每一个士兵了。
对于军官而言,除了发号施令,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维持士气”。
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这绝不是靠一些空洞的政治宣传就能见效的。
这也是为什么前线情况有变,于团长要靠前指挥;在所有士兵都筋疲力竭时,他还要冲在最前头。
越是危难时刻,军官越得身先士卒,以身作则。
在朝鲜战争中,志愿军阵亡的团级以上指挥,有31位。
于团长的故事还没完结,他和北极熊团的对决还在继续,他的士兵还在伤亡。
编辑:罗伯特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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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真实战争故事):战场最罕见一幕:长津湖上志愿军一边杀敌,一边救敌 | 冰血长津湖08